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言石生与刘文吉来向暮晚摇辞行,二人要一起去参加州考,一两日是回不来了。
暮晚摇看那个刘文吉不停地偷看她的侍女春华,而言石生眉目温和,平平静静。言家的兄妹们鼓励言石生好好考,依依不舍地送言石生。
隔着帘子,看他们互相鼓励、兄妹情深,暮晚摇讽刺道:“这便要蟾宫折桂去了?”
言石生礼貌道:“多谢娘子近日的照拂。”
暮晚摇口上关心地问:“可有想过你根本考不上么?”
言家人一下子齐齐怒视暮晚摇。
没有人愿意做恶人,暮晚摇却偏偏喜欢做那个恶人。她掩口故作惊奇:“我说的是实话呀。天意难测,难道你们不做最坏准备么?”
言石生便彬彬有礼:“那小生只能祈祷人定胜天了。”
言石生一走,暮晚摇就不再笑脸相迎,而是把人都赶了出去。
她喝着卫士们:“随我去野外,我们去寻白牛茶树!待找到了,我等就离开此地,见过我舅舅后,我们回长安!”
春华怯怯问:“我们不等言二郎的考试结果么?不等言二郎回来么?”
暮晚摇说:“等他做什么?”
她轻蔑:“没有人照拂,考得中嘛他。”
春华心动:“不如娘子你……”
暮晚摇微笑道:“他不是要凭借他自己的本事博天命么?那我怎么敢耽误言二郎的正道?我这种小人,还是找我的茶树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我科普一下,这个时候的科考,水分很深。上面没有人照拂你,你要么考不中,要么考中了也没用,即使你考中状元都没用。而你上头有人的话,你都完全可以把自己运作成状元。
这个时期的科考,即使你考中,也不是立刻给你官做的。上头没有人照顾的话,可能你考中后过上三四五年,都在浪费时间,当不了官。
第10章
南海大雾。
南海县令李执坐于一住舍,来回翻看最新收到的信件。
此处说是清寂,实则荒僻。但李执并不在意环境粗陋,他边看信边喝茶,身形清矍,大袖翩翩,颇有几分当世大儒的样子。
先后还在的时候,李执是李氏一族杰出的领头人,带领长安一众世家与皇权相抗衡。不过先后都已经去了一年了,李氏早被皇帝赶回金陵养老,李执更是被贬来岭南。
当今皇帝是个妙人。
先后在世时他与先后一系斗得旗鼓相当,先后殁了,他又“哀痛欲死”,让全天下人为先后服丧一年。甚至皇帝没有对李氏赶尽杀绝,都说是看在先后的面子上。
是或不是,都随皇帝说吧。
反正李执被贬来鸟不拉屎的南海县,此生估计不会有回归的机会了。
李执此时翻看的书信,是他的外甥女、丹阳公主暮晚摇写来的。暮晚摇要亲自来看望他,人还没到,就没影儿了。而提起自己这位外甥女,李执呷口茶,也是感慨连连……
竹屋门被推开,李夫人进屋为自己夫君添茶。李执看到夫人来,就顺口问:“可是公主的信件又来了?”
李夫人道:“公主的信已经断了三天了……郎君,要不要派去看看?”
李执面色微变,不觉用手指敲着长案。岭南之地,可不是好待的。当初他刚来此地时,幼子差点夭折。暮晚摇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李执当即道:“叫县丞进来,我们得派人去接公主才是。”
当天下午,一队骑士从南海离开,快马加鞭去大庾岭找寻丹阳公主。
此时密林重重,雾起弥漫。
暮晚摇与春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坑洼地中,方桐等卫士让人看顾马车后,也跟随在公主身边。
他们在林中转了数日,都是为了找到那白牛茶树。
暮晚摇心里将言二郎怪了一遍又一遍。名不经传的茶树,告诉她干什么?既然这茶树有意思,为什么不主动把茶树送她,还要她自己来找?
