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姣问:“那几家宗门掌门人呢?我现在过去,多久能见到他们?”
“我让师兄现在传信,请他们来楼里一叙。但宗门之间路途遥远,即便是踏碎虚空,想要齐聚一堂,最快也要五个时辰。殿下出发到我们这,只需要两个时辰。”
时间很充裕。
但楚明姣还是决定立刻动身,提前和周沅了解下情况,也总比在这干守着带孩子有意义些。
周沅想了想,不放心,到底女孩子心细,将他们可能会遇到的一些情况都提前说明了:“药城多峡谷山涧,峡谷外围又多有湖泊,湖里常常长着一些难缠的东西。如果界壁开在附近,出入就要当心一些。”
“但也不必太当回事,只需要注意一点——穿行湖面时,尽量不用灵力,用小竹筏子淌过去,就不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不慎掉入水里,也不要慌张,还是不用灵力,自己爬上来即可。”
“女子还是尽量不要下水,药城的湖里长着一种球刺,会粘在头发上。”
楚明姣听完,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顿了下,她又说:“多谢。”
周沅支吾了半天,很不好意思,觉得愧对这声谢,呐呐地应:“不,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等玉简上的灵光散下去,楚明姣又回了趟空中楼阁,将周沅方才说的话和大人们说了一遍,叫他们跟后来者也说一说,后面想了想,他们大概也分身乏术。
宋玢干脆从灵戒里扯出一段绸带,用灵力为笔,调出七彩的颜色,将这两句话写在绸带上,挂在湖边最显眼的一棵树下。
做完这些,两人又就地取材,做了只竹筏子,推进湖水里。
如果不是两人现在匆匆忙忙,一身狼狈,这竹筏一荡,杆子一撑,再侧头瞥瞥边上澄澈得没有分毫杂质的湖面,还真有种泛舟江上的悠然懒散意味。
“你还没说呢,凑什么热闹来了?”楚明姣问瘫在一边,浑身没个形状的宋玢。
“这不是担心你嘛。”宋玢眼皮掀开一条缝,稍微坐直,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兴师问罪:“不是我说,楚明姣你也藏得太好了点吧,剑心破碎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忍住不说的?今天要不是苏韫玉要拉着我闯禁区,只怕你死在里面了,我都还蒙在鼓里。”
楚明姣眨了眨眼睛:“事发突然嘛,短短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哪有机会说。”
宋玢深深看了她两眼。
“嘴硬吧你,你要是真想说,还愁找不到时间开口?”
“那我不想说。”她朝宋玢笑,一笑起来,眉眼间什么愁恼都飞了:“你能替我暂时保密吗?”
她比出一个手势:“就这几天。”
宋玢被她这模样坑多了,脑袋里当即警铃大作,下意识就拒绝:“你少来,我不是苏韫玉,更不是江……那个谁,我不吃这套,你这事最后要是让你哥哥知道了,我非得被他活活打死——宋茜榆都保不住我。”
“就算现在说了,也没有解决办法。”楚明姣很残忍地剥糖纸一样将事实剥开:“重修来不及,到时候看着你们上去拼命,我在旁边拍拍手为你们加油呐喊?”
她不会的。
她一定会一起,死都会。
宋玢长长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上一世,都是造了什么孽。”
在他们说话时,天青画突然舒展身躯,啪嗒一下从宋玢袖子里掉出来。
小小的画轴像喝醉酒一样漂浮在半空中,左右摇晃,最后换了个方向,对准了湖面。
楚明姣分辨了下,想象它如果有人的五官,现在应该是用鼻子嗅来嗅去的状态。
“你干什么呢?”宋玢也愣了,他不客气地捉回天青画,说:“你要是掉下去,这里可没有人会下去救你。”
天青画连和他拌嘴都顾不上了,画轴展开,几行字几乎要怼到他眼前:
【好香。】
【湖底的东西好香。】
“湖底有什么?”宋玢狐疑地看了看湖面,水太清澈,一眼能看到很深的地方,但除了摇曳的水草和小鱼,其余什么也没看见。他记着周沅的话,没敢用灵力。
楚明姣看向天青画,也好奇答案。
天青画好为人师,特别是在神主的道侣面前。
它抖了抖身子,又清了清嗓子,第一次在人前开口说话,是那种傀儡人一样的音色,略显生硬:“是荒芜果。如果不出意料,有人在这湖底给神主建了一座祠堂,然后拿荒芜果当祭果供奉他。”
说到这,它恨不得吸一吸口水。
楚明姣转了转手上的灵戒,乌黑的睫毛垂下来:“荒芜果……有什么用吗?”
