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有信心,同一时间,祥哥儿已领着一名脸披长发、脚着白靴,嘴唇成古怪的“凹”字型的中年人急驰而至。那在轿前取湿布抹脸的年轻人一看,眼睛立即发着光。
两人一朝相,好像在眼色里已乒乒乓乓交手了几招,打得轰隆作响。
雷纯婉约笑道:“你的四大护法,已叛了一半。两大心腹,已把你的精兵‘一零八方案’化友为敌。四派掌门,岂是‘六分半堂’雷动天雷二堂主和鲁三箭、林哥哥、莫北神、杨无邪、邓苍生、任鬼神之敌,苏楼主出现了,王小石回来了,你‘风雨楼’里还肯为你卖命的部属,只怕不到三成!神油爷爷虽然来得及时,但自有惊涛先生侍候着!
六大杀手那一众人,能敌得住‘象鼻塔’精英!?至于任劳任怨、天下第七、八大刀王、七绝剑手…你以为他们一定会为你出手?”
白愁飞怒笑道:“不然怎样?难道帮你?”
雷纯淡然笑问:“他们原隶属于你的人吗?就凭你的字号,还没那么响吧?”
白愁飞嘿笑道:“他们都是相爷的心腹大将,而我是他义子。”
雷纯淡淡笑道:“相爷他老人家有的是义子。此外,他的野心也太大些了,他可不一定放心你在“金风细雨楼”招兵买马、不断坐大…”
白愁飞怪笑道:“你少离间我和干爹…”
雷纯秀眉一剔:“离间?”
她忽自怀里取出一柬一物:“这是相爷手谕和手令:我今晚领导大家推翻在‘金风细雨楼’弄权误事的白愁飞,乃系受相爷之令行事,凡相爷麾下友朋同道,亦应助我行事。”
白愁飞一听,脸色大变。
他这时才总算弄明白了。
这事无怪他一直都给瞒在鼓里,且处处为雷纯所制了,原来自己暗中壮大的事,已为蔡京所察,今晚的事,根本是义父已不信任他后一手设计的!
只听雷纯婉婉转转地道:“怎么?你还要不要问问七绝神剑、任氏双刑、八大刀王、天下第七他们的态度,嗯?”
随后她又婉转笑道:“高手易得,一将难求。现在,你身边一个战将俱无,就凭你,又凶出什么花样来?”
然后她说:“认栽吧!白愁飞,我就等今天,要在长巷中做出龌龊事的你,栽在我的手上!我是个有仇必报的女子!”
一二零:空怀大志,一事无成
“我没死,”深受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境遇的白愁飞奋然吼道:“就没败!”
“这句话该是我说的。”苏梦枕幽幽地道,仿佛在轿里暗处和深处的,不止是一个人,还是一道蓝色的幽光,“不过,就算人死了,也不一定就等于是败了。”
白愁飞望向桥子,愤然道:“我真后悔当日没把你杀了。”
苏梦枕悠悠地道:“当日不是你没杀我,是你杀不着我。”
白愁飞忿然道:“你别得意,请鬼容易送鬼难——你把六分半堂的人请进来打江山,日后就得把大半壁江山送与人。”
苏梦枕森然道:“这个不劳费心——总比送予你的好。你杀了我不少好兄弟、忠心干部,弑已不共戴天。你加诸于我身上的,我可以算了;但是众兄弟们因我信任你而遭横祸,这笔帐,就非算不可。”
白愁飞狂笑起来,语音充满了讥诮之意,“你要报私仇便报私仇,少在人前牛说鬼话,把自己说成毫不计较,只为他人手足讨公道似的!”
他原本一直都甚为冷眼冷脸,连笑也多是冷的,甚至一向很少笑,但当他眼见这个伏杀王小石、剿灭象鼻塔的重大日子,却赫然看见“六分半堂”攻入“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居然复活了,梁何、孙鱼居然一齐叛变,精锐之师“一零八公案”倒戈相向,四大护法中已有两人向自己暗袭,自己的强助全因失宠于义父蔡京而和旁观,甚至连当年在“破板门”的所作和在“长空帮”之所为,全给雷纯洞悉…面对强敌无数,自己背腹受敌,换作别人,早已崩溃了,但他却因此激发了莫大的斗志,以一种“不死不休”
的精神来面对这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死敌!
他虽顽强,但人已失常。
所以他一直笑。
因为他内心感到悲愤。
——他觉得他不该遇到这些!
(怎会一个朋友也没有!?)
(他的兄弟全出卖了他!)
(他待人那么好,这时候,竟然所有的战友都成为强敌!)
(那不公道!)
(这不公道!)
他不惜孤军作战:
——作战到底!
他觉得自己一生努力,只不过不想空怀大志、到最后仍一事无成。
他认为他没有做错!