言二郎是去参加考试了,但在暮晚摇心里,他考也白考,还不如留下带她一起找茶树。
连续数日,山林中雾越来越浓。
他们这些外地人,却感觉不出其中的非比寻常。只觉得这里交通不便,山林甚广,路途崎岖,卫士们只是提防公主被野兽所伤、掉到水里瀑里,其他的,倒没人觉得有危险。
深陷林中,暮晚摇越走越心烦。
忽然,扶着她手臂的春华向山头斜向上凸出的一个悬崖方向一指,惊喜道:“娘子你看!那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白牛茶树?”
众人顺着春华所指看去,见葱郁矮树孤零零地长在山壁前,再与公主手中的画像一对比,一模一样。
当即,所有人振奋起来。
暮晚摇也露出多日来的笑容:“走,那树旁边肯定也能多几株茶树。我们去挖几株带回长安。挖到这树,我们就去南海见我舅舅。”
春华正要应和,却忽然感觉一滴水从上滴下,溅在她额头上。
春华抹了下额头,又仰头看灰蒙蒙的天空。她忧心道:“娘子,似乎要下雨了。”
暮晚摇安抚她:“无妨,我们挖完树就离开,不会耽误太久。”
广州之地,大批士子走出州考院,一时间都有些头重脚轻、脚步虚浮。
言石生立在门口,看到莘莘士子鱼贯而出,再想到暮晚摇前几日说他们岭南一年也送不了两个士子去长安,不觉心中几分唏嘘。
相比中原繁华,岭南被称为“不教之地”。寻常中原人被贬来此地就是等死,哪里还有重回的奢望呢?
不过是各搏天命罢了。
就是他自己读书,他阿父也整日喝酒、根本不管他。言家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也不过是他们家人丁稀少,不缺这点儿钱财,言二郎身量清瘦又不适合下地种田罢了……
言石生想这些时,后面不断有学子和他打招呼,言石生也一一向他们含笑致意,恭祝大家今年能有好结果。
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不会有出头之日,不过言石生说话温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大家都喜欢与言二郎交往说话罢了……后方传来唤声:“言二郎,你还没走啊?”
言石生回头,见是少年天才刘文吉来了。
看到刘文吉来,围在言石生身边说话的书生们一个个目光闪烁,纷纷躲开了:“言二郎,我还有事,改日再聊。”
刘文吉过来,看到言石生身边清空一大片,他根本不觉得那些书生是烦自己,他道:“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你怎么总是和这群没什么用的人混在一起?”
言石生面色不变:“岭南落魄乡,天下读书人。哪有什么有用无用?刘兄这话说的很没道理。”
刘文吉清俊的面上浮起一丝轻蔑。
言石生向来是谁也不得罪,刘文吉却不一样。这些庸才一辈子走不出岭南,而他走出后,绝不会再回来了。
刘文吉虽然自恃才学出众,但他阿父又总是在他面前夸言二郎的为人处世之圆滑,便让刘文吉在面对言石生时,有一种微妙的嫉妒、又不屑的感觉。
刘文吉跟言石生打探:“我们考的那一诗一赋,你写的如何?今年可有信心?”
言石生看出刘文吉那种提防他的眼神。
言石生微笑。
他道:“刘兄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擅长作诗,赋也写的中规中矩。有刘兄在,我哪里能有信心?”
刘文吉嘴角翘了一下。
但他又觉得自己太得意不好,就虚伪夸道:“其实你也挺厉害的,我阿父常在我面前夸你。如果州考有两个名额,我之下那个名额,一定是你的!”
言石生饶有趣味地点了点头,他听刘文吉这勉强的夸赞,倒觉得有些意思。
刘文吉跟在他身后:“言二郎,你这是打算回家了?”
言石生点头:“不瞒刘兄,数日赶路,我疲惫十分,正要回家闷头睡两日才行。”
刘文吉心中一动。
想到了自己在言石生家中见过的那位貌美侍女。
那位侍女是跟着她的女主人借住言家,也不知这时,她们还在不在?
