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哼,嘿,问号!”白愁飞悻悻地说:“幸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把庙也一把火烧了,看他爬不爬出来面世!”
白愁飞说完了,也去敲门。
他骂的时候,相当激动,但在行动的时候,却十分冷静。
一个领袖人物,做事自有他的一套方式,如果连在盛怒之中易出错、得志之时易出疏忽、必胜之时易大意失手这些道理都不懂,他根本不可能成为一方之雄、一派宗师,那些一时豪杰、一日英雄,才输得起这样的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乎生命。
他骂人的时候,还有余怒,但在敲门之际,已十分心平气和。
笃,笃笃,笃笃笃。
他也是这样敲门。
门也居然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
刀眉、薄唇拗着、一对眼神忧泪得十分剽狠。
他腰间斜插着一把剑。
一把普通的,但没有鞘的剑。
这剑看似随子就插了上去,但白愁飞只瞥上一眼,就知道:天底下决没有比这把剑的插法,更令眼前的青年人更快、更易、更方便拔剑出击的位置了。
他一看到这把剑的插怯,马上就起了敬意。
——世上有一种人,遇挫不挫,遇强愈强,见恶制恶,逢敌杀敌。
白愁飞显然就是这种人。
他好胜,他要胜完然后再胜,他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难。
愈难愈显出他解决困难的能力,愈危险愈见出他的克服危险的功夫,而愈可怕的敌人,愈能逼出他的真本领来。
他见着这个静静的、沉沉的、就算热烈也以一种森冷的方式来表达的年青人,他心中就无端地奋亢了起来。
——几乎只有在遇上关七、苏梦枕、王小石的时候,他才会生起这种燃烧的斗志。
白愁飞劈面就问:“你是谁?”
那青年冷冷地看着他:“你又是谁?”
“有三个逃犯,逃到你家去,你要是不合作,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我只知道有三位亲戚,来到我家,有一群土匪,要追杀他们。”
“你敢说这样说话,可知道我是谁?”
“你在我门前讹称追缉逃犯,又可知我是什么人?”
两人针锋相对,各自不让半分。
梁何忽干咳了一声。
白愁飞退下半阶,梁何即凑近他身畔,说了一句:
“他是冷血冷凌弃。”
白愁飞退下去那半阶,就没有再重新踏上。
“原来是你。你身为捕役,窝藏要犯,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
“你身为黑道帮会领袖,竟然在公差面前,妄图讹称行骗,颠倒黑白,明目张胆迫害良善,既是法理难容,天理亦是难容,”
“你——”白愁飞强抑懊怒,长身道:“来人呀,给我进去搜。”
冷血二话不说,刷地拔出了剑,剑尖直举向天。
他守在门口,没人敢进一步,但各人剑拔弩张,格斗正要一触即发。
忽然有人懒洋洋地笑问:“——什么事呀?巴拉妈羔子的,还没半夜,这条半夜街就热闹得个屁门屎眼儿碰碰响了!?”
施然行出的是一个虬髯豪士。
白愁飞见了他,他只好上前行稽首之礼:“舒大人。”
他是负责皇城戍守的兵马大统领舒无戏。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矮了半截的人。
因为他坐在木轮椅上。
这人也很年轻,笑起来也带着冷峻之色,眼神明亮得仿佛那儿曾鲸吞了三百块宝石。
这人虽然比人矮了半截,但天下间谁都不敢小觑他的份量;就算他只坐在那儿.仿佛也比任何人都高上二十七、八个头!
他当然就是无情。
——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
白愁飞一见到这个人,就情知这局面已讨不了好。
何况这儿还有另一个人:
——舒无戏。
在这么一个在皇上御前大红的官儿,白愁飞如果还要想日后的晋身,不能说错什么话儿、做错什么事儿了。
所以白愁飞先向无情招呼:“你也在这儿?很奇怪,怎么好像到处都有你份儿似的,这当捕快的差,必因天下太平而轻松得紧吧?”
无情道:“也不尽然。你就别小看这是皇城,大白天当街杀人,才入黑满街追人的事,倒是常见,不费心看着,可有负皇恩浩荡哩!”
白愁飞干笑道:“怕只伯平民百姓本无事,倒是吃公门饭的假公济私,藉位在法,当真个无法无天、欺上瞒下了。”
无情剔起一只眉毛道:“有这样的事情么?”
“大捕头行动不便,少出来跟贫民打成一片吧?连这种事都不晓得吗?”
“听说白楼主今日也是来追剿贼人的?”
