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一顿,然后言简意赅:“因为如果不是我二哥夭折了,太子位轮不到现在这位。讲究正统嫡系的大家族,自然瞧不上太子。然而太子才是势大的,我就觉得太子挺好的。

“太子日后必然是前程远大的,所以李家也不排斥我依附太子。但因为我母后就是因为李家势力太大的缘故,和我父皇生了龃龉。所以李家现在也不想和皇家绑在一艘船上了。”

言尚看她一眼。

明白暮晚摇是站队太子的了。

如今问题,就是暮晚摇站队太子,可又被金陵李氏牵扯住。一个闹不好,容易两方都得罪。

她现在推举了韦树,在太子那里就落了根刺。

暮晚摇见他沉默不语,就不耐烦地推他一把:“你可有主意?不要光听我的情报,一点分析都不给我。”

言尚回神。

微微笑了一下。

他慢吞吞道:“其实殿下想要在此事上既不得罪太子、又不得罪李家,有一个法子。”

暮晚摇一愣,诧异仰头看他,没想到他还真能想出法子。

言尚道:“除了推举韦树,你可以再多推举几个人,为太子一方增加势力。”

暮晚摇想了想,摇头:“我不想再推举了。因为世家大族各自有自己的立场,如韦树这样的不多,他们科考必然自己就选好了队站。我即便推举,他们日后也不会在这方面报答我。”

言尚:“不是让人站队。没有人会轻而易举地站队。只是向太子表心,向太子表示你退了一步,作出了让步。”

暮晚摇一下子站住了,若有所悟。但片刻后她还是否认了:“你这个法子不错,但是世家子弟真的太麻烦了,沾上就难甩下。我已经很麻烦了,不想再找麻烦上身。”

言尚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他不急不躁,一步一步引着她:“那就推寒门子弟。”

暮晚摇嗤笑:“不是世家大族,有几个人能在科考中出头?我怎么知道我推举了人,那个人就能从几千个文人中上岸?如果他及第不了,我怎么向太子表心?说我推荐了,但那个人自己不争气,我是无辜的么?”

言尚笑而不语。

暮晚摇忽地悟了。

她抬头,与他对视。

暮晚摇眯眸,一把拽住他袖子,恶狠狠道:“你指的那个可推举的寒门子弟……是你自己?”

言尚笑。

暮晚摇瞠大美目,圆圆的眼睛盯着他:“你方才连个诗板都不想好好挂,这会儿就诱导我推举你?

“你是真的在为我出主意,还是在公事私用,为你自己谋利?”

言尚向后一退,靠在了树上。暮晚摇逼近他,审视他。

言尚微笑,柔声:“你方才不是还建议我要争一把么?”

暮晚摇呵一声。

她玉白手指戳上他胸口,敲了两下:“找张相公行卷的事,失败了是吧?”

言尚:“唔。”

暮晚摇幸灾乐祸:“我早就告诉你了,张相公和主试官关系不好。”

言尚便扶她站好,离自己稍远一些。他弯身拱手作揖,向她行个大礼,轻声道:“那便请殿下怜惜小生了。”

暮晚摇不语。

言尚抬头,她瞥向他身后,忽脸色一变,拉住他:“我们走!”

言尚奇怪。

暮晚摇急促:“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不想和他见面。”

如此,言尚就不说了,与暮晚摇一道混进了人流多的地方。

杨嗣上前来探寻,看到的便是暮晚摇拉着那个少年郎,钻进人群中不见了。

杨嗣啧一声,知道暮晚摇必然是在躲他了。

呵,她躲他?

他还懒得理她呢。

正好身后表妹在叫唤他,杨三郎转身掉头就走了。

和言尚混进人群,知道杨嗣武功极高,暮晚摇心脏砰砰跳,连头都不敢回。就怕自己一回头,撞上杨嗣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不想在这时候见到杨嗣。

杨嗣那个心里只有太子的人,见到了她,回头说不定就会和太子说三道四。而暮晚摇一点也不希望自己一举一动都被太子知道。

暮晚摇也不知自己和言尚跟着人流在排什么队。只是见到人多,她拉着言尚就过来了。

她心烦意乱地想着杨嗣有没有追来,忽被言尚推了一下手臂。前方有小沙弥阿弥陀佛一声,道:“请两位施主抽签吧。”

暮晚摇愕然回头,见到这队伍竟然轮到了她和言尚。

面前案上摆了两个竹筒,里面插满了笏。这个小沙弥说的,自然是让她和言尚从里面抽签了。

暮晚摇茫然。

言尚察言观色,解释给她:“就如抽签一般,说是相笏,就如算命一般。不管信不信,随意抽一二,不要耽误了身后人。”

暮晚摇点头。

这不就是和晋王妃求子一个心理么?

