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端木山庄中鹤发并未出手,香公子被山庄的情报误导,再加上方才见许惊弦内力不足,对鹤发童颜师徒二人的实力估计有误。虽然非常道杀手人数众多,依然占据上风,但想要如愿杀掉童颜,只怕亦非易事。

鹤发笑道:“若是还有第三盏灯笼,不妨也一并升起。”此言一出,他心内一声暗叹,为了爱徒的安危,十余年的誓言今晚终于是告破了。

“既然先生不肯置身事外,本公子只好多有得罪。”香公子怪啸一声,声音转而冷厉,“先杀那多嘴的小子…”

他话音方落,土堡墙头一声炸响,爆起一团烟雾,烟幕中弹出几道人影,皆朝许惊弦扑来。原来那些啸声虽是远远传来,却都只是障眼法,早已有杀手偷偷掩近土堡。

香公子看出许惊弦乃是三人中最弱的一环,此刻发出暗号,命手下先行杀之,以收震敌之效!

三人本听到香公子声明一炷香后攻击,正暗中蓄势待发。谁知此际才过了半柱香,非常道就偷施辣手。

许惊弦猝不及防之下,挺剑勉强挡住一根铁棒的重击,眼见又有一柄短刀直剖心口而来,竟然闪避不开。他急中生智,脚下故意一软,从墙头上直坠下去,虽然狼狈,总算免去了开膛破腹之祸。

童颜及时冲上,将几名杀手挡住,大叫道:“香公子,枉你还是个成名人物,竟然说话不算,真是太不要脸!”

香公子冷笑道:“蠢才,你师父没有教过你兵不厌诈么?”

许惊弦一落地便翻身而起,奋力跃上墙头与童颜并肩拒敌。敌众我寡,土堡是他们唯一可以利用的屏障,一旦被敌人强行攻入,在混战中彼此难以照应,便不免被敌所乘。

恶战骤然爆发,凭借暴风雪的掩护,非常道杀手纷纷由藏匿处现身,皆是以布蒙面:白衣者形迹飘忽,化于风雪,黑衣人形同鬼魅,隐于暗夜,有的杀手甚至是从地底下钻出…

幸好这土煲地处荒野,周围并无高大的树木掩护,杀手一旦靠近便在风灯的照射下无所遁形。

童颜与许惊弦背靠背立于墙头,拼力抵挡着敌人的袭击。鹤发却静立原地不动,细观战局。

擒贼擒王,他在等待最好的时机,以一举搏杀香公子,但香公子虽然不断发话,却语音飘忽,似近似远,以鹤发之能竟也无法判断出对方的确切位置。

不过还好,那些非常道杀手似乎也并不急于猛攻,只是进退有序,轮番冲前,消耗着童颜与许惊弦的体力,而对于鹤发则尽量远离,不知是忌惮他的武功还是得了香公子的号令。

鹤发眼见敌人由四面八方拥来,远不止十一之数,心头暗惊。

——按理说,杀手的行动倏忽来去,一击即退,何须如此大张声势?而且非常道远在东海之滨,仅仅为了一个童颜便兴师动众、精锐尽出,实在是不合情理。鹤发暗忖,莫非香公子此次来锡金还另有要务?

许惊弦体内贮有蒙泊国师七十年的功力,尽管无法为己所用,以致出剑发招时力道不足,却令他的反应灵敏快捷,加上他由黑二处习得阴阳推骨术对方招数将发未发之际他已能料敌先机,虽然难以给敌人造成威胁,防御却是固若金汤。

有几名杀手欺他内力不济,手持重型兵器强攻,但与之长剑相交时,许惊弦的体内便自然产生一股力道弹开敌刃,丝毫不惧重击。

童颜本还暗留着两分力以助许惊弦,此刻见他守得稳妥,再无腹背受敌之忧,当即全力出手。他身轻剑快,短短几个照面已令三名杀手各受不同的轻伤,果然是出招必定沾血而还。

许惊弦察觉到黑暗中的敌人越来越多,此时虽还可凭借着堡墙抵挡一阵,但势必难以久持,而敌方武功最高的香公子尚未出手…

他明知今夜之局凶多吉少,心情反而陷人平静,忽而转头对童颜道:“你有兄弟么?”

童颜一怔:“我家世代单传,并无兄弟。”

许惊弦笑道:“有道是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若是我们今夜一并战死,九泉之下可别忘了我这个兄弟。”

童颜生于收魂人世家,天性冷漠,对人情世故看得极淡,却被许惊弦的这句话激得心中一热,大喝一声,短剑连闪,迫开几名杀手,抱剑在怀,伸指将剑锋上沾染的鲜血弹人空中,郑重道:“好,我今日便歃血为誓,与你结为兄弟,若是你死了,我决不独活!”