“好说好说,我也是深受皇恩,只想为地方平靖,尽一份力。”
“结果却追上门来了。”
“得罪得罪,我本追的是贼,却追入了官门了。”
“胡说!”舒无戏咕哝叱道,似犹未睡醒,“这是我的家!“白愁飞语音一窒。
无情反问:“既然白楼主率众当街追杀的是逃犯,那么,请问犯人姓甚名谁?所犯何事?如何逃脱?自何处逃脱呢?权且一一道来,容或在下为你一齐缉捕逃犯如何?”
白愁飞一时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呢?
要是说:追的是王天六和王紫萍,自己可要先认了绑架之罪。如果追的是那黄衫客,那么,又所为何事呢?况且,也不知那黄衣人是谁!这一旦说了出来,只怕讨人未得,罪已先行自认,加上有舒无戏在旁为证,只怕不易翻身。
无情就坐在那儿轻笑着、仿佛在说:要打这种官腔,我可是专业的呢!给你三十寸不烂之舌也争不过我!
白愁飞只有冷哼道:“好,算我看走了眼,就此告罪,也算我中了机关了。”
说着,还瞪了冷血一眼。
五八:机头
白愁飞怒笑向无情道:“如果他也只能算是一个‘机尾’,那你就是‘机头’了吧?”
“我?我什么也不算。”无情谈淡地道:“如果真有机关,其精彩处,必然是集中在‘机身’。”
白愁飞喃喃地道:“机身?”
舒无戏这时说话了:“你奶奶的!咱知道你这个帮会是有蔡相爷撑腰,所以到处充字号也没人管惹。你娘的就你有种,没踩着大爷咱的尾巴我也不吭。但要你无故把无辜良善禁锢施刑,这当街追杀,这种事给咱晓得了,就算相爷亲至,咱也敦请万岁爷来评评道理,这不叫胡作非为么!”
白愁飞忙道:“是,是,是,没这种事。我前些时候倒是请了几位远客来京,但都是龙八大爷的远房亲戚,我是奉命接待而已。舒爷莫要误会。”
舒无戏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是误会就最好。那你还要什么东西?这儿还有什么你要的?要不要进来我这狗窝,从干女人的房间搜到狗吃大便的坑里去!?”
白愁飞躬身道:“没…没有了。”
无情反问:“白楼主不是丢了人么?”
白愁飞冷笑道:“反正,人已丢了,还嫌丢不够么?舒爷请了,这就告退了。”
一等人自舒无戏府邪狼狈退出,祥哥儿不禁问:“楼主若要硬闯,那三个在逃的人八成还窝在里边。”
白愁飞恨恨地道:“闯不得。这姓舒的家伙在皇上御前叫红着,而且也跟公孙十二公公交好,要是抓人杀人禁锢人全落在他眼里,向圣上参了咱们一本,加上诸葛老儿和他四个灰孙子加盐添醋的,只怕干爹也抵不住他们这记发扬。这摆明了是陷阱。我看…
似乎还志不在此…”
欧阳意意也甚同意:“看来,这里面确还有阴谋…”
“嘻!管他什么阴谋,我还得要先去会一人。”白愁飞发狠道:“就算王小石救得了他老爸和老姊,他也防不了我这一着!”
白愁飞来到城中,瓦子巷、象鼻塔,果然另有所图。
他似乎还留有“杀手锏”。
这“杀手锏”,好像就是他要见的人。
——他要会晤的到底是谁呢?
白愁飞来到城中一趟,有几个目的:包括勘察“象鼻塔”的形势,设计一场狙杀来破坏王小石的形象,在人们百姓中建立他的亲和力,以及要见一个人。
至于白愁飞“要见一个人”是什么人,孙鱼可全不知晓。
他和梁何一并负责白愁飞在瓦子巷一带的安危,以及安排那一场“假狙杀”——其中最难的部分,就是得要骗一个“金风细雨楼”里又牢靠但又愚的弟子去送死:只要他一说出“是王小石派来的”,就杀了他灭口。
孙鱼知道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时候,可是,他对这个“功”却有点“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他认为谁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当然、如果在舍死忘生的斗争中,他当然是宁可是“你死我活”,但如果要他在相识的手足弟兄中硬把一人还来平白“处死”,他一是不忍为,二是怕做了之后后果重大,人命关天,现在自己仍重权在手,不怕人说话,可是人有三衰六旺,万一有个什么的时候,不一定就承担得起。
但白愁飞的意旨下来,他又不便不做。
所以他便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