小沙弥笑道:“两位施主在心中默念自己想问的,之后从竹筒中抽签。女施主取左边的,男施主取右边的。那签上所写的,自然是二位心中所想的答案。”

暮晚摇都不跟嫂嫂好好拜佛,又怎么会信这个?

她大约明白眼前不过就是求一个心安的骗局罢了。

人来寺中求心安,女的不过是求姻缘求子求夫君平安家人平安,男的不过问姻缘问前程问能娶几房美妾。这签上写的,左右不过是些吉祥话,不管你问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

暮晚摇也无意搅别人的局。

她在心里随意想了个姻缘:我倒要看看我这个不想嫁人的公主,能抽到什么。

她从竹筒中抽了一根象牙笏出来,向笏上扫了一眼,握着笏的手猛地紧了一下。那笏上写道:

“落花风伤春,怜取眼前人。”

眼前人……

暮晚摇手持长笏,怔怔抬目,向一步之外的言尚看去。她古怪的眼神盯着他,将他上上下下地看。他侧脸温润,只是默然不语。

见言尚表情似乎……与她一般无二?

言尚手中持笏,也是盯着看了很久,才抬目,与暮晚摇对视。

言尚打破沉默:“你算的……准不准?”

暮晚摇干笑一声:“好像不太准。”

言尚松了口气,微笑:“我的也不准。”

二人和平地“哦”一声,转身将笏放回竹筒。但大约是笏上内容影响到了两人,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暮晚摇持笏的右手碰到了言尚的左手。二人一颤,手中的长笏一起掉了地。

两人一同蹲下去捡。

暮晚摇捡到了言尚的笏,她瞥到笏上的字:

“紫袍金玉带,百官我为首。”

暮晚摇握紧这枚长笏。

心中骇然生涛。

她猛一下抬头,看向言尚:紫袍金玉带,百官我为首……这是宰相笏!

是宰相笏!

言尚问的是前程?

他拿到的是宰相笏?

言尚捡到了暮晚摇的长笏,看到了“怜取眼前人”,他静默片刻,望她:“你问的是什么?”

暮晚摇美目与他相望。

她本问的是姻缘,但是看到了言尚这个宰相笏,方才被他们丢弃了一半的话题,被暮晚摇重新捡了起来。

她心中有了主意。

她望着言尚笑:“我问的是要不要推举你。”

怜取眼前人。

晋王妃在这里求子成功,言尚又相到了宰相笏……不禁让暮晚摇对这个永寿寺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信服感。

如果他日后真会那么厉害……那她在最开始助他一把,日后就该他回报她了。

想到此,暮晚摇美目生光,一把扯着言尚,将言尚拉起来。

她匆匆将两人手中的笏丢给那小沙弥,拖着言尚就出了人流。

回到了寺中后院,熟门熟路,暮晚摇推开了言尚所住的那间寒舍的门。言尚莫名其妙就被她一路拉回了这里,还不等反应过来,他就被公主猛力一推。

言尚跌坐在案后,愕然仰头,看暮晚摇俯身向他探来。

他警惕地向后靠,试探:“殿下这是……”

他才抬手,他伸出的手被暮晚摇一把握住了。

暮晚摇握住他的手,眼睛盯着他,笑盈盈:“你不是想让我推举你么?我答应了!”

言尚这般谨慎之人,此时见她态度前后反常,当即含笑拒绝:“不必了……”

暮晚摇:“我就要推举你,你敢拦我?”

言尚:“……然而我不一定能及第……”

暮晚摇温声:“无妨。只是一试。”

言尚提醒她:“我也不会站队太子。”

暮晚摇笑容更真切,柔声:“我不介意。”

她松开握他的手,手抚上他的面容。她温柔地看着他,然不是看情人的目光,而是看一头即将上她食案的猪的激动眼神。

言尚毛骨悚然间,她手抚着他的面容,喃喃自语道:“你长得这般好看,我怎么早没想到呢?你长成这样,确实很容易及第啊。”

言尚:“……”

他恭敬问:“殿下何意?”