天青画大声说:“当然有!”
“不过对你们来说,只是散发异香的果子,没什么特别。荒芜果只生长在信仰之力浓郁的地方,通常是大的祠堂边,成熟的果子形状奇特,留有奇香,对我们神物有安抚神识,增添神力的绝妙用途。”
“但有些暴殄天物的凡人,会拿这种千年一结的果实去做香料!”
说到后面,它大声谴责起来,一副想想那场景,就无法呼吸的样子。
楚明姣指甲弯进掌心中,掐出几个小月亮牙,深深沉默下去。
天青画咦了一声,接着说:“神物的事,少有人族知道,荒芜果稀少罕见,除了神主,很少有人知道它们长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成熟,所以通常都落在神主自己手里。凡界居然有人会赶在神诞月之前摆荒芜果当贡品,这个人对我们神族的事,了解得很清楚嘛。”
楚明姣被“神诞月”三个字引得睫毛颤了颤,声音微低:“荒芜果和神诞月又有什么关系?”
“荒芜果能缓解神诞期的痛苦。”天青画吸了吸鼻子,深深陶醉在那股异香中:“你是神主的道侣,他没和你说过吗?”
楚明姣摇摇头,又咬住下唇,问:“神诞期,神灵的神力不是会增长吗?为什么会痛苦?”
“神力是会增长啊。”天青画答得很快:“哪有什么为什么,世间之事,不都是这样?得到了什么,相应的,就得承受什么。”
第71章
天青画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它很少有这么“活泼热情”的时候。
毕竟现在只有两个人,宋玢嘛,自己选中的, 至于楚明姣, 她是神灵的道侣, 也算半个自己人, 所以在它被宋玢毫无预兆抓进手里的时候卷起来的时候,挣扎得很厉害。
宋玢现在一听到和“神灵”有关的字眼就头疼,特别是楚明姣还在,这种头疼立马变成双倍。
他不由分说将天青画合上, 又投去一个眼神,那意思是: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啊!
天青画难以理解人族的爱恨情仇, 在亘古长久的生命中,这些都是渺小如尘埃的事。但现在寄人篱下,这小子软硬不吃, 也不见他对自己有多少敬畏,就暂时还是……忍气吞声凑合着过过吧。
楚明姣安静了好一会, 她侧首,盯着湖面涌起的涟漪,像望着一面通往回忆的镜子,团团记忆如云彩般铺展开。
她很喜欢衣帛,缎带,花钿,步摇,胭脂和香料。
女孩子, 似乎天生与这种能叫人联想到馥郁鲜花,缤纷七彩和泱泱白雪的美好事物有段特别的缘分。
日子长了, 连江承函都学会了梳女子发髻,制花茶,酿酒,从数十种缎料中挑出最适合她的一匹。
天青画说的荒芜果,她有印象。
那大概是十几年前了,盛夏三伏天,太阳很晚才下山,蝉鸣声声嘶力竭。
楚明姣躺在冰雪殿内殿的美人榻上,用帕子遮住脸,还觉得有点热,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半晌,她摇着扇子,坐起身,抬手招来了春分和汀白,问:“神主什么时候回,他今夜究竟还回不回?”
面对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春分忍不住别过头。
别家道侣问起这话,多少带点抱怨,再怎么也得是期盼的意思,她却没有,你甚至能从这话里听出点雀跃。
汀白悄声说:“听汀墨说,殿下今夜走访蒋家,应当会在那里住一宿。”
楚明姣弯了弯眼:“真的?”
汀白点点头,春分没眼看。
“我要两碗林檎梅子牛乳冰。”她看向春分,还特意强调:“要多些冰。”
春分还在负隅顽抗:“殿下,神主殿下再三说过,您不能多吃冷食。不然,叫臣下们从别处调些冰过来?”