许惊弦哈哈大笑:“别忘了在我们死之前,定要多拉几个杀手陪葬!”

两位少年竟在酣战之中义结金兰,非常道杀手被他们的气势所慑,攻势一时不由缓了下来。

两人热血上涌,对望一眼,只想冲出,多杀他几个敌人。

鹤发怕许惊弦与童颜有失,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两人的肩头:“你们胡说什么?谁说做兄弟就一定要同日而死?你们应该活下去,一起共富贵同创一番大事业…”他虽是一副责怪的口气,声音却已无往日的平静沉稳,而是隐隐颤抖,目中微蕴泪光,此情此景,似乎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忽而,就有一股奇异的味道传来,仿如刚刚剖开野兽的肚腹,新鲜的热血四溅中混杂着浓重的潮腥气息。

在沉沉暗夜里,一道锥形的光亮乍现,恍若明月蓦然由天空中坠下,朝着许惊弦直直撞来!

那不是明月,而是一枚斗大的铁铊,带着仿佛来自鬼域的凄鸣追魂之声。就趁三人心绪浮动的一刻,香公子终于出手了!

鹤发眼明手快,抢先挡在许惊弦面前,耸肩拧腰,那根一直束于他腰间、灰带状的兵器已被他持在手中。这兵器来历不凡——在乌槎国中有一种无名异草,此草的汁液色泽暗灰,浓稠如涎,黏性极大。十三年前鹤发来到乌槎国后,为了隐瞒昔日身份,将以往惯用的兵器弃之不用,他由诸葛孔明收服南疆、火烧藤甲兵的典故中得到启发,便以千年老藤在这种草的汁液中浸泡数月,方得此物。它外表看似平常,却是软如轻索,硬胜坚钢,可曲可弹,韧性极强,点刺如枪矛,劈砍如刀剑,格挂如鞭铜,十分趁手。虽然鹤发来到乌槎国后极少动武,却对此兵刃爱不释手,还特别起个名字,唤做“龙涎鞭”。

不过鹤发虽是见闻广博,亦是第一次见到飞铊这等奇门兵刃,看那铁铊在空中呜呜作响,来势汹汹,不敢硬挡,便以龙涎鞭往系着飞铊的银链上搭去,料想铊重链轻,这一搭定会令飞铊更改方向。他还在暗中备下后招,意欲一举夺下飞铊,煞煞香公子的锐气。

哪知那龙涎鞭与银链碰触的一刹,银链竟似浑不着力,反而借着龙涎鞭的弹力…就见那飞于空中的铁铊蓦然一滞,忽换方向,画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朝着童颜当头砸下。

这飞铊的应用之法果然与寻常兵器迥然不同,原先袭向许惊弦只是虚晃一招,童颜才是香公子首要击杀的目标。

那飞铊本身重达数十斤,再加上七八尺长银链的挥扫,力道只怕不下千斤,势不可当。按常理只能选择退让或闪避,但童颜此刻身处墙头,心知无论退让或是闪避,都将落在墙下,若是那群杀手趁机杀来,鹤发与许惊弦不免一同落人包围。

童颜本就对香公子眼高于顶的傲态尤为不忿,有心硬抗一击,当即吐气开声大喝道:“来得好!”竟是不避不让,他窥得真切,短剑急速连闪,荡起数圈青光,将那飞铊裹于其中。

只见数道青光与一道黑光在空中相触纠结,那黑光如同在青光的引导下再度变了方向,从童颜的额边掠过,再重重击上墙头。处于墙头的三人齐齐一震,土堡已被震开一个大洞,数名杀手欲趁势杀人堡中。鹤发急忙跳下墙头,封住洞口。

他虽破戒出手,却仍不下杀招,只是借力打力,迫开几名敌人,又扬起龙涎鞭,将一名杀手远远挑飞。

童颜则心头微沉。香公子的武功之强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这一招剑法名叫“苦海无边”,乃是鹤发传他的六招剑法之一,着重以绵柔之劲克阻坚刚,看似普通的一式防御,却包含了屈人剑法中不战屈人的精华。他本打算以绵力套住飞铊,趁机削断银链,但那香公子虽是身材瘦弱,内力却强悍无比,又是寻得最佳时机出手,童颜拼尽全力,也只能令飞铊改变轨迹。

飞铊一击不中,绕个圈子收回,香公子在黑暗中冷笑:“好小子,竟能硬接我这一铊!待我生擒你之后绑于树上,倒要看看你的血肉之躯能否抗得住飞铊…”

他的话音未落,童颜已飞身而起,犹如挂在回荡的飞铊上一般,直直杀人敌阵之中。

童颜个性坚韧,越挫越强。正如鹤发慧眼所识,他就是一个天生杀手,不但具有杀手必备的冷静与克制,亦有为达目的不惜以身犯险的特质。于此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之时,他却偏偏弃堡而出,反攻对方!

