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漓用力推开她,摔倒在地,浑身颤抖,她努力站起,却连一丝的妖力也使不出,一身妖力散之八九,比低等妖将都不如。常沁望过来的目光犹若针刺,青漓抬首,望向上古的方向,满腔怨恨,突然笑了起来,神情可怖。

她转过头,看着几步之远的常沁,一双眼红的诡异:“常沁,你满意了,我现在妖力尽失,再也和你抢不了森羽了,你是不是很得意?”

常沁皱眉,冷声道:“我和森羽几百年前就没有瓜葛了。”

“哦...... 我差点忘记了,你在第三重天和他恩断情绝。”青漓嘴角带笑,转头望向上古:“当年还是凤染和上古神君帮的你,你看我这记性。”

常沁脸色微变,朝上古看去,嘴角发苦。

数月之前,天启真神和白玦真神同时在三界颁下御旨,令仙妖两族任何人不得再提后池上神之事。此前她听说上古真神在不久前拜访苍穹之境,常沁心底狐疑,以后池的性子,即便是恢复了真神的身份,也不可能对古君柏玄之死毫无芥蒂,刚才遇到了三火,相问之下才知原来觉醒的上古真神早己不记得百年前后池之事,心下唏嘘之余也有些庆幸,当年的事若被上古真神知晓,上古必会和白玦真神反目成仇,那受白玦真神庇佑的妖界...... 危矣。

上古缓缓坐直身子,眼中漫不经心的神色消失,看着面色微变的众人眼角微扬。

“上古神君,此事才过两百年,想必您还没忘记。”青漓笑意盈盈,见上古神色微凛,从地土爬起,拂了拂裙上的灰尘:“当初之恩,今日之情,青漓真是受宠若惊,不敢相忘。”

“你这小狐狸真是有趣,说说吧,我这恩情,你想怎么报?”上古托着下巴,神情莫测。

“青漓不敢。”青漓低下头,一步一步朝上古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似用尽了全力,却偏偏毫不停歇:“神君说我罔顾三界律条,可我青漓纵使再离谱,又怎及上古神君...... 盗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为一己私利弃三界众生于不顾,怎及神君被两界之主放逐无名之世百年,沦为三界笑柄,怎及神君当日在苍穹之巅...... ”

“住嘴,妖狐,神君座下,安有你妄说之地 ”天后突然出声,神色冷厉看向青漓,负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

当初天启所说之话言犹在耳,若是上古知道一百年前的真相......

青漓偏头望向天后的方向,眼露不屑,嗤笑道:“天后陛下,听闻你在上古界时乃上古神君座下神兽,百年前的那些小事,到如今上古神君也没有发作于你,想必没有放在心上,你又何必担心。”

她不知道为何白玦真神舍严令妖界不得提起后池之事,但如今她一身妖力尽毁,半生尽送,还有什么好怕的,那些威风凛凛的上神,也有不堪的过往,高坐云台又如何,亦不过是些惜物罢

别人不敢说,她偏要当众提起,踩尽上古的颜面!

“你...... ”

天后脸色铁青,心底不安更甚,五彩灵力现于手,朝青漓挥去,却在触到她额间的一瞬间被人接住。

似是被天后眼底的阴郁杀气所惊,青漓倒退两步,终于有些后怕起来。

“芜浣。”上古收回神力,朝芜浣扫了一眼,声音略高:“盗三宝被两界之主放逐天际?

见芜浣浣神色略带慌乱,暮光亦有些无措尴尬,上古从石座上起身,神情幽幽,立于半空,缓缓朝青漓走来。

她停于青漓上方,黑发扬展,神态睥睨:“盗三宝?青漓,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乃我当

年用棍沌之力所创,这三件东西,本就归我所有,区区三件灵器,我若要,还担不起‘盗’这个字。”

“至于放逐天际...... ”上古唇角微勾,眼微垂:“我是上古也好,后池也罢,除非我愿意,否则没有人可以逼我放逐无名之世。”

玄色的衣袍逶迤华贵,青漓怔怔的看着上古,被她眉宇间的淡漠威严压得喘不过气来,她说的没错,当年擎天柱下,是后池自削神位,自我放逐天际,即便是两界围剿之下,她亦没有半句讨饶。

