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招手,有一御医走上前,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单此药汤,实是治疗心悸之病的良药。太后近几日风寒咳嗽,臣给她开了几副怯寒的中药,中有熟地黄、南芎、白芍、白茯苓、当归身、干姜、石菖蒲、黄耆、人参、甘草等,因太后寒意不去,近日更是打起了寒战,臣便往药中加了官桂。宁昭华擅自用药汤为太后进补,有几样却是略有冲突的,不过冲突不大,也不过使太后肠胃不适罢了…”
就有太后宫内的管事宫女上前禀报:“皇后娘娘,自宁昭华走后,太后便如厕两三次,黄白之物恶臭无比。太后想起宁昭华月前送给她的香囊,便叫奴婢拿了出来给她挂上以去除恶臭,想不到不到两个时辰,太后心悸便加重,返天无术。”
御医便在一旁证实,“太后娘娘既然腹泻,体便已虚,正值寒气入体,那蝶蕊虽无毒,吸入鼻中,却有刺激肠胃的功效。再加上太后年纪大了,本来有汤药护住的,可汤药却被泻尽,如此便使得她原本的心悸加重,回天乏术了。”
我在心中暗暗冷笑,她既布了一个陷阱给我跳,自是把各方各面的疏漏都考虑到了,我再如何辩解,也只是徒劳。看来孔文珍已投靠了皇后,从她的口中,自是有无数的证据等着我。想来我从星辉宫出来遇上了她并非偶然,而遇上素环,也不是偶然。她提着篮子,故意让我见到,却是向我示警。
我垂首道:“如若是臣妾的疏忽让太后身染恶疾,臣妾无话可说。”
殿内忽地静了下来,皇后想不到我会这么快的认罪,想是准备好的话全都未说出口,接下来倒不知该怎么审问了。
沉默半晌,她才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太后之死与你有关了?”
我淡淡地道:“臣妾什么也没承认过。但一切皆在天意,臣妾一番好意反让太后遭此大祸,臣妾惭愧于心,就算皇后因此处死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
皇后冷笑道:“本宫素知宁昭华狡猾如狐,今儿个倒真领教了。你可知那间小侧房里,是你什么人?”
大殿一角有一个小小的木门,原本红漆涂就,这时却遮上了白布,我垂首道:“臣妾不知。”
皇后一招手,那扇小木门便无声而开,走出来的,却是一脸茫然的宁惜文。她望见我,前行几步,叫了一声:“姐姐?”就被几名宫女拦住了。
我暗皱眉头,皇后从她那里知道了什么?
皇后道:“宁昭仪,本宫素与你亲厚,你之所求,本宫从未推诿过。本来以你的身份,内眷是不能入宫的,但你求我,说是你这位妹妹可怜,新丧了家慈,想让她入宫一探,本宫便答应了,却未曾想,你这妹妹告诉了本宫不少你家的新鲜事儿。”
我犹疑地望了宁惜文一眼。她则一脸的茫然,显然她也被人下了套儿,却还不明所以,只希望她别讲出什么惹祸的话来才好。
皇后换了一副和悦的面孔,对宁惜文道:“惜文妹妹,你别怕,本宫与你姐姐一向交好,现你姐姐惹祸上身,本宫为帮她脱罪,只有详细地问你,你把你姐姐讲给你听的话如实说出来便可。”
宁惜文没见过先前的情形,看样子倒真认为皇后在帮着我,犹豫道:“皇后娘娘,只要我说出来,姐姐便没事了吗?”
我心中着急,却无法向她使眼色,以她的智慧,自也不可能弄明白。我唯有暗暗祈祷,希望她别讲出什么不利的话来。
宁惜文犹豫半晌,望了望我,又望了一眼满脸和悦之色的皇后,方自吞吞吐吐地道:“奴婢前些时候入宫,闲话家常之中,姐姐倒提及了太后娘娘,说若不是太后娘娘当年提拔,姐姐早就没了一条性命。”
我暗自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些话想来毫无破绽。
皇后笑道:“宁昭华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知道太后一向有心悸之病,便时常探望,是也不是?”
宁惜文点了点头,“姐姐是这么跟我说的。”
皇后道:“那你可知道,宁昭华最后却大义灭亲,亲自将太后与宫外勾结的秘密透露给本宫知道?”
宁惜文紧张地望了我一眼,急急地道:“不,奴婢不知。姐姐对太后娘娘有感恩之心,她不会这么做的。”
皇后一笑,招了招手,有两名内侍监从殿外提来了一个人。那人半垂着头,容色憔悴,显然受过严刑拷打。
宁惜文一见他便容色激动,失声惊呼:“他就是杀死娘亲的那名杀手!”
皇后道:“惜文妹妹还不知道另一件事吧。这位杀手经查证,是安定太守派出去的,而经本宫反复查证,安定太守却是太后的远房侄儿!”