暮晚摇嗔他一眼,流波勾魂,道:“如你这般的美少年,正是中枢最喜欢的了。你不知道,其实做官嘛,脸还是很重要的。”

言尚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只好干干道:“多谢殿下夸奖。”

暮晚摇笑一下,她道:“好了,既然我要帮你,那现在我们就开始,我告诉你怎么讨主试官喜欢吧。”

言尚被她调戏的几分不自在的面容,此时一肃,道:“殿下请讲。”

当夜暮晚摇在言尚的寒舍留了很久。

晋王妃直接撑不住走了,侍女们在外等得有些困顿,有些累到极致的,干脆趴在马车上枕着膝盖打盹。

而寒舍中灯火如豆。

俊美的少年郎君坐在灯火下,信笔写字。

一身男装的暮晚摇在他面前漫走,悠悠然:“你说你诗作写的不好,这其实也无妨。主试官选取诗赋,其实不是看你诗写的多好,而是看你诗中有没有玉堂金马之气。

“看你的诗作是不是高华堂皇,辞藻富丽。说实话,你们这些能够及第的进士,能做些什么呢?一开始,不过是拍拍朝廷的马屁而已,写些让我父皇高兴、多夸我父皇的诗作而已。

“你越是会夸,主试官便越会嘉许。你将你的寒俭之气收一收,如何富丽堂皇,就便如何来。你多练练怎么夸人,怎么不动声色又辞藻华丽地夸人吧。

“哦还有,到时候去尚书省考试的时候,你将自己收拾得好看些。”

暮晚摇做梦道:“说不定主试官看在你的脸上,会点你一个‘探花郎’当一当呢?”

言尚咳嗽不住,给自己倒茶。

被暮晚摇剜一眼,恨他这个薄脸皮太不争气。

如是一番,到了很晚,暮晚摇才从寺中离开。她的行迹,自然也让一些探寻她行迹的人心中觉得诡异。

二月中科考那日,天下了雨。

言尚、刘文吉、冯献遇等人相携入尚书省。几人收伞时,才看到有马车停在院门外,韦树撑伞而出。

少年韦树浮雪一般干净,吸引了诸人。

言尚与众人一道看去,见马车帘子轻轻掀起一角,隔着雨帘,暮晚摇向这个方向看来。

他猛地别过了脸。

旁人以为她是在看韦树,言尚却知她在看他。她难得在他身上花了那些精力,她一定要看到成果。

“下一个。”

到了言尚。

言尚收伞,由人搜身。旁边有一位文臣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考试的文人们。

众考生不知,这是新任的吏部考功员外郎,正是他们此次考试的主试官。

主试官便站在院门口看他们进试场,他们无人认识,自然也无人会主动攀附。

主试官听到下属报名少年郎名叫“言尚”。

蓦地耳朵一动,想到了前两日丹阳公主送来的行卷。

他不觉向言尚看去一眼,看少年郎君长身俊容,玉骨清寒。雨水沾袍,不多狼狈,反让他的气质更为清透。

主试官怔了一下,若有所思:……这位应该是今年考生中最俊的了吧?

若是诗赋差不多,那便点一个探花郎吧。

自科考立下第一日开始,探花之意,本就是看脸。

第28章

雨水连天, 考生们一一排队进入尚书省院门参与科考。

冯献遇排在言尚身后。

他见一个文官立在院门前不言不语, 又一直盯着言尚看, 不觉心中一动。

他已经参加三年科考而未及第, 他与刘文吉这样对官场充满希冀、不信有人伪作的人不同, 也与言尚这样第一次参加科考、对考试内幕一无所知的“新妇”不同。

他见那位文官盯着言尚看,心中就一顿, 想莫非这位文官是什么大人物?而言素臣并非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朴素,言素臣在长安是有什么人当靠山的?

冯献遇不禁目色暗暗。

想到前段时间几人一起行卷,韦树有自己的关系自然从来不与他们相随, 刘文吉向来不屑此事也不与他相随。只有言尚和冯献遇二人不停周转于各位达官贵族的筵席上, 抓紧每一次机会向那些人推举自己……

然而若是言尚有其他机缘, 那与他一路扶持、互相鼓励的自己算什么呢?

冯献遇这般想时, 再听到考生中的窃窃哗然。他回过神, 随着哗然声向后看去, 见是韦树撑伞而来, 众考生皆在观望。

这些考生大多在二十左右,而毫无疑问, 韦树是所有人中最为年少的。他少年风流,玉致清泠,丝毫不为其他考生的各异凝视而多关注一眼。哪怕同是世家子弟, 如此风华矜傲者,也是少数。

而众人都能看到,他是从丹阳公主的马车上下来的。

看来确实如传言说的那般,韦七郎到长安后没有去依靠韦家的势力, 而是去攀附了丹阳公主。

众人一时感慨,寒门子弟更是几多嫉妒,想到:攀附公主,得以及第,有什么了不起?若是把此机会给自己,自己能够攀附上丹阳公主,自己一定比韦树做的更好!