“至于苍穹之境...... 本君之事,还轮不到你来评说。”

即便是她忘却前尘往事又如何,她上古之事,是是非非,自有她来断定。

天后听到此话,暗自轻舒一口气,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

上古停声,立于半空,看向仙妖两方,眉宇肃然。

“传本君御旨,妖君青漓,妄动地狱弑神花,违三界铁律,幽于地狱之底弑神花之畔,他日丧于弑神花之妖兵魂归本位之日,方是青漓出地狱之时。”

银色的卷轴划破苍穹,出现在罗刹地被端,墨色的上古梵文现迹于天际,凝聚成形长久未化。

“谨遵神君御旨。”

罗刹地上空,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云雷,天帝天后妖皇退后一步恭声行礼,仙妖两族半

跪于地。

众人垂下的眼底震惊莫名,皆未曾料想上古真神竟会降下如此惩罚来。

丧于弑神花之口的妖兵,魂魄大多散于三界,运气好的几百年便可轮回再生,若运气不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亦有可能,那如此一来青漓之刑皆自枉死的妖兵缘法来定,不可谓不公

但地狱之底,炙火永生,万世黑暗,世间最凶恶孤寂之地莫过于此。

青漓脸色惨白,退后几步瘫倒在地,眼底但是恐惧,上古高立云端,仿若神祗,神情淡漠,视她如蝼蚁。

满座仙妖,无人敢说半句话。就连刚才神情倨傲的天后亦脸色泛白,唇角轻抿。

她蜷缩着退后,指尖融到一物,回转头,唯有常沁皱着眉看她,神色间似有怜悯。

千年为敌,若她当初不曾对森羽心生妄念,处处和常沁一教高下,一步错,步步错,可会沦于至今。

可是 若她无欲念,到如今也只能是一只挣扎于妖界底端的小小妖狐,又何来和森羽的千年相守,妖界中百年尊崇,她没有错......

青漓眼底但是疯狂,抬首朝上古望去:“上古,你是真神又如何?我诅咒你,他日如我一般生死不得”

上古淡漠的看了她一眼,手一挥,黑色的光柱自地狱而出,穿过云梅,将青漓笼罩在内,凄厉的喊叫戛然而止。

众人心惊之余,只看到黑色的火舌将她的面容吞噬,咆哮着朝云梅之下而去,翻腾落入地狱之底。

罗刹地无声静止。

上古扫视四周,重新坐于石座之上,垂眼道:“本君知道仙妖之争已有数万年,也无意介入这次争端,但今日凤染涅盘,此地兵戈必止,他日谁胜谁败,本君承诺,绝不干涉。”

肃冷之声在罗刹地上空淡淡响起,众人心中一凛,恭声称是。

青漓的下场历历在目,多深的仇怨也得暂时放下,即便是天帝天后也不敢在这种情景下去犯上古逆鳞。

焰火燃烧的声音自仙界界门前传来,众人抬首看去,只见那纯白的火焰似是凝聚成实质,威压袭来,天后猛地倒退几步,按住心口,额间沁出冷汗来。

虽然在玄天殿内暮光对芜浣失望透顶,可到底刚刚才失去儿子,见她这模样亦有些不忍,忙扶住她低声道:“芜浣,你怎么了?”

“凤染涅盘...... ”芜浣怔怔的看着那团灰白的火球,眼底莫名空洞:“凤皇降世了...... ”

2楼

凤皇

吞吐的火蛇如有实质,凝成绚烂的火焰,炙红的灵力隐隐超出,轰然声响,巨大的光柱划开罗刹地上空的黑雾,瑰丽的火凤凰图腾缓缓升起,映照在三界西境。

威严霸道的凤鸣声在罗刹地上空响起,似是开启远古征战的序曲。

远在千里之外的擎天柱上纂印上神之处,如火般浓烈的火凤凰悄然现迹,凤染之名跃然其上。

南梅梧桐岛上的所有凤族长老几乎在立时间便感受到了这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狂喜之下朝西境罗刹地飞来。