这时候的局势已很分明:
蔡京的命令(至少是“指示),必然在雷纯还未出示他的手谕和令牌之前,已告知了八大刀王、七绝神剑、任劳任怨乃至四大剑派掌门等人,所以,他们当然不会甘冒大不韪为白愁飞出手。
而且、各人还忙着表态:生怕让人误会他是跟白愁飞站在同一阵线似的。
要不然,以“七绝神剑”合击之力,断没有理由截不住王小石的。
——如果他们硬要截阻王小石,不让他跟苏梦枕会合上的话,局面便可能已有很大的不同。
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如此。
至少,有三个人,是“立场鲜明”地支持白愁飞的。
这三个都是重要人物,也是场中众多高手的一级高手:
“郭东神”雷媚。
“天下第七”。
“神油爷爷”叶云灭。
除这三人之外,“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可以说是分成了“四派”:
第一派一见苏梦枕,大喜过望,他们就等这么一天,重会故主,而今给他们见到了、等着了,自然忙不迭地继续支持他们一向以他马首是瞻的苏楼主。
第二派人一向支持王小石。他们深受王小石恩泽,向来对白愁飞都看不顺眼,或有积恨在心,他们本就不愿对付王小石,只差没真的投身于“象鼻塔”阵营里罢了。
第三类弟子见风转舵。他们眼见白愁飞孤掌难鸣、大势已去,他们跟白愁飞也算不上什么特别情谊,只愿袖手旁观,决不肯在此时为他赔上性命。
最后一种徒众是白愁飞的忠心维护者,可是,如果拥护白愁飞的人,多也是宰相蔡京的子弟兵,而且,大都是“墙头草”之辈,既见白愁飞难以扭转乾坤,局势并不明朗,他们也没多少肯站出来、站起来、或站到白愁飞的身边去!
如此下来,在这“强敌”环视、生死存亡之际,能真正表态支持白愁飞对抗眼前宿敌无数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还不到楼里子弟的一成!
这样一来,大势已定,几已可不必交战了。
一个人平时是怎对待人的,在生死关头之际,人们就会怎么待他。
白愁飞自然知道这一点。
因为他常常出卖人。
——他既然常作背叛的事,当然就有遭人背叛的心理准备。
所以,他一向、一直、一路来无时无刻松懈过。
艳谨慎提防别人背叛他。
他怕别人出卖他——就好像他出卖人一般。
是以,刚才利小吉和朱如是对他的暗算,他能及时反应,故而只能伤了他,但杀不了他。
他一直都有防备,尤其对朱如是和利小吉二人,他觉得“一帘幽梦”与“一索而得”
对苏梦枕都很忠心,而对自己并不如何尽忠。
所以他在四名护法中,一直都比较重用欧阳意意和祥哥儿,较少子“一索而得”朱如是和“一帘幽梦”利小吉什么重大任务。
而今果然。
这两人果来偷袭他!
——要不是苏梦枕和王小石从中作梗,他已一举先取这两名叛徒的性命!
可是他现在最恼怒的是:
连剩下的两名护法——“小蚊子”祥哥儿和“无尾飞铊”欧阳意意,看来也十分困扰的样子,似乎不知该走到自己这一方来,还是索性走入敌方阵营去的好!
没想到,到这个地步,当真是众叛亲离!
不过,也没料到,到此地步,却还有三个强助,与自己共同进退。
他明白这三人支持自己的“主因”:
雷媚(郭东神“不得不”支持自己,因为她是背叛了“六分半堂”,刺杀了雷损,又背弃了“金风细雨楼”,狙袭了苏梦枕。两方面的人马,都不见能再容她。她已无路可走。
“天下第七”也“不得不”支持自己,因为他跟自己是同一样的人:
他们同样卑鄙、同样无耻、同样武功深不可测、同样为达成目标不择手段。只不过,他自己较能指挥领导组织。天下第七却是一个一流执行任命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好杀手。
至于叶神油,却是他“礼聘”回来的,这个人只要吴其荣占哪一方,他就必然与之敌对——与其说“神油爷爷”在帮自己,不如说他只是要对付“惊涛书生”。
可没想到,他的实力,一下子,只剩那么一点点了,而且,都只是勉强凑合出来的。
想只不过在片刻之前,他还是踌躇满志,以为能藉此杀尽象鼻塔的人,铲除王小石,独霸京师,进军朝廷,没料…
雪下得密了。
风狂依然不威。
白愁飞又想到那首歌: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却成天诛地灭!,
这一刹间,白愁飞忽然想到:
自己何苦来京师走这一趟呢?
——如果自己不是野心太大,见好就收,而今仍是天子脚下第一大帮会:“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而且只要等苏梦枕一死(就算而今再见到这个人,看他的精神气色,已当知他没多少时间可活了,自己当初为啥要这般沉不住气呢!?),整个楼子的实权就是自己的了,叉何必闹得这般仇深似海、天怒人怨呢!
一二一:养兵千日,欲用无人
可是这丝悔意,只不过在白愁飞心里一掠而过,甚至还来不及在脸上现出悔色来,他的想法已变成了:
——杀出去!
——敌人虽多,但苏梦枕是头病得悼牙脱爪的老虎,雪纯不见得会武功,狄飞惊这折颈汉武功也高不到哪儿去,只要天下第七能敌得住王小石,雷媚能制住雷动天,神油爷爷能缠住惊涛书生,他猝然发动攻袭:一举杀了苏梦枕,慑住人心,再出手擒住雷纯,要胁全场,仍然可以板回胜局,扭转乾坤!
那时,他再来一个一个地报复:包括打击蔡京!
他心下计议已定,杀性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