楚明姣只是笑,一边笑一边摇头,发髻上的流苏穗俏皮地随着摇晃。
春分无奈地看着汀白忙活去了。楚明姣前段时间受了重伤,现在是养伤期,稍微一不注意,就会生病,光是这一个月,她都烧了两回了。
神主殿下于是管她管得很严。
其实若只是吃些冰,倒也没什么所谓,可楚明姣怕热,贪凉,觉得这不解馋,用的都是潮澜河的冰。那是神主之力的一种,吃下去霎时暑气全消,但后劲大,容易着凉。
春分只能盼着殿下早点回来。
楚明姣快快乐乐地吃完了两碗梅子牛乳冰,幸福得不行,可到半夜,她的脸颊就慢慢像苹果一样烧红起来。春分来挂帐子的时候见此情形,心里暗道不好,但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殿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殿下。”她小声提醒,使眼色:“神主回来了。”
楚明姣吸了吸鼻子,闻见殿门的方向,被风送进来一种奇异香味。
那香甜蜜极了,像金秋挂在枝头,已经完全成熟,碰一碰就染上枝头的饱满浆果,只这一种味道,比她用数百种香料制出来的香丸都要迷人。
她掀开被子,哒哒朝江承函跑过去,却只看了他一眼,视线就被汀墨手上端着的盘子吸引住了。
盘子里放着七八个形状很奇怪的果子,果子表面遍布着水蜜桃一样的茸毛,和蜂蜜一样沁甜的香味就是从这些果子里散发出来的。她眨了下眼,问江承函:“这是什么呀?它好香。”
江承函盯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看了会,皱眉,没有回答。
汀墨迎上楚明姣求知欲极强的眼神,如梦初醒地喔了声,回:“殿下,这是荒芜果。”
楚明姣从江承函身后探出个脑袋,眼里亮晶晶的,才要问它是从哪儿来的,有怎么作用,怎么她从前都没见过,就被江承函拉着手腕拽了回去。
他伸手探探她额心,又贴了贴她滚热的脸蛋,声音冷了些:“又吃什么了?”
吃都吃了,也不怕算账,楚明姣很诚实地朝他比了两根手指头。
见状,殿中其他人都垂下了脑袋。
再好的脾气,在不听话的楚明姣面前,都只剩深深吸气与叹气。
江承函看着她,道:“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你自己摸摸自己额头,有多烫。”
楚明姣眯着眼,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掌,嘟囔:“养伤的时候就是容易生病,这我也没办法控制呀。”
边说,她边朝汀墨端着的盘子瞥,乖声乖气地问:“这是要端去哪啊?荒芜果有什么用吗?”
她那时候在病中,深潭的话题太过沉重,江承函将发着烧还赤脚的美人抱到一边的凳子上坐着,“今日路过神祠,见树上结的果已经成熟了,就叫汀墨摘了回来,准备放进库里收着。”
她一听,两眼望着他,圆溜溜的眼珠里,左边写着好香,右边写着想要。
江承函在原地沉默一会,半晌,他捏了捏她尖尖的下巴,又被上面的温度烫得直皱眉,放弃了和楚明姣好声好气商量,直接开出条件:“三个月不碰潮澜河的冰饮,做得到吗?”
楚明姣当即撇嘴,正要说自己也能找到,就听他淡淡地将后路封死了:“荒芜果生长条件有限,整个山海界,就这几颗。”
她新研究的香丸,正差一味主香。
眼神转了几圈,楚二姑娘最终可耻地屈服了。
但她得了新鲜的东西,兴致大好,当即叫汀白将果子捧着洗干净了铺在床上,她用指头这戳一下,那戳一下,顶着火烧云般的脸蛋玩得不亦乐乎,时不时沉迷地吸一口香气。
江承函架着张小桌,在床前处理奏折,见她久久没有歇息的意思,不由撂笔,起身将床幔挂上,将她的新玩具一一拾起来,丢进灵戒里,再将灵戒推进二姑娘的无名指,最后抬眼问:“还睡不睡了?”
楚明姣睁着眼睛看他。
江承函忍了忍,说:“姣姣,明天你若是好不了,后面为期十三天的三界比试,你就都跟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许外出。”
意思就是:他们管不住你,我亲自来。
楚明姣不可置信地瞪他,但这时候瞪他也没用。她又想为自己说几句话,却见冰清玉洁的神主殿下垂着乌黑的睫压下来,在她唇边轻轻碰了一下:“我就想要你好好的……听话点?”