一时间,三界上空,竟似出现了万凰腾飞之奇景。

灰白的火焰持续燃烧,将近一个时辰后,‘咔嚓’一声响,火球终于自中心处破开,咆哮的火舌化出一条火焰之路,模糊的人影自其中缓步走出。

上古起身,压下心底的喜悦朝火球中看去。

十二万年了,属于她的神兽终于阵世。

半空的凤凰图腾缓缓消失,走出的人影情晰入眼,所有人都静默下来。

火红的衣袍,淡漠的眉眼,如世间最醇烈的美酒,但却静默无方。

半日之前那个张扬肆意的凤染上君似在一自之间陡然消失,她眉间微垂,怀中抱着的青年早己失了生机。

天帝天后眼眶泛红,几欲上前,但看凤染走向上古,不免生了一丝希望来。

天后一时间甚至觉得,若是景涧能复生,她这尊崇仇怨不要了也罢。

“上古,景涧他 ”凤染停在上古面前,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一抹神采。

上古拂过一道神力在景涧身上,叹了口气,摇头:“凤染,他用了兵解之法,魂魄尽失,我没有办法。”

若是景涧气息刚断之时她赶到,用棍沌之力保下景涧一丝魂魄,或许尚能有一线生机,只是现在太迟了。

凤染眼底黯然沉寂,抱着景涧的手微微颤抖。

天后陡然间似是失了所有力量一般,倒在天帝身上,咬住嘴唇,低声哽咽起来,望向凤染的眼底满是怨恨:“凤染,你还我景涧的命来,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会用兵解之法!”

她刚才从仙将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有三火在,她一时半刻奈何不了妖皇,只得把一腔愤怒投到了凤染身上。

声音落定,却见上古身旁的凤染微微回头,眼神墨沉,静静的望着她:“住口,芜浣,你根本不配为他之母。”

冰冷的训斥直击入灵魂深处,天后喘着气,面色泛自,这才想起凤染皇者血脉觉醒,早己今非昔比。

“若不是你贪念权利,当年妄动兵戈,仙妖又怎会结下血仇,景涧是在受你之过。”凤染眼底似有血红之色:“你知不知道这百年在罗刹地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

天后哑口无言,眼底虽有悔色,但仍昂首怒视凤染,不肯低头。

这些年来她做下的一切皆困凤染的皇者血脉而起,到如今,早就回不了头了。

“凤皇,纵使我们二人有错,但景涧已经......”天帝将天后拉至一旁,上前几步,神情悲凉:“请将他尸首还于我们,葬于天辞山。”

天宫皇族自有埋骨之处,景涧已经过世,他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让他死后亦不得安息。

凤染垂下眼,没有出声。

上古叹了口气,刚欲说话,一阵凤鸣声自远处响起,数十只凤凰出现在罗刹地上空,化为人形,匆匆朝这边赶来。

平时见惯了容颜俊俏的仙君妖君,此时十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一同出现不可谓不稀奇,更何况这些老头个个仙力缭绕,皆是一身浑厚仙力。

妖皇挑眉,想来是凤皇阵世,这些凤族长老赶来迎接了,听闻当年凤染是以邪恶之身被驱逐出凤凰一族,如今这等情景倒真是笑话。

凤染见此景,亦是眉头微皱,但她皇者血脉觉醒,继承的不止是自上古时便存于火凤凰一脉中的神力,祖先传下来的使命和责任亦同样烙入血脉深处。

她尚是凤染时可以对凤族不管不顾,可是无论她承不承认,她如今是凤皇。

十几个老头精神抖擞,转着眼珠子呼溜一下无视了天帝,接着是天后,然后是妖皇,待转到上古时亦只是匆匆行了一礼,便急急的朝着沉着一张脸的凤染奔去。

天后脸色微变,强吸一口气,掩在袍下的手猛的握紧。

天帝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最后,唯剩失望。

到如今,芜浣还是将这些虚无的尊荣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火凤凰的图腾映照三界,再加上凤染血脉里的皇者威严,这些凤族长老现在还不知道凤皇是谁才真是古怪了。

上古倒是有些理解他们,她等凤染阵世等了十几万年,这些因皇者血脉迟迟不降临眼都盼傻了的凤族长老,就更是如此了。

“陛下。”

老头子们前仆后继,实有老泪纵横之态,凤染摆手,将他们止住,不耐烦道:“不用行礼了,我会跟你们回梧桐岛。”

