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只你是这么打算的吧?”轻叹一声,后池靠在擎天柱下,唇角微挑:“若是我猜的不错,清穆一定也是这么想。”
“后池,你…”凤染一愣,自从出了清池宫,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后池这样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了。
“凤染,这件事,你担不住,清穆也一样。而且,你也好,清穆也罢,我都不希望因我的任性而让你们出事,这是我的责任,必须由我来解决。”
清越的声音缓缓响起,后池抬手,落在了擎天柱身上,面色沉寂。
“聚妖幡、聚灵珠乃妖皇和天帝掌控一界的印玺,我如今抢来,等于是质疑他们统驭一界的资格,无论缘由为何,为了妖界、仙界的安稳,他们都不可能将此事轻易放下。”
身子动了动,似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池掩下眉,手轻轻敲打在身后的擎天柱上,唇微敛:“更何况清池宫虽不问世事,却是三界中的一股隐形力量,仙妖两界大战一触即发,不论父神偏颇任何一方,都会影响大局,清穆渡过九天玄雷,迟早会晋为上神,他们不会坐视清池宫继续壮大,出现第三位上神。我并无上神之灵力,却居上神之位,父神当初在昆仑山的执意而为,想必他们这数万年来心中也不痛快。”
后池侃侃而谈,凤染却惊异于她话语中的清醒和通透,嘴张了张,没有接话。
清池宫中不问世事的小神君,凤染以为她什么都没有想过,一直都只是率性而为。
可却不想,她只是…难得糊涂而已。
“凤染,这些我都懂,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我这次夺了聚灵珠和聚妖幡,等于是给了他们发难的借口,仙妖两界之主的责难,你们扛不起,就算是父神,这次也不能将他们等闲视之。”
后池望向仙界的方向,眼微眯,神情悠远坦然:“所以,无论等一会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插手。”
似是后池的神情太过淡然,凤染心底微微不安,手心竟沁出了冷汗来。
常沁站在凤染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太担心。后池平日看着无法无天,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一定有解决的方法才是。
擎天柱下,一身玄服的后池静静站立,如雪的肌肤透出不正常的红晕,墨黑的双瞳印照着苍茫万世中屹立不倒的亘古天地,整个人生出了荒凉的感觉来。
凤染怔怔的看着她,眼神扫到了擎天柱最上端的部分,神情陡然一变——什么时候,在书写三界上神之尊的上面,那片墨黑的无名之处竟隐隐透出了些许金光来。
还来不及深想,森冷的妖风自妖界中席卷而来,一身蟒紫长袍的妖皇沉着脸从妖界中飞出,在他身后,杀气凛然的妖君在瞬间将妖界入口处的地方挤满。
见到三人施施然的站在擎天柱下,妖皇明显一愣,满身的煞气稍稍一缓,望向凤染,沉声道:“凤染,聚妖幡乃本皇执掌妖界的信物,若你归还,本皇或可看在古君上神的份上,只散你一重仙力即可。至于你…”
妖皇看向常沁,眼底透出毫不掩饰的失望:“常沁,你是妖狐一族的继承人,本皇不便插手惩罚,待回妖界后,你交由妖狐一族的长老发落。”
“陛下,常沁自知有罪,甘愿领罚,但可否…”
她话音未落,妖皇便神色一凛,怒道:“凤染盗我妖界至宝,难道你还要为她求情不成。”
见妖皇呵斥常沁,凤染眉头紧皱,正欲说话,后池却摆了摆手,双眼微眯,淡淡道:“妖皇,聚妖幡是本君让凤染去拿的,这件事与她们两人无关。”
清冷的声音似是透着主人的漫不经心,妖皇眼中极快的划过一抹不快,但到底还是顾及着后池的身份,微一拱手,沉声道:“后池上神,即便你位极三界,可也不能将我妖界至宝说拿就拿,更何况清池宫素来不介入仙妖两界之争,难道如今你要破例不成?”
