“我还以为你是去传圣旨呢,闹得路人皆知。”许惊弦好不容易有机会占得上风,大感得意,口中讥讽道,“丁先生切切嘱咐要行事谨慎低调,你又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掩人耳目。现在倒好,今日在小镇上变戏法,明天消息就传遍四方,真是给擒天堡长威风啊…”

叶莺自觉理亏,愤然揪下胡子:“拿酒莱来,饿死我了。”

许惊弦将买来的食物摆在桌上,叶莺一把抢过,打开一看,大骂道:“这什么东西?烧饼!你喂猪啊…”扬手就往窗外一丢。许惊弦眼明手快,飞身接住。耳边听得叶莺连珠炮般地嚷:“我要吃火爆鹅肠,我要吃宫爆鸡丁,我要吃鱼香肉丝…”

“我的姑奶奶,你也太讲究了吧,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何况我可不像你那么有钱,买不起!”虽说楚天涯贈他的二十两银子只用了一小半,,但许惊弦生来节俭,惯于清贫,自然省着花销,可不似叶莺动辄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

“你买不起怎么不问姐姐要?”

“你…我呸!丢不起那个人。”

“我懂了,你肯定是自己吃饱喝足了,才给我带些残茶剩饭,不然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分明就想饿死我,然后趁机逃跑。”

许惊弦一路上怀中烧饼牛肉的香味直钻入鼻,强忍着才没动分毫,想不到竟被叶莺如此冤枉,气得七窍生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莺见许惊弦不语,越发认定了他理亏:“人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倒好,背信弃义只会欺负弱女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江湖侠少…”她正说得口沬横飞,忽一侧耳,“什么声音?”

许惊弦紧咬牙关,无奈毕竟是血肉之躯,终于却还是无法制止辘辘饥肠再度发出响动。这一次叶莺终于听清楚了,脸上一红,却不愿认错,小心翼翼地发问:“你,你还饿啊?”

许惊弦听到这一个“还”字,委屈得几乎掉下泪来,发狠般将手中的食物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家一齐饿死吧。”

这一次轮到叶莺飞身救险,身由意动,一招“燕子抄水”,满包食物竟然丝毫无损。她呆呆地看着许惊弦,口唇微动欲言又止,似是想起了什么。良久后忽又盈盈一笑,装模作样地深吸一口气:“哇,真香啊,来来来,吴少侠开饭了。”许惊弦怒不可遏,别开头去,给她个不理不睬。

“少侠大人大量,何必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呢?快吃吧。”叶莺拈起一块牛肉放在许惊弦嘴边,香味扑鼻,他却只想在那葱葱玉指上咬一口。

“那…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惊弦瞪她一眼,依旧沉默,暗自奇怪为何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好啦好啦,小妹请大哥用膳。”

许惊弦面色稍缓,心想依她的脾气,自称“小妹”已是殊为不易,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若当真与她计较反倒显得小气。何况确实是饿得两眼发昏,终于忍不住张嘴吃下牛肉,鼻中闻到她指尖的一股甜香,心口莫名一跳。

两人赶了一天的路,又饥又乏,不一会儿就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叶莺吃饱喝足心情大好,往床上一躺伸个懒腰“哎呀,好舒服。”

许惊弦余怒未消:“喂,你说过今晚是我睡床,你睡地上。”

“啊!这样你也忍心?”

“我更不忍心让你做一个不讲信用的人。”

叶莺转转眼珠:“且慢,你刚才犯规了。我说过我不叫‘喂’,你对我这般不尊重,我当然也不必对你遵守诺言。”

许惊弦听她强词夺理,哭笑不得。不过想到这个“女魔头”能如此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已是意外之极,倒也不必得陇望蜀。他叹一口气:“罢了,如果真让你一个娇弱女子睡在地上,我也不安心。”

叶莺拍拍肚子,嘻嘻一笑:“好饱好饱,原来牛肉烧饼也蛮好吃的嘛。”

“那明天就继续吃牛肉烧饼。”

“你要真没钱我请你好了。原来你不但是个臭小子,还是个穷小子。”

“哼,就算我是穷小子,你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你错了,我从小就是个公主!”

许惊弦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叶莺发起呆来,口中喃喃道:“是啊,我都忘了我曾经是个公主了…”

许惊弦大奇,莫非她当真有什么特别的身份:“你真是公主?”

叶莺回过神来,笑容渐渐消失:“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许惊弦撇撇嘴:“我不问就是了,你去做你的公主梦吧。”

叶莺瞪着许惊弦,脸色忽就沉了下来,故态复萌,凶相乍现:“臭小子,今晚要是打呼噜吵醒了我,本姑娘就割了你的鼻子。”

各自梳洗完毕,叶莺扔给许惊弦一条床单,背过身去躺下休息。

许惊弦首次与女孩子共处一室,望着她的纤纤背影大觉慌乱,恨不得跳出窗外。但如此一来,被她当作逃跑也还罢了,就怕露怯显得心里有鬼,岂不被她耻笑?他呆怔许久,方才和衣躺下,也不敢翻身发出响动,目光浑不知往何处放,只好直勾勾地瞧着头顶房梁发愣。听着叶莺均匀细长的呼吸声,不知怎么忽又想到白玛那莫名其妙的一吻,更是心猿意马,连忙默念(天命宝典),强压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绮念。