刘文吉不好意思问言石生,便主动道:“你家近一些,我可否先回你家休息两日,再回我家?”
言石生若有所思地看刘文吉一眼。
电光火石间,他脑子里迅速将刘文吉在自己家中的一连串痕迹牵到一起。
心中有了猜测,他面上却不表现,只一贯和气生财:“好啊。”
雨到底下了起来,绵绵若沙。
如暮晚摇所料,悬崖边生着好几株茶树。
她怕卫士笨手笨脚弄坏了茶树,便和春华一起,打算亲自把树挖出来。
起初没任何意外,当树根被从土里拔出,众人皆放松了警惕时,一条蛇从土里钻出。迅雷不及掩耳,它猛地窜出,吐着蛇信咬向两个女郎沾了泥土的素手……
春华一声惨叫,被蛇一口咬在腕上。她踢打那蛇,却怎么也甩不开,只腕内一阵剧痛袭来!
那条蛇眼见要钻入春华的衣袖内,“叮”一声,她眼前白光一现,见那蛇被暮晚摇从袖中拔出的匕首钉在了地上。蛇抖动了两下,没有了声息。
谁也没想到,公主随身竟带着匕首……
方桐等卫士围上来,方桐一把将被蛇咬中的春华拉扯起来,看到春华纤白的手腕迅速变紫、变黑……
他们紧张地去看公主,见公主手中的匕首插在蛇身上,暮晚摇蹲在地上,只是脸色白了一点儿。暮晚摇道:“我没事。”
然而方桐不敢大意,因接下来,他们听到野林围着他们的四面八方,传来“滋滋”声。他抬头,目力惊人,看到四方向他们涌来的蛇群……众卫士们纷纷拔剑,额上俱是渗了汗。
暮晚摇让人抱起她挖出的茶树,站了起来。她看眼春华,见春华跌靠在方桐怀里,已经开始面渗冷汗,身子颤抖。
暮晚摇蹙了下眉。
她只从书里看到过岭南多蛇,但现在也是第一次看到……
方桐道:“公主,我们快离开此地!”
暮晚摇幽声:“恐怕难走出了。”
她吩咐:“点火!”
春华浑身发冷,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她被方卫士扶着肩,此时只能勉强说出一句话提醒公主:“下了雨……这火恐怕点不起来……”
暮晚摇默然。
却仍向前一步,任细密雨点溅上长睫,濛濛一片。她握着匕首,长衣掠袖,立在卫士前,冷目看着四面八方的蛇:“点火!”
便是搏,也要搏出一条生路!
小雨不停,沙沙入夜。
三更半夜之际,言家听到剧烈的敲门声。刘文吉也被外面那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扒着窗子,看到言家大郎和三郎一起披着蓑笠、举着火把去开篱笆门,而一列威严卫士站在门口。
卫士首领喝道:“公主呢!你们将公主藏在哪里?”
言父瑟瑟发抖躲在屋子里,根本没敢出去。而幺女言晓舟躲在两个兄长身后,胆怯地探出头问了一句:“什么公主?”
对方不耐烦地推开他们:“让开!”
言三郎喊道:“怎么又私闯民宅?大哥,我们且拦住他们!”
言石生回来后就睡了,此时也被雨声和外面的吆喝声吵醒。他披衣出去,正好看到卫士和自家两个兄弟在推搡,眼看要发生冲突。
言石生立在冷雨廊下,长袍微掀,长发半束,在寒夜中眼眸黑静,清和无比:“发生何事?”
言晓舟也怕他们打起来,回头看到二哥萧萧肃肃的身形,不觉惊喜,告状道:“二哥,他们要找什么公主!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公主?”
言石生微默。
他缓缓道:“我知道。”
即将开打的众人:“……!”
霎时间,不管是言家兄弟、还是被南海县令派来接暮晚摇的卫士,目光全都向言石生看来。
卫士首领打量他一番,见只是一个书生,便狞笑道:“看来郎君是你们家的主事人了。你知道我等在找什么公主?”