他话说着,声音里便带出了些许冷意来,古君疼后池是不假,可是后池的灵力根本不足以问鼎上神之位,更何况…擎天柱上偰刻上神之名的位置,从来就没有后池的名字。
按捺不住了吗?压下眼底淡淡的嘲讽,后池微一仰头,朝天宫的方向望去,轻声道:“妖皇,等一会,本君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至于聚妖幡,本君借用百年,百年后定当归还。”
百年?妖皇神色一凛,正欲说话,突然感觉到一道青影朝这边飞来,青影周身上下夹着淡淡的金光,看上去甚是狼狈。
清穆远远的便看见后池三人和妖皇的对峙,微一敛神,停下来落在了后池身边,迎上后池担忧的神色,他擦了擦嘴边逸出的鲜血,笑道:“不妨事,一点小伤。”
清穆出现得莫名其妙,一时间倒让妖皇有些错愕,尤其是清穆身上的金光竟然让他有些许的压迫之感,妖皇不由得暗生警惕,望向清穆的眼中多了一抹凝重。
不愧是经受了九天玄雷的上君,只是…他怎么会如此狼狈?
“清穆,是不是天帝发现了?”看着清穆身上的伤,后池眸色微暗,轻声道。
清穆点点头,还未说话,凤染便咋咋呼呼的问:“那你是怎么逃出来,难道天帝手下留情了?”
清穆面色一顿,迟疑了一下才叹然道:“是景昭救了我。”
此话一出,一旁的三人俱是怔了怔,凤染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后池眼底飞快的划过一抹复杂之色,但随后释然道:“你能平安就好,日后再谢她不迟。”
清穆点头,将怀中的聚灵珠拿出来放在后池手上,笑了笑:“还好,我…幸不辱命。”
妖皇一时好奇,朝两人凝神看去,待看清了后池手中的东西,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失声低呼:“聚灵珠…”
她居然将这件东西也弄了出来,聚灵珠乃玄天殿支柱,还是天帝的印玺,后池…也太大胆了,同时得罪仙妖两界,她到底要干什么?
乳白色的聚灵珠散发着淡淡的色泽,后池拿在手里,心底发热,但瞬间她便恢复了常态,看向清穆,目光灼灼:“清穆,你不怪我?”
清穆定定的看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
见他不说话,后池走上前一步,站在他一步之远的地方,定声道:“我夺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罔顾父神的意愿…你当真不怪我?”
听见后池的质问,一旁的妖皇却有一种全身石化的感觉。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她还真敢说!突然想起这三件东西放在一起的效用,妖皇心神一凛,暗道,难道后池要复活什么人不成?
传言只有灵魂飘散于三界,无法回归本体的人才需要这三物同时炼化,难道是为了他们当初来妖界寻找的人?只是,到底是谁,竟然能让后池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来?
“镇魂塔失,人间可好?”似是丝毫未曾在意妖皇投过来的眼神,清穆看向后池,轻轻开口。
“碧玺上君答应替我守人间百年。”
“妖界若失聚妖幡,会如何?”
“妖界由两大种族支撑,只要妖狐一族不乱,凭妖皇的威望,聚妖幡可有可无。”
“仙界没了聚灵珠呢?”
“天帝天后位居上神,他们的地位无可争议,聚灵珠如今只有印玺之用,威胁不到仙界根本。”
“后池,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还要怪你?”清穆眨了眨眼,神情一派从容。
“可我坏了三界铁律,为了柏玄让你和凤染为我的任性奔波…”
“如果你不这么做,你就不是后池了,既然三宝都已经到手…”清穆压低了声音,靠向后池道:“你和凤染快回清池宫救柏玄,古君上神能护住你。”
果然是这样,他从头到尾都准备一力承担。
后池未动,眼轻轻阖住,握着聚灵珠的指尖微微泛白,片刻后,一声轻笑响起。
“清穆,人活一世,确实能逍遥肆意最好,可是我闯出来的祸,绝不会让你和凤染来承担,这…是我后池的原则。”
自惩(下)
少女墨黑的瞳色能清晰的印出自己的模样,满是坚持和倔强,清穆在听到‘原则’这两个字时,心底却陡然生出了烦闷的感觉来,就像他极不喜欢后池说出这个词一般。
“后池,你…”
他话还未完,略带冷硬的声音响彻在天际,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后池,原来清穆闯天宫夺聚灵珠是为了你,本帝还在想他为何会如此大胆!”天帝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空中,眼底隐含失望:“你位居上神,本应福泽三界,如今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让三界动荡?”