她自在惯了,当初又有被弃之怨,如此应答已是极限。

她朝上古看了一眼,见上古点头,抬步朝妖皇走去。

众位凤族长老摸不着头脑,但仍忙不迭的让开一条路,气势汹汹的跟在凤染身后。

自家凤皇辗转数十万年才涅盘,甭管遇到谁,总不能输了气势不是。

“凤染...... ”见凤染走来,常沁轻叹,上前一步,拦在了她面前,神情隐隐恳求。

无论妖皇做下何事,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凤染对森鸿出手而不管不顾。

凤染没有说话,微微避过她的目光,抬眼朝森鸿看去,眼底黑沉一片。

森鸿绕开常沁,迎上前,凝视凤染:“凤皇,若再来一次,本皇依日会如此选择。”

凤染点头,眼底的沉色被完全掩下,淡淡道:“我知道,森鸿,他日若仙妖之战你能活下来,南梅梧桐岛,本皇候你一战。”

一字一句,铿锵凛冽,凤染转身抱着景涧朝天帝而去。

两族之争到如今己难分对错,景涧纵使是因妖皇而死,可罪不在整个妖族,她今日若和森鸿大战,必将祸乱整个妖界。

凤凰一族源自上古,三界之争从不介入,这些年来芜浣做错的事,她不可以延续下去,否则又与她何异?

只是...... 凤染垂眼,看着怀中的青年,心底酸涩,景涧,你可会怪我。

妖皇见她缓缓走远,背影萧索清冷,忽而记起苍穹殿宴席上张扬豪爽的女神君来,神情莫名悠远。

仇深似梅,两族对立,有些人纵使一见如故,但到底还是做不成朋友。

凤染停在天帝面前,沉默良久,终是缓缓将景涧递到他怀里。

暮光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她已经极快的转身,飞身至半空。

“自今日起,梧桐岛凤凰一族不再介入仙妖之争,凤崎,传下本皇谕令,若有违者,将受永世驱逐之刑。”

黑云沼泽上一众凤族长老躬身称是,天后神情一震,凤染己朝她看来。

“至于天后...... 即是执掌一界,当是不受此律所制,但仙妖之争结束前,天后身系仙界,自是不便再入梧桐岛。”

天后面色铁青,盯着凤染眼带怒火,话说得好听,这和将她驱逐了有什么区别欲上前争

论,却被天帝拉住。

“芜浣,凤染如今是凤皇,她未提起当年被弃于洲岭沼泽之事,已是看在景涧的份上了。”

听见天帝的话,天后退后两步,脸色冷凝的看着半空的凤染,无力的感觉涌入心底。

上古觉醒,凤染涅盘,景昭被弃,景涧身亡,到最后她不仅失去了至亲之人,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六万年前,没有丝毫改变。

天帝看着似是瞬间苍老了下来的天后,不忍的别过眼。

世间因果,便是如此,芜浣,到如今,你可后悔?

凤染转身朝上古看去:“上古,我要回梧桐岛一趟,待族中事了,再来见你。”

在景涧死前,她一直觉得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但景涧闭上眼的那一刻,她才明自,只要还活着,就永远不是终结,属于后池的人生,其实在上古醒来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新的轮回。

凤染领着一众凤族长老消失在天阶尽头,三火护着妖皇退回了妖界,天帝和天后带着景涧的尸骨去了仙族埋骨之地天辞山。

罗刹地上空的腥风血雨尘埃落定,一时间,黑云沼泽上空似是有些空寂静默。

上古仍旧高坐云端之上,看着九重云海之下的世界,良久后,才对着虚无的空间抬眼看去。

“天启,青漓身上的神力是你施下的?”

紫色神力骤现,天启出现在空中,有些尴尬,摸着鼻子道:“当初她帮过我一点小忙,我便赐了她一道护身神力,想不到她胆子如此大,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这些我不想知道,你去苍穹之境把阿启带来见我。”

上古从石椅上起身,朝远处走去。

“你不回苍穹之境了?”

天启一怔,上古明明看到了白玦身上的伤,怎么可能将此事放下不提?