二姑娘摸着被他唇瓣碰过的地方,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她晕晕乎乎地看看他,半晌,拉着被子将头整个蒙起来。
终于安安静静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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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回神,她定定地盯着水面看,半晌,转动着灵戒,在里面找了半天。
荒芜果太香了,她在拿到后的第二天就用掉了两个做香料,得亏她对这种东西都是一时新鲜,试过之后就不惦记了,如今剩下那五颗,都还在灵戒里堆着。
宋玢叫了她一声,仔细观察她的脸色,道:“神物都不知变通,天青画也这样,你没事吧?”
天青画对这种单方面的定义十分不满,卷轴又自己展开,被宋玢投来警告的眼神。
楚明姣笑着冲他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有些好奇。”
她一方面痛恨这种默默的,一声不吭的付出,痛恨江承函永远分不清轻重的忍让和宽纵,这让她觉得比死了还难受,一方面却觉得身边所有人,包括自己,其实都是一样的。
楚南浔瞒着宋茜榆,自己剑心破碎的事,也瞒着父亲,瞒着兄长,瞒着从小长到大的朋友宋玢。
神与人,在报喜不报忧这件事上,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宋玢直接转移话题:“等会见了那些老头,你打算怎么说?来之前,苏韫玉已经跟我骂过了,说好的歹的,甭管是低声下气还是威逼利诱,他都试过了,那群老头活得过久,那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其实我也没谱。”楚明姣睫毛动了动,说:“说服人,还是说服陌生人,真正能说的道理能有几条?别说他们听得不耐烦,我这个说的,都觉得腻了。可是没有办法啊,一想到再争取一次,说不定能让我们多一分力量,再腻我也说,说几遍都行。”
这话由她来说,宋玢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摇摇头:“看看深潭把我们楚家二公主磋磨成什么样子了。”
楚明姣斜他一眼:“昔日纵情声色的宋三公子,不也揽了担子,去当大祭司了?”
互相刺过几句后,两人都笑起来,像小时候那样咯咯地笑,笑着笑着,眼睛又有点发酸。
怎么因为这个深潭,好像身边每一个人都踏上了自己从前最不喜欢的一条路。
笑过之后,宋玢起来撑竹竿去了,楚明姣坐在竹筏尾巴边,曲着膝,双手搭在膝头上,衣服和裤子边缘都垂在竹筏上,有一点点荡到湖面,被喊不出名字的小鱼追了一路。
她将手放进湖面,泼着水玩。
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天青画刚才说的那些话。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
宋玢终于将杆子一撑,指着岸边大声喊:“到岸了,我先跳,你在后面跟上。”
说着,他借着竹竿的力,自己矫健地跳到岸边,朝楚明姣招手示意,但见她突然站起来,脸色煞白白的,整个人有种深重的迷茫感。
宋玢愣了下,才要问她怎么了,突然见她捏着拳,对自己吐出句“抱歉”的口型,闷声一跃,跳进了湖里。
“诶!楚……楚明姣,楚二!”宋玢彻底傻眼,他才一上岸,就把竹竿丢了,这回一边头皮发麻地往竹筏上跳,一边去够杆子,灵力都到掌心了,想起来不能用灵力,又灭了。
宋玢问天青画:“她下去干嘛?”
天青画同样迷惑,它揣摩了一阵,不太确定地回:“可能是她和神主彻底闹掰了,现在听到湖底有缓解神主神诞期疼痛的东西,要把它带走,不让神主好过?”
它开始流口水:“荒芜果对人族没用,她要是捞上来,我能不能蹭一点点?”