顿了顿,天帝还是缓了语气,道:“交还三宝,本帝不会重罚于你。”
天后、景阳、景涧沉默的出现在天帝身后,三人身上都带着些许沉寂,竟破天荒的没有开口。
随着天帝的出现,他身后黑压压的仙将如潮水般涌来,银白的盔甲折射出冰冷的色泽,肃杀的氛围在擎天柱下缓缓蔓延。
看着这么一副场景,妖皇暗自咂舌,这回天帝不仅亲自出马,竟然连仙界最善战的天将也一起带来示威,看来是真的动怒了…也难怪,聚灵珠和玄天殿都是他掌管一界的象征,如今一个被盗,一个灰飞烟灭,他能坐得住才是件奇事!
“天帝,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我要相借百年。”后池淡淡道,迎上前去,单薄的身影在数万大军杀气的压制下毫不胆怯,如墨般深沉的长袍迎风而展,竟有种动人心魄的沉然。
“后池,不要任性,扰乱三界的后果,就算是古君护着你,你也不能全身而退。”见后池执意如此,天帝神色渐冷,怒声道。
“我从来没想过要父神来替我承担,自然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后池突然笑了笑,对着虚无的天际扬了扬眉,道:“老头子,你说是不是?”
她声音清越,望向天际的眼中有种肆无忌惮的张扬和从容,众人一愣,朝后池抬眼的方向望去。
半空中,擎天柱边,身着灰袍的老者现出身形,面色凝重的望着下方,神情莫名。
“老头子,你说过,这天地间,我可以不敬苍天,不信鬼神,不履上神之责,只管任性而为,逍遥一世便成,对不对?”后池仍是言笑晏晏,似是想起当年她尚年幼之时,古君离宫时蹲在门口对她说的话,眼底泛起淡淡的追忆和怅然。
这是什么话?哪怕是再疼爱子女的父亲也不敢说出这种无法无天的话来,可面前这人,却偏偏是古君上神,威临三界的至强者。
众人被噎了口气,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只得愣愣的看着这对父女。
“没错,后池,无论什么事,父神都会替你承担。”古君在空中虚跨一步,正好站在天帝和妖皇的中间,保护后池的强硬态度不言而喻。
天帝和妖皇皆是面色一僵,皱着眉对望了一眼,破天荒的竟产生了某种默契来,正准备说话,却被一道略带执拗的声音打断。
后池向前走了一步,正好脱离古君上神的保护圈,低头敛眉,声音虚无:“老头子,不可能的…”
古君一愣,看着微微低头的后池,苍老的面容竟现出些许不知所措来。
“从你在昆仑山上为我争得上神之位起,就不可能了。我既享上神之尊,受世间尊崇,又岂能不履上神之责。”
淡淡的叹了口气,后池兀然抬头,眼中盛光卓然:“况且我长于清池宫,绝不会让清池宫成为三界中的笑柄。老头子,我要你答应我,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不能干涉。”
几乎是一瞬间,一身玄袍的少女满身上下竟有种冲破世间的凛冽豪气,昂立天地中似是无可摧毁。
看到这样的后池,古君上神神情恍然,似是陷入了一种极为悠久的回忆中,半响后,才在一片寂静中点头,轻声道:“好,后池,我答应你。”
古君上神话音落地,后池升向空中,立于擎天柱旁,站在古君上神前,正好和天地、妖皇平视。
清风下,极腰的黑发迎风而战,后池朝他二人看去,郑重道:“天帝、妖皇,我说过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双眼微抬,望向擎天柱上刻有上神之名的地方,神情莫测,这万年来,无论她多努力,这个地方始终都没有她的名字,她从来没有被天地法规真正承认过。她空有上神之名,可却没有能驾驭这份盛名的实力…父神虽想给她天地间的至尊身份,可却从来不曾想过,她也许…根本要不起!
“上神后池,盗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动荡三界,罪无可恕,今自请削去上神之位,以息众怒,维三界法规之重!”
清穆、凤染听见此话,面色大变,后池这是要一力承担!他们刚欲阻止,却被一道深厚的灵力绊住,古君朝他们轻轻摇了摇头,浑浊的眼底看不清情绪。
天帝和妖皇同是一怔,上神之位何等重要,想不到后池竟然会甘愿放弃!
当年昆仑山上,虽说只是古君上神一句话,但后池的上神之位到底也得了诸天神佛的赞成,如今想不到她如此轻轻松松便愿意交了出来。
“上君后池,挑衅天帝、妖皇界主之威,致使两界不稳,罪犯天条,甘愿削去上君之位,以维三界法规之重!”
