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已说不下去。

他的突然出现,的确使伏袭的人都吓了一跳。

不过,那也只是一跳。

等到那下令捉人杀人、脸色发青、鼻钩如鹰的年青人眉不动、眼不眨地说了一句:

“连他一并杀了,加一万两银子。”

立即,六十一把兵器至少有二十四件转到了唐宝牛身上。

唐宝牛纵然能应付得下去,可是、再要说完那一轮长篇大论气派堂皇的“场面话”,这可就力有未逮了。

三十三、候机

朱小腰当然不是孤军作战的。

因为她有唐宝牛。

——在决一胜败定生死之际,有人在身旁伴着自己的感情真好。

唐宝牛本来也不是孤军作战的。

他虽然有个朱小腰,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自己虽然为朱小腰而战,但朱小腰只为自己而战、完全不理会他的。

他的生死。

但他既然已经上了阵,只有打下去。

交手的时候,朱小腰显然跟他很不同。

唐宝牛样子看去粗犷、凶横、十分男子汉,然而他下手时有很多顾忌。

他怕伤了那些鸡鸡鸭鸭…

他怕敌人杀不着他,就宰了那些狗狗猫猫——

他怕这些人平白无辜地砸了这家店铺,虽然他并不认识这家店铺和店家。

所以,他一边打,一边怕踩伤踏死那些小动物,甚至还要挺身维护保住这些小生命,以免给敌手一刀斫死、一脚踢死。

这样下来,打了一会,对方也弄清楚了:这个戚猛大汉有一颗太软弱了的心,于是有些人的刀刀剑剑,就老往小狗小猫小动物身上招呼。

这般便攫住了唐宝牛大气大概的武功招式中要命的弱点。

朱小腰却完全不一样。

她当然非常喜爱那些小动物的,可是,她在应付来敌的时候,就完全不把任何动物乃至于其他人的性命考虑在内。

她为杀而杀。

只要是跟她为敌的人,她只要能杀了,就完全不理会这会伤害到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其他的动物。

最后,人终于都打跑了。

——当倒下去的人达到第十九个的时候,那青脸钩鼻的青年点点头,居然非常满意他说:“够了。”

然后挥挥手,来敌全都像骤见灯光的老鼠一般,全都在刹那间消失在暗影处了。

唐宝牛回忆了一下,记得这青年不但一直没有出手,而且在别人出手的时候,还用一支笔及一张纸,不知画下还是记下些什么。

——这家伙到底是谁!

——他来干什么?

——他是个诗人?画家?还是宫廷太史,只记下这一战拍拍屁股便走?

他们一走,才不过点亮一支蜡烛的时间,“小作为坊”已抢进了几个人。

几个朋友。

——幸好不是敌人,否则,唐宝牛再强再壮再能熬,他的鲜血也会哭给他的伤口听了。

来的是:“白驹过隙”方恨少、“火孙儿”蔡水择、“神愉得法”张炭、朱大块儿、“发梦二党”的“破山刀客”银盛雪、“袋袋平安”龙吐珠、“丈八剑”洛五霞、“错骨扬灰”何择钟、“目火之盲”梁色、“前途无亮”吴谅、“面面俱黑”蔡追猫等十六人。

这些都是王小石再次入京定居“象鼻塔”后的交好、弟兄、支持者。

这些强助一至,谁也暗算不了朱小腰了,暗算的人谁也走不了了。

不过,暗算的人却已先一步走了。

而且走得极快,像一盆水泼到干涸已久的土地上,谁也不能把它还原为水、放回盆里去。

朱小腰又披上她那件嵌满了暗器的灰宽袍子,微微一抖,袍子上的暗器咣啷刚当的掉满一地。

方恨少示意唐宝牛过去,唐宝牛搔搔头皮,眼看朱小腰就要走了,张炭从后推了他一把,他一下子便扑到朱小腰面前,两人面对面相距只一寸,呼吸可闻。

朱小腰慵懒地看了他一眼,她像刚睡了一个午觉醒过来,而不是刚从一场殊死战中活过来。

“什么事?”朱小腰问得连眼皮子也不抬。

唐宝牛一下子涨红了脸:“我…啊…你…呀…”

朱小腰微微一笑,足尖一伸,踢破一只笼子,一条蜘蜴吐吐叉舌。走了。

朱小腰也挥挥袍子、甩甩长发走了。

方恨少、张炭都为唐宝牛急得头发和耳朵都绿了。

唐主牛兀自期期艾艾,望着朱小腰宽舒的背影怔怔发呆。

方恨少跺足骂道:“你怎么搞的呀!?平白失掉了好机会!”