我垂目不言。一切皆一目了然,她做了如此多的功夫,所有的证据已像一张大网把我牢牢网住,堵死了我所有可能的退路。不用查证,我之所以毒害太后,便是因为太后派人取了大娘的性命。杀人的动机如此一目了然。如此周密的安排,想必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很久以前,也许是我与皇后互称姐妹时开始,她便暗自布下了一切。可我不明白,我是一个并无娘家势力的低等妃嫔,对她不能造成丝毫威胁,有我在她身边,对她只有好处而没坏处,她为什么要如此赶尽杀绝?
宁惜文几乎摇摇欲坠,眼望于我,满是哀伤,“姐姐,你是为了给娘亲报仇,才…”
她这一句话如雪上加霜,更坐实了我的罪名。也许,我这名妹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愚钝?
我叹息一声,抬起头来,望着皇后,“皇后娘娘,臣妾出身低贱,为求一席栖身之地,难免会用些手段,但臣妾自认为对皇后娘娘不错。难得皇后娘娘领臣妾这份心,想尽了办法为臣妾脱罪,臣妾自是感激。只是臣妾自己不争气,惹下了如此大祸,幸好未曾连累皇后娘娘,这倒是臣妾一大功德。臣妾有罪,便请皇后下旨,治臣妾的罪。对了,臣妾素有风湿,宗人府寒冷刺骨,臣妾怕挨不过。皇后娘娘以前赏赐臣妾一把紫檀躺椅,臣妾从未享用过,想来那紫檀躺椅现在师贵妃也用不着了,臣妾想向皇后讨个情,我既获罪,可否将那紫檀躺椅一同搬入臣妾的牢房之中?”
皇后一怔,显然不明白我为何无端端地扯上了那紫檀躺椅,良久没有出声。我便抬起头来望着她,嘴角含了一丝笑,对她道:“说起来,这紫檀躺椅制作之地,还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呢。娘娘一向和臣妾亲如姐妹,即便在牢房之中,也让臣妾留一丝念想不是?”
皇后端坐于凤椅之中没有动,但我知道她这一瞬间的震动。我暗暗冷笑。我埋下的伏笔何止于此。我一向知道向虎狼求食,便得有虎狼的心肠。皇后掌控后宫,动辄可要人性命,与虎狼何异。她虽与我亲厚,但保不定我略不能让她称心,她便陷我于不义。与师媛媛一样,她若不动,我便不动。
她沉默半晌,才叹息道:“宁昭华当真是性情中人。只怪本宫没有能力,不能救宁昭华于水火,但宁昭华这小小的要求,本宫再怎么样也要为宁昭华办到的。”
我面露感激之色,跪下向她行礼道谢。
她下了凤椅,向我走来,叹道:“宁昭华,你我姐妹一场,本宫又怎么会草下结论,自当反复求证,由皇上亲下圣旨才能处治。你放心,本宫会向皇上求情,让他念在与你一场情深的分上,减免你的罪行。”
大殿内人虽不多,但听了皇后一番话,想必个个暗自点头称赞不已。我兀自垂头望着脚下。太后新薨,我身上脚上的鞋袜便全是素色。暗色云锦的花纹,素色的长裙拖于无尘的地面,眼内仿若俱是一片雪白,仿若多年前下的那场大雪,无尽无边,满含绝望。
我当即被除去头钗素服,送入宗人府待审。我被关入了一间单独的牢房。和其他地方的牢狱不同,这里尚算干净,床榻上铺了粗布,还有一床薄被,未见破败乱损的状况。我知道这是皇后的特恩。我都已经如此了,想是永无翻身之日,她便乐得大方,既有了贤名,又给皇上留一个好印象。
三尺黑发无钗环束着,便垂了下来,直至腰际;脸上本没搽多少脂粉,想来现在早已尽无。牢内备了犯人所穿的冬衣,送了一套给我,凑在鼻端一闻,却霉味刺鼻。我强忍不适,将冬衣穿上,寒冷刺骨的感觉才略少了一点。
从牢房狭小的天窗望过去,只见窗外依旧灰蒙蒙的,看不见一点儿阳光的影子。莫是真要下雪了吧?我暗暗地想,多年前的那场大雪,我尚在稚龄,没有丝毫保护自己的能力,才会被人践踏,而如今我却相信有所不同,即便我不能保得自己一条性命,也要拉人一起落下黄泉。
不过,最好她能保得我一条性命。我望着外面飘扬的雪花,轻轻地笑了起来。
东风不吹西风吹,暗下计谋
直到晚间,我期望见到的人才又出现。
坐在黑暗之中,虽只有一点点声音,却传得老远老远。我听到长廊尽头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带起一阵冷风,夹杂着少许的香味。我想,她终于来了吗?