后池此话一出,众人脸上强自的镇定荡然无存,就连上君也削去了…
古君上神背在身后的手猛的握紧,浑浊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后池,若你拥有威临三界的实力,你根本不必对着这三界众生低头。
当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结束的时候,空中的玄袍少女却突然望向云海之下的地方,神情决绝漠然,墨黑的眼瞳犹如席卷的漩涡一般深沉浓烈。
“下君后池,为一己之私炼化三宝,难容于三界,愿放逐无名之世百年,以维三界法规之重!”
铿锵凛冽的话语响彻在天际,淡漠冷傲,就好像一切惩罚加于其身也不过如此而已。
古君、凤染和清穆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变,却没有出声阻止。
应该说,他们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为了将他们从这件事中完全撇开,后池选择了最决绝、同样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死一般的安静,就连天帝和天后也微微发愣。无名之世存在于虚无空间中,就连上神也不敢轻易进入,唯恐被卷入时空乱流,自此迷失。自我放逐无名之世,若是回不来,恐怕就真的是回不来了。
不对,为什么是百年?天帝心神微凛,暗道不好,一道银光已经划破天际,笼罩在垂首站立的后池身上。
从后池手腕上的石链中释放出来的银色灵力将混沌暗然的仙妖交界处点亮,一座水晶冰棺自人间而来,冲破九重云海,落在擎天柱前。
棺中之人面色淡然,容颜俊逸,双眼紧阖,仿佛早已永离世间。
镇魂塔化为数丈之高,燃起碧绿色的焰火,将冰棺笼罩其中,聚灵珠和聚妖幡从后池掌心脱落,落入塔中,红、白之光交错,炼化的力量划破天际,直冲云霄。
那束银色灵光照耀下,天帝竟然难以靠近后池周身数米之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将三宝连同那冰棺中人一起炼化。
巨大的防御银光耗光了后池的灵力,她面色苍白,不再去看天帝和妖皇,转身朝古君拜首道:“父神,后池不孝,辜负父神好意,甘愿放逐无名之世百年,父神保重。”古君上神当初顶着三界的不满为她争了上神之位,如今却被她轻易放弃…
“不必多说!”古君摆摆手,掩下了眼底的疼惜,长笑道:“后池,父神等你回来。”
后池颔首,回转身,对凤染道:“凤染,我父神和清池宫就拜托你了。”
凤染郑重的点点头,将心底的担忧压下,朗声道:“放心,我会把老头子养的白白胖胖的!给…他陪着你会更好。”凤染手腕一动,一枚蛋被抛了出来。
后池接住,微微一怔,随即恍然,点了点头。
没有人发现天后在看到那枚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狐疑和震惊…
一身藏青长袍的青年同样面色苍白,但一双眼却格外精神,他站在擎天柱下,待后池转过头来时轻轻一笑,面容温和,神情焕然。
“清穆…”
“我在这里等你,百年并不长久。”
“百年之后呢?”
“等我拥有掌控三界的实力,我会接你回来。”
“然后呢?”
黑发少女言笑晏晏,静静的听着青年的话,唇角微勾,仿似世间便再也没有了什么困难一般。
“我们成亲。”
青年微微仰头,身上流转的金色灵力更加浓郁,竟恍惚在一瞬间有压过天帝和古君上神的神秘悠远之感。
“好。”
话音落定,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后池手一挥,银色的灵力朝擎天柱后的虚无空间劈去,人身大小的黑洞出现在众人眼前,黑暗森冷,仿似能吞噬一切。
后池握着镇魂塔,转身朝黑洞飞去,决绝坦然。
恢弘的擎天柱,冰冷的仙界大军,位极三界的上神之祗,仿佛在这一刻,都沦为了那天地间一袭玄袍的背景。
轰然巨响,黑洞吞没了那袭身影,日月星辰重新闪耀在天空。
擎天柱下,三界沉寂。
自此一事,上神后池,自削神位,放逐天际,永无归期。
百年(上)
天佑大陆,蛮荒之地。
一座孤山被掩藏在十万沼泽的大山里,茫茫雾瘴下,唯此山周围数里之处芳草繁盛,绿荫缭绕,生机勃勃。
山顶上错落有致的盖着几间竹坊,明明是极冷的寒冬,但一山枫叶却开得灿红,仿若临至仙境。
竹坊之间的院落里,一团碧绿色的不明物体正哼哼唧唧的翻弄着爪子中泛着光的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护犊子的稀罕。
见青衣女子从竹坊里走出,它忙不迭的把蛋藏在身后,碧绿色的眼睛眨了眨,脆生生的声音便出来了:“后池仙君,这都一年了,里面烧着的那个还是没动静?”