许惊弦见童颜冒险出击,唯恐他陷人敌群,正要一并杀出,却被鹤发一把拉住。

只听到黑暗中兵器相交之声错落响起,白影一闪,童颜重又跃回墙头,左袖破裂,腰侧亦挂了彩,似乎是被利刃割开了一道血口。但他的短剑上鲜血不断滴落,显然亦重创了敌人。

虽是恶战之中,童颜孩子气的脸上亦现出一丝惬意,他学着香公子的口气道:“好小子,这几剑的滋味如何?”

香公子狞笑道:“本公子最欣赏困兽犹斗,越挣扎越有趣。”但他的声音略显闷哑,看来亦受了些伤。

原来方才香公子一击奏效,志得意满之际,却也暴露了身形方位。童颜骤然杀到时,香公子身边的几名杀手蜂拥而至,童颜左手劈打戳拿,将诸杀手的兵器挡住,右手短剑却连刺香公子的胸腹要害。

香公子的飞铊适合远攻,此刻近身搏击全然无用,但他排名非常道第三号杀手,果有非常之能,刹那间双手已持银链护住胸腹。他明知只要缠住童颜片刻,在众杀手的合围之下童颜绝无生机,无奈童颜的短剑出招太快,终觅得一丝破绽,在香公子的右胸刺了一剑。

一招得手后,童颜不敢久战,飞速退回,混战中亦负了轻伤。双方各占一次先机,可谓平手,但香公子在众多手下面前被童颜刺中,虽入刃不深,武功却显然要略逊一筹。众杀手虽凭借着人数优势依然占据上风,气势却弱了几分。

鹤发垂首望着掌中的龙涎鞭,沉沉叹了口气。他数年不动武,略有生疏,所以方才对香公子的飞铊判断失误,看着爱徒在群敌环伺中大发神威,既觉惭愧又觉欣慰。

他将龙涎鞭一摆,凌空发力把堡头上的几盏风灯射灭。凭借着丰富的江湖经验,他知道此刻堡墙已裂,无法阻止杀手潜人,混战在即,黑暗反而对己方更有利一些。

灯光乍灭,天色更暗,一阵狂风刮来,卷起大堆积雪,霎时几步之外皆难视物,纵然身有武功,但在这天地之威下,任何人都感到无力…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瞬间,非常道杀手暂时停止攻击,酝酿着下一轮的冲击。鹤发三人互握着手,心意相通,料知下一轮进攻必是更加惨烈,只盼能多杀几个敌人。

随着那浓墨般的黑暗降临,忽有一声长啸从堡中传出。仿佛与之应和,四周的啸声连绵不断地传来,啸声凄厉,又隐含沉郁的悲哀之意。无数的啸声汇合在一起,仿佛是对这暗夜风雪发出的诅咒,闻之心中惶然,恨不能捂住双耳。

飞翔于天空中的扶摇连声长唳,似乎亦发现了极大的危机。

然后,就有无数暗红色的光点由四面八方闪现出来。那是野兽嗜血的眼芒,在这暴雪狂风中缓缓逼近,触目惊心。

三人一时大惊!

瞧此情形,恐怕是苍猊群前来复仇,大致估计一下那些闪动的眼芒,苍猊数量只怕成百上千,若是被其合围,在场诸人只怕无人能逃出生天。香公子的语气中亦有一丝惊惶:“这是什么?”

许惊弦脑中转念,放声大笑:“是我召来的神兽,大概是闻到香公子的味道,迫不及待想要饱餐一顿。”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苍猊群虽然可怕,但相比之下,他宁可被野兽果腹,也不愿死在香公子手里。

香公子也不知许惊弦信口胡说的召兽之术是真是假,他自然明白再不及时撤走只怕会全军覆没,当即高喝一声:“退!”

诸杀手训练有素,收到香公子号令后借着风雪掩护绕开猊群,刹那间尽皆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