冯献遇听着周围人的各异声音,再看韦树根本不理会周围人,既不理会旁人的羡慕,也不理会旁人的巴结。韦树入了考生的排队中,还施施然从袖中取了一卷书来,闲然无比地撑伞看了起来。

冯献遇:“……”

少年郎君那淡然之状,让他这样几次都不能登科的人,好生羡慕啊!

正羡慕着,搜身的官吏已经不耐烦地点了他的名:“下一个,冯献遇。”

冯献遇连忙收回视线,专注自己的考试。

暮晚摇已经将机缘送了出去,就没有再多关注科考的事。

行卷推举,不过是顺手为之。她并没有想手伸太长,让此次科考变得不公正之余,也犯忌讳。

虽然,对于很多无门行卷的人来说,有人能提前让主试官看到自己的所有作品,已是不公正。

然而,哪怕是世家子弟,行卷后也不一定就会录取。行卷不过是求个眼缘。科考自然私下有些不公正,但朝廷官吏原本只被世家子弟垄断,如今有个机会让寒门子弟和世家子弟一起参与考试,已经是进步了。

凡事过犹不及,不可一蹴而就。

二月中科考,三月初张榜。中间半个月的时间,暮晚摇都没有和吏部的人见过面、打过招呼。

二月底时,暮晚摇参加一个赏花宴。

宴上许多贵族男女,还有一些官员与家眷也在其中。许多年轻郎君见到丹阳公主这般美艳,有些心思目的的,便都凑上来攀附。暮晚摇瞧不上这些人,转身就躲开了。

侍从们将那些巴结公主的人挡开。暮晚摇便坐在水边,摇摇地扇着羽扇,等候另一位公主来与她见面。

此时,有一位官员竟说服了那些卫士,挤到了公主身边,向她弯身行礼:“凉风美景,美仆相伴,殿下好生春风得意。”

暮晚摇坐在凉亭围栏旁,观赏着绿波春水中的红尾锦鲤。她回过头,辨认半天:“哦,是考功员外郎啊。”

对方笑道:“正是下官。”

是吏部这次科考的主试官。

春华在一旁端着一碟鱼饵喂食水中的锦鲤,侧过头,见这位官员正对暮晚摇笑得几多讨好。

暮晚摇兀自笑一声。

大约明白这个人看中的不是自己背后的太子,就是背后的李家了。

暮晚摇兴致盎然:“你来见我有什么事么?难道三哥待你不好,你不想待在吏部了,想向我讨个其他官职当当?”

这位员外郎当即满头大汗。

连忙苦笑:“殿下说笑了!小官才当上吏部员外郎没有几日,实在不想丢了这份美差啊。”

吏部是三殿下秦王的势力所在,吏部的人几乎都以秦王殿下而马首是瞻。若是今日他和公主的对话传了出去,让人觉得他背叛了秦王殿下,那可就不好说了。

暮晚摇见他害怕,不禁噗嗤笑起,美目弯弯,如月牙清湖一般。

这位员外郎赶紧说自己的目的:“是吏部已经定了今年的科考登科名单,准备递上尚书省批阅,若是无误,之后经过门下省与中书省,过两日,这份榜单便会张贴出来了。”

暮晚摇若有所觉,不禁倾身向前。

这位员外郎低声:“既然名单已经定了,下官来告知殿下一声,不过是向殿下卖个好而已。

“此次登科考生两千,共取二十二人。陛下未有圣意,今年便不会再多取人。其中,殿下实在眼光独到,推举的二人,皆是榜上有名。”

暮晚摇不禁听住了,心脏跳得砰砰然。她屏气凝神,听员外郎的下一句。

而公主身后的春华也忘了喂鱼,她微微出神,有些慨叹:一共两千人,却只取二十二人么?

科考及第,何等艰难。

然而又听殿下推举的两人皆榜上有名,春华不觉伸长耳朵去听,又心中隐忧,不知刘郎是不是在这二十二人之中。

若是刘郎再次落榜,以他的心高气傲,该是何等打击呀?

员外郎继续低声卖公主好:“韦七郎自是不必说,少年之才,便是秦王殿下亲阅了他的卷子,也说一声好。我们将此人点为了状元。

“而殿下推举的另一位言素臣,此次答卷也分外不错。然在二十二人中,不过排名中等。但是因此人相貌出众,我等权衡之后,尚书亲自批准,将此人提为了探花郎。”

暮晚摇:“……”

她怔得扇子都忘了摇了。

韦树是状元已让她惊喜了。

言尚还真因为脸长得好被点成探花郎了?