说是找公主,其实也想趁机夜闯民宅,抢些钱财。
在偏远地方,兵者,贼也。贼过如梳,而兵过如剃。
言石生看着这些不速之客,只含笑道:“你们要找的,是曾经和亲乌蛮、在乌蛮分散后、重归我国的丹阳公主暮晚摇,对么?”
言石生道:“公主前几日确实借住我家,而今却已经走了。”
众人:“……!”
言家三个子女、包括躲在屋中的言父,全都怔怔地看着言石生——
同住一屋檐,同吃一碗饭。
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
第11章
南蛮,位于大魏西南方向。这个邻居至今实行部落奴隶制,野蛮好战,百年来素来让大魏头痛。
南蛮共有五部,各部有贵族称王,乌蛮乃南蛮五部之一。
南蛮五部之间多年混战,南蛮王毫无威慑力。而在混战中,乌蛮部统一了部中声音,向大魏称臣,求娶大魏公主,以求结盟。
大魏为了间离南蛮五部,避免南蛮统一,自然同意了乌蛮的和亲政策。大魏更想着扶持乌蛮上位,让乌蛮王成为整个南蛮五部的王,统一南蛮。
为了以示决心,大魏将皇后亲女,当年年仅十五岁的丹阳公主,嫁给了当时已经三十岁出头的乌蛮王。
丹阳公主嫁给乌蛮王,乌蛮王原来的本部王妃被削成妾。
因为此次和亲,乃是皇帝亲女、皇后幼女,并非寻常的宗亲公主,这个意义,在整个大魏都非比寻常。当年丹阳公主嫁去乌蛮时,声势极大,整个大魏的子民都在祝福、并怜悯这位年少公主。
然而仅仅两年,乌蛮王在与他部的战斗中了箭,这位王者命不久矣时,将王位传给自己的继任者。
继任者准备娶了父亲留下的原妻丹阳公主,继续乌蛮和大魏之间的友好协议。
但继任者尚未迎娶丹阳公主,内部就战乱爆发。
新的乌蛮王惨死在内战中,丹阳公主带着她的仆从浴血在战乱中杀出一条生路,重回大魏。
而今乌蛮仍在混乱中,大魏边军也探不出这南蛮五部至今是什么状况。
因此事极大,大魏中关注此事的人不少。
而今在岭南沙水镇一寻常乡绅家中,夜雨绵绵,言家二郎言石生道破暮晚摇的身份,让那夜里来寻公主的卫士们警惕万分。
卫士们拔剑,厉声:“据在下所知,公主到岭南后,从未公布自己的行踪。你是如何知道她是公主的?”
言石生仍立在廊下,他半夜被吵醒,显然有些疲累,声音也有些喑哑:“她虽未曾明说自己的身份,但蛛丝马迹却遗留不少。她自称姓暮,又会玩长安宫廷才有的‘游祥和’牌。再加上身边仆从对她尊敬万分,小生便斗胆猜她乃是暮氏的皇亲国戚。
“乌蛮陷入内乱不是小事,丹阳公主重回长安亦不是小事。天下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
“而岭南近一年来,发生的最大一件事,便是先后本家李氏的李公被贬来南海,成为南海县令。
“如此一联系,小生便不得不猜,丹阳公主是来岭南看望她的舅舅,现今南海县令李公的,对不对?”
堵在言家门口的卫士们面面相觑,一时目中惊疑,因言石生猜得竟分毫不差。
不等他们多想,言石生已经主动为他们解了惑:“不过公主那样的大人物,她既然不愿意明示自己的身份,小生纵是猜出来了,也从未告诉任何人。诸位不信的话,大可四处探问。”
他这般一说,那篱笆外站着的卫士们的脸色好上了很多。
卫士首领更是脸色几变后,收起了自己先前面对这书生的不屑狞笑。这位书生心思缜密,又和公主多日相处……难保不是个厉害人物。
这样一想,他拱手致意时,便将手中刀面朝自己,以示自己对这位书生并没有恶意。
这位卫士首领有些恭敬的:“既然郎君猜出了我等的身份,可否告知公主现今在何处?”