宋玢认真想了想,把天青画卷起来,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听它瞎说的好。
湖水极冷,因为不能用灵力,楚明姣憋着一口气往下潜,潜到一半,在手脚丧失知觉之前转动灵戒,剥了根鲜参灵须含在嘴里,温热的灵流活泛起来,暖遍全身。
这才感觉又活了过来。
楚明姣定定神,开始睁开眼睛观察湖底。
眼睛睁了没一会,就开始胀痛发涩,她就闭上缓一缓,再睁开,到处找湖底的神祠。
这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在完全摒弃灵力的前提下,想找到一座神祠,无异于痴人说梦。楚明姣在湖底转了一圈,觉得发丝刺拉拉的缠结在一起,拉得头皮生疼,她用手随意顺了一把,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就暂时不管。
不能这么下去。
她停在原地思索了会,将圣蝶催动出来。
圣蝶是江承函锻造出来的神器,平时用的也都是神力,神器与神祠之间,怎么也会有一丝常人感受不到的紧密联系。不然,天青画是怎么一口断定湖底有神祠的。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不无道理。
圣蝶出来之后,她恍若与冥冥之中的某个地方系上了绳索,整个人当即有了方向,咬牙往湖中央游去。
楚明姣的水性不算好,只能说混个勉强,冻末的湖水冰凉刺骨,她才经历过动用本命剑的反噬,现在又没有灵力护着,即便嘴里嚼着鲜参,这种滋味也极为难捱。
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就停下来缓一缓。
如此往复,一刻钟之后,她才终于在圣蝶的指引下,发现了神祠的影子。
神祠很小,布置得简陋,只有一个香案,三根香和一颗果子,一副完全不想让人注意到的低调模样。
神祠附近布置了禁制,应该是怕湖底的东西横冲直撞把神祠撞碎,但这禁制在接触到圣蝶神光时就自动溶解了,没让她费什么功夫。
透过禁制,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
楚明姣竭力睁大眼睛,盯着神祠看了一会,而后吐出一口气,垂着头在灵戒中翻找起来。
找出剩下的五颗荒芜果,她凝神,将它们逐一摆在神祠边的香案上。因为位置有限,一排摆不下,她就将圆鼓鼓的果子叠起来,叠出错落有致的三层,看上去整整齐齐,像胖嘟嘟,香喷喷的人参果。
楚明姣歪头看了看这些果子,又数了一遍,细致得近乎夸张,确认没错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头嘟囔一声什么,但没发出字音,只吐出一串白色泡泡。
她捏了捏被湖水泡得僵硬苍白的手指,转头准备游上去,都游到一半了,又想起什么一样窒在半路,没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往回游。
等再次见到那座神祠,她将手里捏着的一个瓷瓶也放了上去。
是最开始用两颗荒芜果做出来的香丸。
应该……也能有一点效果。
做完这些,楚明姣一颗在听到天青画说的那些话后忐忑的,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息下来,她不再看神祠,转身往上游。
宋玢撑着竹筏都将整个湖绕了一圈了,才看到一个冒出来的脑袋,他手忙脚乱地撑着竹竿过去,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筋疲力竭的楚明姣弄了上来。
楚明姣跌坐在竹筏上,一身水草湖藻,满身狼藉,她出来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后,被湖水冻住的各种知觉纷至沓来,冷,痛,手脚都没知觉了,眼睛很涩,头发像把枯草,重得像挂了几斤面糊,手肘上还有很多划痕,起了一片疹子。
宋玢早有准备,兜头落下一面柔软的长毛巾,一把摁在她不断打颤的肩头上,说:“忍忍,马上上岸了,上岸就能用灵力了。”
“你干嘛去了?我刚才就觉得你不对劲。”他忍不住叨叨:“你好歹提前和我说一声,没心理准备的人,吓都要被你吓死了。”
楚明姣道歉得很是诚挚,她揉着眼睛,诚心诚意道:“对不起啊宋玢,我其实……刚开始以为自己能忍住的。”
这一听,宋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情之一字如何要命,他是没体会到,但通过身边人,也看到过不少例,当下见怪不怪,用干帕子揉她的头发,问:“所以你就是天青画嘴里暴殄天物中的其中一个?”
楚明姣牙关打着颤,点了点头。
“别动。”宋玢视线定在她的头发上,声音严肃起来:“你头发上,这都是什么?”
楚明姣愣了下,身子都不抖了,她伸手去摸,摸到满头埋在浓密发丝间的刺球,裹成一团一团,像炸开的蒲公英。
只摸了一下,她的头皮就开始发麻,血液往脑袋上涌。
她牙齿上边磕着下边,这次不是冻的,是怕的:“宋玢,我头发还有救吗?”
有救。
有救的前提是,要在靠岸之后结结实实地整理一个多时辰。
宋玢终于挑完左边最后一个球刺,摆摆手,宣布自己的工作结束了。
他现在头晕眼花,看到青色的小团就眼前发晕,忍不住问:“大小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周沅不都和你说了吗,湖底下有球刺,有球刺!你好歹给自己脑袋套个东西再下水罢?”