这样淡雅高贵的香味,只有宫内贵人才配拥有,比如皇后。
我倾听着她身上珠环交错碰响的声音,静静地等待她走来。在如此情况下见面,想来她不会前呼后拥,脸上也不会再端着慈和的笑意吧?
我端坐于床榻之上,看着她独自一人微皱着眉头渐渐走过来。这牢房里的气味就仿如多年前我睡过的大铺一般,无孔不入,除之不尽。
早晨她还穿着暗色的宫服,可如今,她身上却一身的素白,想必太后驾薨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如我一样,她头上未插珠钗,脸上未施脂粉。左右无人看管,我也没有像往日见着了她便施礼不停,只静静地望着她渐走渐近。
我不明白,这个本朝最有权势的女人,为什么会对我赶尽杀绝?今日,会有一个答案吧?
“看来宁昭华无论在哪里都怡然自得,最会保护自己了。本宫还担心宗人府的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连件冬衣都不给准备,看来本宫是白白担心了。”
我一笑,“臣妾一向会保护自己,皇后娘娘自然心底明白知道。只因为外面豺狼众多,臣妾身后又没个扶持,一切的依靠只有自己,还真亏有皇后这么一个好姐姐。”
用不着在众人面前挂着张假面,皇后被我似讥似讽的语气堵得一阵语塞,良久才道:“宫中向来如此,宁昭华还未看得清楚明白?”
我道:“我得感谢皇后娘娘没有除去我昭华的封号,在牢狱之中未让人连一床薄被都取走。只是臣妾不明白,臣妾一向唯皇后马首是瞻,皇后为何不肯放臣妾一条生路?为求与皇后您拉近关系,我愿意做皇后的左膀右臂,为何您容不下臣妾?”
皇后站在铁栅栏外,眼望于我,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反道:“宁昭华身上这件牢衣,污渍斑斑,想必不少人穿过。宁昭华为避寒意,也毫不介意地穿在身上,可见宁昭华生性强韧,本宫自愧不如。如若要本宫受宁昭华这样的苦,本宫宁愿死了…”
她微微一叹,“这就是宁昭华与本宫最大的不同吧。”
牢房里的灯光照在她的眼眸之上,纯净若水,脸上不见一丝瑕疵。要怎么样的家庭花多少财力人力从小滋补着,才养得出这样的人来?原本毫不出奇的姿色,被这么一养,却高贵不凡。
我忽然间明白了她的想法,“如若真是这样,皇后要处理掉后宫所有的人不成?”
你既身为皇后,就要有皇上三宫六院的准备,要不然,你何不做一个普通人的妻子?
她掩嘴一笑,“宁昭华还是没明白本宫的意思。也罢,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为何我要处置你!”
我虽没弄明白她所做的一切皆出自什么心思,但有一点我却明白,与虎狼共舞,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向铁栏外的她走近。她见我走近,明显感觉到不安,却强自忍着不动。想来我身上那件囚衣的味道实在太浓,惹得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后来发现仪态不雅,才又把手放下。
我缓步走向她,直至我们之间只隔了铁栏的位置,才道:“今日天色不好,牢狱之中寒冷刺骨,皇后若体恤臣妾,何不叫人送了素被与大披过来?也免得臣妾一不小心未受圣旨处决,却在牢狱之中冻死了,对皇后声誉不好。”
她想不到我还敢提这样的要求,脸色略白,冷冷地道:“既为囚犯,还诸多要求,本宫虽为后宫之主,却也没办法做到。”
我一笑,再行一步,手抓住铁栏,向她道:“看来皇后原来对臣妾的好,全是假的咯?可幸好,臣妾早有准备。”
她脸色更白,想起我在大殿之上的一番话,问我:“那紫檀躺椅到底有何不妥?”
我一笑,手离开铁栏,把被铁栏冰得冷冷的双手插入袖中,这才道:“紫檀躺椅原没有什么,只不过师媛媛失去了孩儿,却和这紫檀躺椅有点儿关系。你猜猜,这紫檀躺椅是何工匠所制?”
皇后茫然不知所措。我微微一笑,“尚宫局虽处于宫中,但它既是侍候天家的,做某些事情却有许多方便之处。宫外的人排着队等着来孝敬,我只叫人略传了一些风声出去,再加以暗示,富庶的浙江便送来了精心打造的躺椅,还找到专门制作高档家具的霍家来做。想那霍家也算得上一方富豪,原来却只不过是制作家具的手工艺人,只因其女嫁了个好夫家,这才族凭女贵,鸡犬升天。”
我慢吞吞地望着墙角一笑,“还好他们虽富贵了,可手艺倒没落下,做的东西还如以前一样的好,而且完全能按我的要求制作。”
我回首望她发白的脸庞,道:“更可笑的是,他们居然以为是皇后娘娘从宫里面带了消息出来,要他们制作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凡身处于高位者,都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努力防患于未然,容不得丝毫有损其位置的情况出现。这种情形,在皇后身上表现更盛。她从小处于众人目光的中心,被人精心侍奉,准备送入宫中,容不得丝毫的瑕疵,所以,她的行为举止这会儿才这么像一个皇后。她能容忍我留了一个如冰山一角的漏洞在这世上吗?