暗夜中,言石生的面容掩在雨幕中,长眉几不可见地轻轻扬了下。
他说出的话却依然温润关切:“公主三日前便离开我家了。怎么,公主不曾前去南海么?诸位寻不到公主?”
众人苦笑。
如此,言家堵在大门口的人也不将这些卫士当成贼,而是请他们进屋说话。这些卫士因忌惮言家这位二郎敏锐的观察力,一时也不敢小瞧言家。双方和和气气地见面,商量寻找公主的事。
躲在自己屋子里一直没出来的言父,在屋中长长一叹。他人到中年,面容依旧儒雅俊美,隔着门缝,他复杂的眼神看向院中那领着卫士进家门的自家小二——
儿子这般有本事,小小一个岭南,恐怕是真的藏不住的。
而躲在另一屋中的刘文吉,此时也出来,帮助言石生等几个子女一起招待那卫士。
一晚上折腾,刘文吉心中也是起伏不定,一时惊骇一时失落。万没想到之前住在言家的那个一脸傲慢、理都不理他们的女郎,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丹阳公主。
那么,那位貌美侍女,自然是公主的侍女了……来头竟都这样大。
言石生招待了那些卫士,双方对了线索,当即拍板,决定一起去寻公主。
诸人披上蓑衣打算出去寻人时,言家幺女言晓舟趁其他人不备,将她二哥拉到了墙角。
仰头看着二哥清润又有些疲惫的眼神,言晓舟板着脸:“二哥,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言石生微微扬眉,温和问:“小妹在问什么?”
言晓舟跺脚。
言家几个子女里,言大郎头脑简单、舞刀弄枪,言三郎跟着言二郎一起在读书,但是读书效果没看出来,目前只看出言三郎的嗓门大……这几个子女里,要说稍微有点儿心思的,只有年纪尚小的言晓舟了。
言晓舟躲着那些卫士,小声又焦急:“二哥,旁人不知道你,难道我们自家人不知道么?你早早就猜出了公主的身份,却谁也不说,你莫不是在暗自筹谋什么吧?你怎么敢算计到一个公主头上?”
她慌得不得了:“你到底在算计什么啊?会不会为咱们家惹来大祸啊?”
言石生目光微微一闪,望着她。
言晓舟见他不说话,便知他这是默认的态度。言晓舟心中更慌——
她二哥看着非常的人畜无害、与人为善,他从不生气、从不发脾气。
但是那也不表示她二哥是一个特别正直的人。
一个人若是能够让认识他的所有人都对他印象极好……这个人,本身就很恐怖。
言晓舟强作镇定:“二哥,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趁机躲出去避难……”
言石生噗嗤一笑。
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小妹,我怎么会让整个家因我而去避难呢?”
言晓舟:“那你和公主之间……”
言石生叹道:“我承认,我确实小小算计了一把。”
言晓舟脸色霎时白了。
言石生却又道:“但我走的是阳谋,并不是阴谋。我本就不会伤害公主,你实在不必多心。我只是……试探一些东西、求一个前程而已。”
他这么说,总算让言晓舟放下了心。
她又自嘲,想自己怕什么呢。二哥是个好人啊。
等等,二哥是个好人……吧?