布衣木钗,长发随意挽起,走出来的女子身上少了当初傲立众神的煞气和张扬,多了一抹沉静和内敛,听见碧波的话,她眉一扬,朝它身后看去,慢悠悠道:“这才一年,你急什么,把他给我,到灌注灵力的时间了。”
碧波老不情愿的把蛋交出,亦步亦趋的飞在后池身边打转,一双大眼眨都不眨的盯着后池手上的蛋。
“好了,我还能吃了他不成!”对碧波的小心,后池简直哭笑不得,随手把它挥走,朝竹坊里走去。
“后池仙君,昨日那几个凡人又闯进山里了,我化作人形,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弄出去,领头的那个说我们目无王法,霸了这座山!”碧波叽叽喳喳的叫住后池,想起昨日那衣着光鲜的几人,脸皱成了一团。
这十万沼泽中,遍草不生,荒芜至极,偏生后池无意间被时空乱流送到了这里,她懒得动,就直接在这里隐居,哪知这无名的凡间灵力极少,后池只是住在这一年光景,三宝和后池周身的灵力便让这座山变了个模样,这才引来了凡人的注目和惊叹。
“目无王法,这话倒说的对。来就来吧,不过是一些凡人,你把他们再送出去就是了。”后池满不在乎的道,无视了碧波眼底的纠结。
“后池仙君,你既然用阵法隔绝了凡人进入,怎么不干脆把灵气束缚在这里,这样外面就不会再变化,自然就没有人会来了。”碧波摇摇脑袋,短短的四肢在空中划拉了几下,脆生生问道。
“这片空间灵气微弱,十万沼泽更是荒芜毒瘴之地,我既然有缘来此,不如造个福缘,我不束缚灵气外溢,百年时间,这块大陆有什么造化,就看天意了。”后池眼神微闪,似是想起了那因她之故失了镇魂塔的人间,轻叹一声,缓缓道。
碧波见后池朝竹屋里走,眼珠子转了转,飞上了前:“后池仙君,昨日那人问了,既然我们占山为王,这山总该有个名字,主人家也该有个名讳吧!”
顿了顿,后池略一凝神,回转头:“既然隐居于此,此山便称隐山,我的名讳…”她低头朝腕间的墨色石链看了看,道:“墨闲君。”
“墨闲君,墨闲君…”碧波默念了两遍,挥舞着透明的小翅膀朝山脚下飞去:“本仙君得挂面大旗,想个名号出来,免得那些凡人再闯进来。”
听见外面尖细的嘀咕声,后池摇了摇头,失笑的朝里走去。
被时空乱流送到这片空间已经一年了,只是没想到碧波居然会跟着到了这里,水凝神兽传自上古,拥有治疗奇效,尽管未曾见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知道它是碧玺上君所派后便也听之任之了,毕竟在这片空间里,她也需要一个人作陪,尽管…碧波只是一只神兽。
只是…后池低头望了望手中的蛋,小家伙是不是对这颗蛋太过不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它生的!