“你平时不是连颗米粒沾上裙角都接受不了要崩溃吗,这满头的球刺你就接受得了了?”
楚明姣抚了抚自己终于不打结的长发,异常珍惜,听了这话,当即揉揉眉心,自己也和自己生闷气一样:“我不知道。我下去的时候,脑子一热,把这些全都忘了。”
光想着没了这些果子,那个本来就受过许多不为人知的惩罚的神灵在神诞期该怎么办。
什么湖水,刺球,全都自发自动抛诸脑后了。
楚明姣清理完头发,想起来什么,她掏出一颗特意从白色瓷瓶里倒出来的香丸,递到天青画面前,惊人的异香弥散开,说:“诺,特意给神物留的。”
“神物”天青画嗖的一声飞到她身边,卷着那颗香丸打滚。
楚明姣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转身对宋玢说:“湖底的祠堂应该是周沅他们几个建的,连刺球会缠头发都知道,可见也被缠过,而且天极门研究地脉,三界的奇闻异志都有涉猎,大概只有他们会这么了解神物的事。”
宋玢对凡界任何人压根是没有任何好印象,他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伸手点了点天青画:“神物也不能白拿人东西吧,你不然让它看看本命剑?好歹也是神物,说不定能说出点有用的来。”
天青画得了吃的,还真很给面子,它看了看楚明姣,点头:“我对本命剑算有些了解,你若是想让我看看,也可以。”
虽然知道本命剑糟糕到这种境况,除了重修就是死亡,没有第三条路,但谁不想从中挖掘出一线生机?楚明姣当即也不扭捏推辞,她大大方方地伸出自己的手腕:“麻烦神物了。”
天青画将香丸小心地收起来,画轴彻底舒展,化为一张薄若蝉翼的纸,纸上画面流动变幻,光怪陆离一片。画纸贴上楚明姣的手腕,属于神物的神力下一刻就流淌进去。
几乎就在神力与她体内灵力接触的一刹那,刺目的光在两人一画面前炸开。充满爆发力的雷弧闪动,骤现成千上百道,蛛丝缚网般将天青画化作的那张纸钉在原地,雷弧暴雨般劈头盖脸倾泻,将那张纸彻底淹没。
刺目的蓝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天青画狂蛇般挣扎扭动,它也傻了,不过剧痛让它反应得很快,当即高声朝楚明姣喊:“停,停!让它停下。”
这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宋玢下意识往后连退五六步,用胳膊挡住了脸。楚明姣也愣住,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知道额心滚热,抬手一摸,觉得有蝴蝶的翅膀在掌心扇动了下。
她急忙控制着敛回圣蝶的力量。
天青画这才得以脱身。
“怎么回事?”宋玢盯着天青画看了看,问:“这是怎么了?”
楚明姣疑惑,摇了摇头:“我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楚南浔,苏韫玉,还有我父亲,他们给我输送灵力疗伤时,都是好好的。”
两人齐齐看向天青画,只见那张薄纸上,所有变幻的场面都停滞了,纸张四边的小角上,隐隐可以看出被雷打过的焦黑,宋玢眼皮一跳,问:“没事吧?”
天青画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吸收到荒芜果的快乐全部被雷打没了。
它绕着楚明姣回到了宋玢的身后,看着楚明姣额心那只圣蝶的目光十分怪异不解,当然,更多的是忌惮。
“这到底是什么神器?!”它将自己完全卷起来,以免再受无妄之灾,只留一条缝盯着楚明姣看,半晌,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什么神器能被锻造到这种程度——它甚至敢主动对神物出手。”
“它方才应该是要保护你,但为什么别人给你探查身体都没事,我还没开始探查,碰一碰都不行?”
天青画百思不得其解:“只针对使用神力的神物?为什么?万物自有天意,神物不能对凡人出手,防我们干什么?”
宋玢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百思不得其解:“都是神物,为什么另外两个抬抬袖子就能翻云覆雨,颠倒乾坤,你却能被一件神器用雷劈得嗷嗷叫?”
天青画沉默了很久,想找话反驳,发现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它最后挺了挺胸膛,坚持为自己正名:“真不是我的问题。按道理,我虽然在神物中排名垫底,但不可能有神器能比得上我……就不该有神器敢主动对神物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