雨停了。
丹阳公主一行人,精疲力尽地在林中又转悠了一天。此时天又黑了,大雾浓密,重新弥漫高林。
卫士们疲惫地靠着树桩休息。
暮晚摇握着自己的匕首,坐在火堆边。两日奔波,仍未走出这片山林。饶是她心性极强,此时也不禁心烦意乱。
而随着时间延长,她身体也出现了不适,冷热交替,头脑也有些昏沉。
方桐过来公主身边,他垂目望着公主被火光照映得冷白的面容,低声:“春华还在高烧,仍未醒来。”
暮晚摇有些心乱地“嗯”了一声。
另一个卫士过来,用不安的声音告诉公主:“殿下,我们似乎遇上‘鬼打墙’了。一直在这林中转悠,却出不去。”
他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不少卫士听到了“鬼打墙”几个字,一时间都有些慌。
暮晚摇冷冷瞪了那个说“鬼打墙”的卫士一眼,道:“不过是这几日天气不好,林中起了雾。你们一群废物,辨别不出方向而已。不要给自己的没用找借口。”
诸人顿时低头反省自己,虽被公主喝骂,但有公主这个主心骨在,倒也没那么慌了。
见稳定住了他们,暮晚摇站了起来。她站起时,身子轻轻晃了一下,方桐连忙扶住她。
暮晚摇给了方桐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了一边。
方桐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如殿下所说,这林中雾实在太大,再走不出去,春华中的‘蛇毒’没有人解,恐怕就命丧于此了。”
暮晚摇沉思一二。
她开口:“春华不能再等了,我们接着赶路。”
方桐:“只是一个侍女而已。大家已经疲累……”
暮晚摇淡声:“不仅是一个侍女。”
她清寒美目,盯着方桐,缓缓道:“我能带着你们走出乌蛮,自然也能带着你们走出这片‘鬼打墙’。”
她回头,眺望天地间笼罩的大雾。
女郎清晰的声音,响起在所有人耳畔:“自离开乌蛮那一夜,我便发誓,绝不让我身边的人再度牺牲,再度受伤!”
她眼睛盯着所有的卫士,一字一句:“我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现在,跟我上路!”
众人怔怔看着公主,然后默不作声的,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扶起武器。他们沉默地行在山林草木间,窸窸窣窣中,他们坚定地追随着公主。
这一行,又不知默默走了多久。雾一直跟着他们,他们好似还在原地打转,却也没有人再说话扰乱人心。
暮晚摇行在最前方,她忽然听到什么声音,将她昏沉的大脑蓦地一激。她快走两步,拔开前方半人高的草丛,看到有人提着马灯,向此处走来。她静默观望,提灯行在丛林中的少年书生蓦地抬眼。
二人四目相对。
……是言石生!
立在杂草间,他对她露出笑容,温暖清和:“暮娘子安好?”
第12章
昏昏大雾,身处光阴斑驳的深林中,一个山水纡曲般的少年书生提着马灯,从晦暗中步出。
他眉目轻垂,只是微微一笑,身上那流水淡烟一般的清润气质,竟让跟随着丹阳公主的糙汉卫士们集体为之一振——
这男女通杀的本事,其实也没有旁的特殊原因。
不过是言二郎能走到他们面前,说明这“鬼打墙”被他破了。
而且言二郎是岭南本地人,公主这些人走不出去的深林,言二郎大约可以轻易走出。
就是在众人的振奋心下,言石生走到了暮晚摇身边。他也并非真的闲庭信步,毕竟他就是一个普通书生。
在暮晚摇的冷眼下,她看到走到她面前的书生虽表现得很淡定,但他的衣襟上、袖尾衫口,也沾上了很多细碎草屑。
他吭吭哧哧地在山中走,看着也没比他们多轻松嘛!
暮晚摇冷冷看他。
言石生盯着她片刻,向她弯身行大礼:
“小生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周围人面色再变。
暮晚摇也变了,她瞬间对言石生生起了警惕心。手中一直握着的匕首一下子拔了出来,言石生刚行完礼站直身体,他就被推得向后趔趄两步,脖颈被公主手中的匕首抵住了。
方卫士等人紧张直呼:“殿下!”
杀了言二郎,就没人带他们走出这里了!
暮晚摇才不理他们,暮晚摇用匕首抵着言石生,只硬邦邦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
言石生手中提着的马灯摔在了地上,晦暗摇晃的灯火照着他二人。暮晚摇拽着言石生,将他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睫毛纤长,皮肤洁白。他风姿郁美,被火光照着脸,衬出几分山鬼般的诡谲幽美感。
让暮晚摇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听他苦笑一声,叹道:“殿下,你不会觉得你失踪这么久,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