如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许惊弦好不容易有些睡意,蒙蒙昽昽间才阖上双眼,耳边又传来叶鸶断续呢喃的梦话,时而语声惊恐:“猫儿快来,好多老鼠啊…”时而凄楚怆惶:“爹爹,你何时接我回家啊…”时而傲气凌人:“这里是我的土地,所有人都是我的臣民,我就是你们的公主…”时而坚定不移:“师父,我一定会完成你交托的任务…”许惊弦顿时又清醒过来,恨不能拿个封条堵住她的嘴,又想到她曾说起无父无母,难道是亡国后的落难公主?更对她的身世猜疑不定。最后再听到一句恶狠狠的话:“臭小子,给本姑娘把鼻子伸过来…”复又觉得好笑,在心里嘀咕一句“女魔头”,意识渐渐模糊。这一夜,好长。

第二日一大早,许惊弦便被叶莺叫醒:“起来起来,我们快走吧。”

许惊弦睁眼看到天色尚黑,气得咬牙:“这么早去捉鬼啊。”

“嘘,我可不要见到那店小二的嘴脸…”

许惊弦无奈起床,匆匆梳洗后随着叶莺摸着黑蹑手蹑脚下了楼,悄悄去马厩牵了马儿,唤来扶摇,离开了客栈。明明给足了半年的房钱,却还要像做贼一样逃走,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

两人驰马过了泸州城,天色方亮,再往南行就是叙永府,而清水小镇就在叙永府南边的营盘山下。许惊弦思乡情切,恨不能像扶摇一样背生双翅,立刻飞回清水镇。但又不愿意对叶莺泄露真实身份,思索着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好让她跟着自己绕道回乡,却又不会察觉自己的意图。

看着周围依稀熟悉的景物,许惊弦不由想到四年前被日哭鬼掳走的情形,记得自己还曾在那个山洞前扑蝶摘花,玩得不亦乐乎,浑不在意日哭鬼要吃掉自己的威胁。如今年纪渐长,亦习得一身武功,但随行之人却依旧与擒天堡有关,虽然由一个食童恶人换做另一个“女魔头”,却是凶残依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生命运的难以揣度,由此可见一斑。他偷偷侧目望一眼叶莺,心想她对动物那么好,不知会否因此戒食动物之肉,从而生出吃人的嗜好?不由暗暗失笑。

许惊弦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在马背上打瞌睡。

忽听叶莺惊讶道:“这马儿怎么回事?是病了么?”只见叶莺座下马儿无精打釆,四蹄发软,不断打着响鼻,果然像是生病的模样。

叶莺急得慌了手脚,摸摸马儿的前额:“也没有发烧啊。马儿啊,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回答她的是一声有气无力的马嘶,自然听不懂。

许惊弦被她逗笑了:“你当马儿也像人一样么…”才说了半句话,忽觉身下一软,险些跌落,他的坐骑亦有些不对劲了。

许惊弦登时清醒。一匹马偶尔患病尚有情可原,但两匹马儿同时出问题便溪跷了,多半是有人搞鬼。他环视四周,目前正处于盘绕的山道之中,晨雾绮绕,并不见人影。于此荒山野岭,正是打家劫舍之地。

叶莺亦警觉起来,翻身下马,侧耳细听:“前方半里处有两个人,正往此处跑来。”一咬银牙,煞气满面,“敢动我的马儿,要你们拿命来抵。”

许惊弦顾不得从马鞍下取剑,慌忙拉住她:“你可不要胡乱杀人。”

叶莺冷笑:“我就是杀人的小妖女,你要做救人的少侠么?连你一起杀。”

“你忘了丁先生的嘱咐了?”

“那又怎么样?总不能任人欺负?”

“像你这样一路打打杀杀,还没到焰天涯就闹翻天了。”

“像你这样胆小怕事不成气候,到了焰天涯也会被人轰出去。”

“姑奶奶,你懂不懂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呸,像你这样没有江湖经验的雏儿还来教训我?”

“你才没有江湖经验,若非你昨天在客栈露了财,怎么会惹来强盗?”

“你…本姑娘就是要引来强盗,好替百姓出头,你管得着吗?”

正吵得不可开交,却见前面转来两人,皆穿一身破旧的土布棉袄,脖子上还围着宽大的白布巾,各提一把砍柴刀,气喘吁吁地沿山道行来。原来是两名樵夫,其中一位腿脚不便,行路微跛,竟还是个瘸子。许惊弦与叶莺一怔,才明白自己实在是小题大做,只是不愿在对方面前示弱,不服气地对视一眼,板着脸强压笑意。

两名樵夫行得近了,却见他们脖子上的布巾拉得极高,遮住半边面容,砍柴刀紧握于手中,不避不让直朝两人而来,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两名樵夫来到许叶二人身前站定,左首那个瘸子举刀过顶,摆出欲要劈砍的姿势,右首那人大喝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气势汹汹地讲到一半,复又转头小声问同伴:“下一句是什么?”

许惊弦与叶莺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这两个樵夫竟真是强盗。叶莺顺口接道:“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