竹坊中镇魂塔仍然燃烧着碧绿色的火焰,冰棺中的身影依旧神态安详,双眼紧闭,但却停止了消失。
后池欣慰的看着这一幕,缓缓抚摸着手中的蛋,低头,唇角微勾。
清穆,你看,终究还不是太坏,百年很快就过去了,等我回来。
十万沼泽,隐山脚下,几顶帐篷被悄然竖了起来,看那材料,是绝对的金碧辉煌,奢侈招摇。
随行的护卫统领看着自家小郡王端着一本破旧的纸书念念有词,恭身上前道:“小王爷,帐篷已经搭好了,您今日还要上山?林先生说了这大山深处群兽出没,极是危险,您还是回去吧,若是让王爷知道您来了这里,末将怕是担待不起…”
“文轩…”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却生了一双古灵精怪的眼,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朝身后的护卫统领摆摆手,道:“这山里必有古怪,你看…”他朝周围指了指:“除了这里,四周皆是荒野,想必里面的主人必定不凡,昨日那童子一眨眼就把我们给送了出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寻遍了天佑大陆,才在此处有些发现,你可别扫我的兴。”
“小王爷,仙人传说不过是些民间说法,又岂能当真?”文轩迟疑道,虽说昨日的确有些古怪,可让他相信这世上真有仙人,也确实困难。
“我日日在这里守着,他总会有见我的一日,诚心懂不懂?”少年摇头晃脑:“我百里秦川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
文轩见自家小王爷一脸坚定,暗暗叹了口气,去指挥手下将士多寻些干柴和食物来。
西北百里一族,掌边疆军权,世袭异姓王,颇受圣眷,只可惜王爷四十上下喜得的幼子却爱好寻仙访古,数月前自进了这十万沼泽后便说什么也不愿意出去了,眼看王爷寿诞在即,他们若是还不归去,恐怕…
翩翩少年郎还在信誓旦旦的做着成仙梦,望着数米之外仿若仙境的隐山,嘴角笑容憨厚真挚。
但他却不知,这世间,的确缘也份也,他机缘巧合走进这万里大山,在将来的某一日,隐山会在他手里开辟出左右天佑大陆山河的圣权,而数千年之后,他百里一族的后人会和一个唤墨宁渊的女子策马山河,共创盛世。
彼时枫叶正红,十万沼泽皆为隐山所属,名动天下,但那创始之人,却早已无踪,当然,这是后话。
清池宫。
凤染坐在大殿里听着长阙回禀着仙妖二界的动静,神情认真,丝毫不见以前的懒散,血红的长发被端正的束在肩上,额间配着一块血玉,隐隐可见赤红的煞气。
虽然已有一年,但长阙似是还未习惯凤染如此正经的模样,见到她时老是愣神。
听见声音又停了下来,凤染抬头,眯眼,手在案椅上敲了敲,声音威严:“长阙,这么说仙妖两界都没有任何动静?”
被这声音一震,长阙急忙回神,点头道:“自从清穆上君坐镇擎天柱后,别说异动,就连平常的小摩擦也没有了。”
凤染嘴角微嘲,微微阖眼。后池被逼自削神位,放逐天际,天帝和妖皇明知道古君上神大怒,又怎会在这种时候犯他的忌讳,这两界恐怕百年之内都不会再兴兵灾了。
除非,后池平安回来,否则清池宫这头蛰伏的猛兽会让两界之主寝食难安。
“老头子去哪了?”
听见凤染的称呼,长阙嘴角一抽,自从小神君离去后,风染上君完全继承了这一称呼,这也太不成体统了。但他也只是想想,有凤染上君在,古君上神好歹也会多点笑容。
“上神在后山闭关,说是这几年两界都翻不起浪来,就不要再打扰他的。”
“他倒是看得透彻…”凤染笑了笑,站起身:“也罢,清池宫交给你,我出去几日。”
“上君可是要去擎天柱?”长阙抬头问道,话一出口,见凤染神情微凝,便知道说错了话,低下头不再出声。
“没错。”轻叹声传来,似是带了些怅然:“他聚天地灵气修炼,这般的速度古往今来都极少,更是危险之极,哎,我真怕他太过逼自己,反而会适得其反…”
凤染话未说完,长阙却明白她的意思,擎天柱位于仙妖交界之处,所盛灵气也混乱复杂,清穆上君选择汇天地灵气修炼,也就是说同时吸纳了仙妖之力,日后恐怕会有成魔的危险。
凤染身形一动消失在大殿,却无人看到,一道飘渺的灵光突然出现在清池宫后山。
仿若隔了一个世界般,后山霜叶尽枯,苍凉孤寂,古君上神独坐树下,双眼微阖,手放在膝上,听见脚踩落叶的声音微微睁眼,看到来人眉头皱了起来。
“芜浣,你不该来这。”
冷漠的声音冰冷彻骨,天后眉一扬,眼里划过暗光:“古君,你何必如此不客气,后池失了神位乃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她放逐天际是不假,可我的景昭同样被关在锁仙塔中万年,难道就只有你有发脾气的资格不成!”
景昭之事古君略有所闻,倒也的确是受了后池和清穆的牵连,不好与她争辩下去,古君淡淡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何事?”