张炭也急道:“你救了她,还不跟她好好他说话,增进了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唐宝牛打了一个哈嗽、又打一个哈啾,看他的样子,仿佛打喷嚏也是极大的享受似的:“…我已经跟她说了…说了许多话了…”

“这叫说话!?”张炭道:“什么我啊你呀,咽哦呀呀的,这就叫谈情说爱?”

“相知不在言语,旨在交心。”唐宝牛吐了一口气,像呷了一口醇酒,闭上了眼睛,无限回味与憧憬地道:“她对我的印象一定很深刻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知足常乐,知足自足。”方恨少嘿声道,“自欺欺人人自乐,独乐乐不如自乐乐,自得其乐便好。”

唐宝牛这才如梦初觉,问:“…我,我下一步该怎么办呀?”

“嘿嘿,你已表现了你的英雄本色,好汉雄风了。”张炭在算着他脸上的疮子,正算到第十四粒,说,“你在精神上和她恋爱就是了,又何必落入俗套,走什么上一步、下一步?”

“可是…”唐宝牛这会可有点发急了,“可是…我已救了她,怎么她没有感激流涕、以身相许呢?”

“也许,她觉得纵然你不来救她,她也解救得了自己。”方恨少见唐宝牛听得扁了嘴,改口安慰道,“或者,她为你男儿魅力所震憾迷惑了,早已陶醉得忘了答谢你。”

他用手拍了拍比他高大整个头但可能也比他脆弱得过了头的唐宝牛,道:“这次‘英雄救美’万一不成,还有下一计。”

“下一计?”唐宝牛倒是越说越清醒,越清醒就越情急:“下一计是什么?何时进行?如何进行?”

“进行?行!”方恨少“霍”地张开了折扇,一扇一扇地说,“那得要候机了。”

“候机?”唐宝牛的粗眉几乎掉到鼻毛里去:“还要等候!?”

“所有时机来到之前,都得要等候。”张炭终于又挤掉了他左颊上一颗成熟的痘子,兑出浓汁来,“要耐心等候,才会有好时机。”

“下一个机会是什么?”

“英雄救美不成,可能她性子太强,不喜欢人强过她。”

“那我让她来个美救英雄好了。”

“那又会教她瞧不起。男人一旦叫女人给瞧不起,那真是什么都完了。”

“我唐宝牛乃堂堂正正威风飒飒顶天立地神泣鬼号俯仰无愧舍死忘生…”

“你究竟要说什么,快说、直说就好了。”

“我唐高人宝牛巨侠,岂能让女人瞧扁了!”

“那就好,”方恨少计上心头地说,“这次就用细心、真情打动她好了。”

“细心?真情?”唐宝牛笑得巴拉巴拉地合不拢嘴来,指着自己的大鼻子道:“这些好处,我都有。”

方恨少摇摇头。

摇摇折扇。

几乎就没听得他也摇摇尾巴就是了。

三十四、包机

“女人是一种奇妙的动物。”方恨少又开始说他的“高见”,他身旁总是有一干“忠心耿耿”的听众,例如一向听得耳朵发直的张炭,听得半明不白的朱大块儿,听得迷迷糊糊的梁色,和听得不住地在做笔录的蔡追猫…不过,“第一号听众”可一定是正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唐宝牛:“女人之所以奇妙,其中包括了两个特点。”

然后他静了下来,得意洋洋。

他在等待。

他在等。

他等。

等。

——等来等去,却没人发问。

他可火了。

“嚓”地把折扇一张,牙嘶嘶地道:“你们这干没有共鸣、不是知音的东西,对恋爱一窍不通,对女人一点不懂却不来问我!”

梁色懵懵懂懂地说:“问你?怕打断你话头呀!”

朱大块儿结结巴已地道:“问…?我我我都都听不不不懂?怎么么么…

问…?”

蔡追猫摸着地上的如茵绿草,一味傻笑。

张炭又在挤痘子,也逗着说:“我以为你反正都要说下去,不必问了!”

唐宝牛正盘着腿,一对大手,正在搓着趾头,听到这一句便忙不迭地猛点首:“对对对…我也是这样想——”

“霍”地方恨少合上了纸扇,“卜”的一声,在唐宝牛头上一个凿。

“别人这样说,你也这般说,没个性!”方恨少啐骂道,“你正要君子好逑,你不问,谁问?你要不问,我怎么说下去?以后脑袋省亮一点当帮忙,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