她当日一句戏言,原来吏部人真的这样录取名额啊?

难怪呢,官场中人,就没有长得丑的。清秀已是最低要求,毕竟这些官员日后都有面圣上朝的可能,岂能让陛下天天面对一群长得不怎么样的官员呢?

员外郎看公主发呆,不觉唤道:“殿下?”

“好!”暮晚摇回神后笑道,“多谢你提前告知我这个消息,我领情了。日后若有什么事,你尽可来找我。”

员外郎的目的达成,含笑退下。

暮晚摇心中愉悦,继续坐在水边。春华则是在员外郎步出凉亭后,她咬了咬唇,将手中端着的一碟鱼饵交给旁边侍女,寻了个借口,匆匆出凉亭了。

暮晚摇看在眼里,但并不在意。

“刘公留步!”

姓刘的员外郎刚出了凉亭不远,身后有女声唤他。他停下步回头,见追来的,是丹阳公主身边那个方才一直伸长耳朵听他们谈话的貌美侍女。

春华过来,屈膝向员外郎行了一礼,低声:“我有一事求刘公。”

员外郎连忙:“不敢不敢!娘子是公主身边的侍女,若是公主都解决不了的事,求下官也无用。”

春华短促笑了一声。

她其实听公主说她有心推举寒门子弟时,尝试向暮晚摇推荐过刘文吉。

然而暮晚摇道:“他自己都不来我面前求,我为何要主动帮他?”

刘文吉那般傲气,怎么可能在公主面前低声下气地求助?此条路断了,春华也不好说什么。

而今追上员外郎,春华不过是想打听一下消息。

她咬了咬唇,忍着羞赧道:“只是想问一下刘公,今年榜上二十二人名单中,可有一人名叫‘刘文吉’?”

员外郎抚着胡须想半天,纳闷:“似乎不曾见过。此人怎么了?”

春华目中暗下,微笑:“没什么,奴婢只是问一声而已。”

她心中忧愁,想等放榜了,自己该如何安抚刘文吉——

言尚第一年就能中,还是探花郎。

他二人同是岭南出身,刘文吉自来又觉得自己强于言尚。

这般结果一出,刘文吉恐怕最是难以接受吧?

冯献遇也找了一些人的门路,混入了这场赏花宴。只是他当然走不到丹阳公主那样的大人物身边,不过是找机会讨好一些边边角角的官员。然而那些官员看到他后,皆神色有异,避之唯恐不及。

冯献遇怔忡间,见之前见的那位尚书省院门口检查他们这些考生的官员,和丹阳公主的侍女站在一起。

那日丹阳公主送韦树去尚书省,她的侍女穿着男装骑着高头大马,自然被冯献遇一眼认出。

而过了这么久,今年科考的主试官是谁,也在考试结束后公布了。

冯献遇便认出,是今年的主试官在和公主的侍女说话。

观察对方神色,那主试官一直春风满面……难道是来提前向公主报喜的?

冯献遇凛然,猜测出:科考名单已经定了!

即将张榜!

今年已是他的第四年考试,若是仍然不得……冯献遇怔立许久后,不再去讨好身边那些避着他的官员,而是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当夜,庐陵长公主的宫观外,迎来了一辆马车。

冯献遇一身雪白缁衣,从车中出来。他玉簪束发,长袍飞扬,面容清俊,立在夜风中,颇有些零落萧肃之感。

他让自己的小书童驱车回去后,仰头看长公主的宫观,心中情绪复杂。

庐陵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胞妹,在陛下初做皇帝的时候,这位公主帮了陛下不少。后来陛下完全掌权后,对这位长公主便投桃报李,极为宠爱。

庐陵长公主的丈夫逝后,这位公主就不再嫁人,而是束起了发,做起了女冠。因为长公主带头做女冠,一时间,长安贵族女郎不少人竞相模仿,自愿当道士竟成为了一时潮流,实在好笑。

然并不是公主做了女冠,就表示她要修身养性,不吃荤食了。出家做道姑,不过是长公主一个“我不想再嫁人”的表示。庐陵长公主身边养着的美少年,可从来不少。

当朝陛下为了表示对这位长公主的支持,还专门为她修了宫观。这位庐陵长公主的宫观,奢华辉煌,毫无道观该有的简朴之风,只比寻常的公主府更为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