半空中的上古微微回眼,眉间清冷摄人。

“天启,这世间我最信任之人不过是你们三个,可是...... 我很失望。”

她垂眼,笑道:“三界都知之事唯有我不知晓,就连妖族的一只小狐狸都可以当着两界之主诘问于我...... 你们瞒下所有事,难道就只是想看到这一幕?”

天启哑口无言,手微抬:“上古...... ”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那就由我自己来找到真相。”

上古转身朝远处飞去,背影凛冽,不再有一丝迟疑。

“你去哪里?”天启跟上前去。

“擎天柱下。”

清冷的回答顺着风传来,干净利落,天启追着的脚步顿住,愣在了原地。

擎天柱下,古帝剑燃起的炙火焚烧了百年,生生不息。

他和白玦其实都知道,世间能封印后池记忆的神器唯有古帝剑而己。

属于后池的数万年人生,被湮没在那片炙火之中,己逾百年。

古帝剑重回上古之日便是后池记忆开启之时,所以他才一直问白玦,上古界若开启,他可会后悔。

天启望着那袭玄色的背影,神情苍凉。

上古,即使强行聚合本源之力,你也要拿回属于后池的记忆,只是,那时...... 后池的怨和恨,你是否也会一并拾起?

忆起

十万仙将惨死于妖界第三重天,仙界二皇子景涧兵解陨落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九州大地。仙妖之争迎来了六万年来最惨烈的战局,在颠覆三界的两族之恨下,凤染和森鸿晋位这等大事都似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虽上古凤凰一族退出战斗,但征战的号角仍蔓延至三界的每一个角落。

满界肃穆之中,唯有苍穹之境仍是一如既往的安宁祥和与......静默。

凤染觉醒,景涧丧命于黑云沼泽的这一日,大雪漫天,覆盖三界,入目之处,唯剩雪白。

白玦撤了守护阵法,站在大殿前看着苍穹之境一夜素白。

待晨曦微白,日照大地时,他才转身朝后殿走去。

后花园里,阿启裹着一件云珠连夜赶出来的流云锦纹小棉袄撒丫子跑得正欢,也才两三日时间,他初见那孩子时的担忧己消了不少,阿启不像清穆,也不像后池,反而随了上古的性子,坚韧倔强。

白玦隐在假山后,摸了摸挽袖中雕好的木头玩偶,犹疑良久,终是转身朝园外走去。

“凤染在罗刹地觉醒你也没有出现,就是想在这里陪陪阿启?”

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小径处响起,白玦微不可见的皱皱眉,抬首见天启倚在不远处的假山旁,样子虽闲适,但仍掩不了一身风尘仆仆,满面沧桑。

“我说过,我的事你少插手。”

“既然舍不下,当初又何必如此绝情。”天启撑了个懒腰,朝花园里的阿启看去:“白玦,我这一世最羡慕的不是你,反而是清穆。我们两人千万载寿命,都不及他千年时光,活得不如他肆意,爱得也不如他纯粹。阿启最想见的是他,后池最爱的人也是他。”

白玦顿住脚步,朝园子里看去,阿启鼓着嘴角和云珠折腾,眼底的笑意天真烂漫。

“就算当初后池爱上了情穆,你又何必逼死古君,将柏玄肉身毁掉,给自己不留半分退路。

”天启神色微敛,嘴角轻抿:“不要说什么你是你,清穆是清穆这种混账话,这些话骗骗当初的后池也就罢了,上古一旦想起,就会明白以真神之体历世,根本不可能有两个灵魂。上古是后池,白玦就是清穆,到时候你让她如何自处?”

白玦没有回答,反而转身朝天启望来,神情莫测:“天启,你可知当初为何我只将你封印在妖界?”

“不是炙阳拦住了你,你会有这么好心?”

“不是,手下留情的人不是我和炙阳。”白玦敛眉:“是上古。”

天启怔住,突然站直身子,道:“你说什么?那时上古明明已经...... ”

“上古界所有人都以为上古以身殉世是对你失望透顶,对月弥他们歉疚之下才如此选择,但我和炙阳知道...... 她是为了救你。”白玦抬首,神色寂然:“你在下界布下灭世大阵,混沌之劫阵临,他日你回上古界,即便你是真神,上古律法之下,也只能魂飞魄散,只有三界不灭,你才能罪不至死。上古拿命救三界,也是在救你。”

天启,上古她在六万年前就选择了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己。

而清穆,不过是在她人生中留下了微不足道的痕迹罢了。

天启似是不相信白玦的话一般,眼通红,身子微微颤抖,见白玦渐行渐远,长吸一口气,疾走两步道:“白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月弥是被芜浣领入阵眼,才会陨落在渊岭沼泽的?”