天后顿了顿,沉吟了片刻,才在古君狐疑的眼神下开口:“后池被放逐天际的那日,手中所握之蛋,可是当初清穆在青龙台上受的九天玄雷之力所化?”
古君神情微动,掩下了眼底的波动:“你既然亲自前来,应该是已经查明了那颗蛋的底细,有什么好问的。”
一年之前发现的事,到现在才来问,以芜浣的性格,必然已经查清楚了。
天后挑了挑眉,道:“那颗蛋上有清穆和后池的气息,想必是以他们的精血为生,本源之力供养,本后只是没想到,区区两个仙君而已,竟然能衍生出这种光靠精魂便能出世的天地间至强之物来,你应该清楚,这天下间,也曾经有过一位…”上古真神便是如此诞生的,凡是上古之时遗留的神祗都不可能不知道。
见古君不吭声,天后顿了顿,似是心底最深的回忆被触动,眼底泛起不屑:“清穆也就罢了,他好歹经受了九天玄雷,百年后自会晋为上神,可是后池,不过一仙君尔,她何德何能…?”
话说到一半,天后走上前几步,素白的长袍拂过地面,她停在古君面前,俯视着他苍老的容颜,突然蹲了下来,定定的望着他。
“古君,你说的没错,我是弄清楚了后池手中那颗蛋的底细,可是数万年过去了,你始终没有告诉我,后池从何而来,到如今,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她声音柔软,竟带了几分恳求出来。
古君上神眼底苍然一片,似是未听到天后的低声恳求,漠然道:“芜浣,这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眼底的自嘲遮都遮不住,天后肃着眉,嘴角上扬:“你为了她奔波千年,将我留在清池宫弃若敝屣,为了她在昆仑山上毁我成亲之礼,为了她不惜和暮光为敌,让我女儿被锁万年,甚至为了她甘愿化成苍老容颜,如成腐朽…到如今你说…与我无关!”
天后站起身,声音似是冷到了极致,竟生出了凛冽肃杀的气息来:“古君,你当真以为我便这么好欺负不成!”
“芜浣上神相伴古君真神千万年,上古界中,亿万神祗,有谁不对你倾心爱慕,对我,你不过是不甘心而已。”古君淡漠的看着她,到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只是,芜浣,你终究不是真神,何必拘泥于过往,暮光真心待你,你应当珍惜。”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天后勃然变色,她冷冷的看着古君,良久后才冷哼一声道:“我迟早会查出后池的来历,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谁。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比不过上古,可是…她终究是死了,现在纵横三界的是我芜浣!”
话音落定,不顾古君周身陡然泛起的杀机,她恨恨的一拂长袖,消失在了古君上神面前。
芜浣的性格说到做到,若是她知道后池的身份,绝对会…
古君抬眼望向苍茫天际,唇微抿,浑浊的眼底竟现出了不符合他苍老面容的凛冽容光来。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这三界众生,我都不会再给任何人可以折辱她的机会,哪怕毁弃诺言,我也会让她重临世间。
百年(下)
正凝神细想着,碧波清脆的声音已经从老远传来。
“后池仙君,那小子要回西北了,你见见他吧!”碧波扇着翅膀费力的靠近后池,在看到净渊的时候不自觉的缩了缩,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惧意和敬畏了,但他仍是小心的拉着后池的绣摆,大眼睛里满是恳求。
后池随意落下一子,转头挑眉道:“哦?他舍得走了?”
当年碧波轰下山的那个凡人这些年倒是在隐山外面生了根,她曾经见过几面,那人身上有微弱的灵气相护,显然非富即贵,难得的是有颗赤子之心,品性纯良,若是好好教导,入阁拜相,列土封疆都并非难事。
他在隐山一等便是十年,这种坚韧心性更是不易,也让她渐生了爱惜之心。
隐山周围的十万沼泽这些年在灵气的滋养下渐渐生了改变,阵法也日趋成熟,就算她不在,待百年之后,这里也定会是福泽之地,能滋养一方水土,就这么舍弃,倒的确是不舍…
“怎么?那小子入了你的眼?”
戏觑声传来,后池抬头,见净渊一双眸子定定的瞧着她,抿唇不语。
“既是瞧中了,叫来便是,后池,你几时变得如此婆妈了?”净渊挑眉,眉宇间竟带了一抹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