白玦猛然回首,眼底默然一片。

“先是景昭,再是十万仙将,你甚至不惜动用本源之力帮森鸿晋位上神,这些全是因为芜浣,对不对?昨日我在罗刹地看暮光神色不对,想必也是知晓了当年之事,如果不是我和上古,

那就只有你的话能让他对相伴了六万年的芜浣心生怀疑,是不是就连凤染在罗刹地觉醒也在你预料之中?”

白玦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当初如果不是那些事都爆发在一起,我们又何至于被芜浣欺骗,更不会留她活到如今。她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插手了。”

暮光虽糊涂了几万年,可到底是他们四个亲手教出来的,尽管不愿意,但他会知道该如何取舍。

“白玦,当年上古界关闭你沉睡时尚不知道此事,但两百年前你从清穆身上觉醒时选择了和景昭成婚,便是对芜浣惩罚的开始...... ”天启走到白玦面前,盯着他,一字一句,沉声道:“那你到底是何时知道的?”

白玦从沉睡到觉醒,根本毫无过程,清穆又没有上古界的记忆,他是如何确定又是何时确定的?

白玦微微避过眼,眼神警告:“天启! ”

“白玦,难道...... 你苏醒过?”

稍稍迟疑的声音渐渐变得肯定,天启拦住白玦,眼带质问。

“你何时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闹事了。”白玦绕开天启,瞥了他一眼,转身朝小径深处走去。

“因为上古去了擎天柱下,因为当年你和炙阳只是将我封印,因为阿启还只有一百岁,因为当年我在隐山陪了她百年,她心心念之人,是你。”天启怒声道:“炙阳不知生死,上古界只剩下我们三人,但凡还有一点可能,我都不希望在上古眼里,你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

白玦转身,眼底幽深,看着神情愤慨的天启,突然道:“当年你为什么会选择灭世,引下混沌之劫?”

天启噤声,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

“己所不欲,匆施于人。天启,你没有资格来问我。”白玦淡淡开口,消失在小径深处。

“紫毛大叔”院子里撒丫子跑的阿启终于发现了假山后的剑拔弩张,朝这边跑来,云珠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生怕这尺来高的厚雪把小神君给跌着了。

天启揉了揉脸,转身,见阿启顶着白玦的脸一副软糯糯的表情,突然心情好了起来,一把抱起他转了两个圈,大笑道:“小阿启,这才两日,怎么又壮了不少 !”

“阿启这不叫壮,叫...... ”阿启抓了抓头发,眼睛晶亮:“威武雄壮! ”

天启嘴角抽了抽,陡然一阵无力感,阿启摇了摇他的手:“大叔,他们说凤染已经晋位上神了,那姑姑怎么还不回来?”

天启看了阿启一眼,阿启有些心不在焉,盯着白玦消失的方向神色恹恹。

“阿启。”他摆正阿启的小脸,正色道:“你娘亲要回来了。”

微垂的脑袋猛然抬高,阿启瞪大眼,抓着天启的手缓缓松开,眼底除了期盼,还有不安。

天启看着酸涩,把他拢到怀里,低声道:“我们走吧,你娘亲在等你。”

小径尽头的石柱后,白玦看着消失的二人,缓缓垂下了眼。

他摊开手中捏着的木偶,神情静默。

清穆是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可又有什么用,辗转百年,他终究不是两百年前那个一心只在擎天柱下等着后池归来的青年。

天辞山顶,景阳和景昭赶到时,只看到景涧的玄石棺立在仙族无数座棺冢中,天帝天后立在一旁。

景昭当即便红了眼眶,景阳眼色血红的往仙界冲,被天帝拦住。

“父皇,你拦我做什么! ”景阳脸色可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你要干什么去?”天帝看了他一眼,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