她惯于富贵之中,处于一个极大的家族,自然也有争斗,有阴谋,也有算计,可能她从小就被教导了这种必要的手段,可她从来没有过我的感受。自来到宫中,我便如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刀锋之中,所以,在这宫中,没有人是我真正的朋友。
她咬了咬牙,朝我冷笑,“时家是一个大家族,你从来想象不出它的势力会有多大,无论你留下什么痕迹,都将被抹得干干净净!”
我走回床榻坐下,“皇后娘娘,天下不止有一个时家,还有师家、上官家,甚至夏侯家。有多少是时家的敌人,又有几个是时家的盟友?臣妾别的本事没有,可打听事情嘛,本就是臣妾的长项。如若有时家的敌人知道皇后这一处漏洞,怎会不善加利用?再者,这躺椅一路送上京来,有各洲各府的备案,还有内务府的备案。原本没什么事的,师贵妃一案早结,可如若皇后再这么一搅,引起皇上的怀疑,顺着竿子一路查下去,时家虽有力化解,却要花上大力气,或许赔上霍家一些人命,臣妾认为不值得。皇后还不如就此罢手,在臣妾这里想法子。您若能让臣妾活着,这件案子便如以往一样沉落湖底。”
我缓缓地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的确没旁的本事,但做了几年尚宫,把消息传递来传递去的本事倒还存在。臣妾与宫外通信也略多了一点儿,如两三日内没有臣妾的消息,那个秘密便会由人送至某家以领取赏金。想来这赏金只会高不会低的,而这个某家嘛,自然不会是时家的盟友!”
她望着我,脸色如纸般白,“你为何不早同我商量?”
她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我一早向她透露了我做的布置,她便不会如此地陷害于我,把自己也拉入泥潭。
我暗暗冷笑,如若你知道了我的布置,只会想尽方法来查探破坏,布置得更加周密。我笑了,“臣妾对人总抱有一份良善之心的,总希望臣妾与皇后能和睦相处,真的如同姐妹。其实臣妾真不想陷皇后于不义,皇后请放心,那躺椅护腿之处的矿物,在师贵妃失了腹中孩儿之后,臣妾已经偷偷地取了出来,没有人知道。”
害得师媛媛小产的,当然不是那所谓护腿之处的矿物。紫檀躺椅为保腿部火炉之处处于常温,加了一种不易散热的矿石,但这样东西中药之中可用于活血的,如送往师媛媛之处,必被人查知,岂能害得她小产。
这样东西,我早叫尚宫局里面的人偷偷取了出来,她不知道,孔文珍也不知道,可霍家知道,制作这躺椅的工匠也知道,所以,她若查下去,只会知道是这样矿石害了师媛媛,只会知道一切罪证对她不利,所以她才会有所顾忌。
她摇摇欲坠,素白的纤手终扶上了冰冷的铁栏。我望着她的手感叹:“皇后娘娘,若皇上知道您这一双纤纤玉手和臣妾一样沾了如血般的污秽,皇上私底下里,可还会亲热地称您为‘表妹’?”
她勉强站直了身子。牢内有寒风吹过,她微微地颤抖,苦笑,“宁昭华,你知道吗?一个人如果被人捧得太久,便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办得到,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也因而受不得半点儿委屈。本宫只以为自己是皇后,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忘了家人的训诫,忘了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不小心会给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其实臣妾和娘娘一样,都是身不由己。臣妾并不怪娘娘让臣妾身陷牢狱,娘娘不过自保而已。可如今这形势,却还得娘娘想办法,让臣妾脱了这牢狱之灾。”
皇后雪白的脸在灯光照射之下仿若透明,“妹妹应该知道,如此大的案子一旦捅了出来,牵涉的人便不知凡几,如果想要脱身,本宫实在能力有限。不过,本宫可以向皇上请求对妹妹宽大处理…”
我一摇手,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道:“皇后娘娘,臣妾并没有说不认罪,也没有必要向皇上请求,只不过以皇后的人脉,来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并不难。”
皇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想离开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
我道:“这个地方虽是天底下最富贵的,可对于我来说,却是关了我十多年的铁笼子。”
其实收到娘亲从宫外托人带来的书信,知道她生活富足,其乐融融,我心底何尝没有生起过向往。在宫里头总有无数比自己位高权大的人压着,可到了外面,以我的本领,相信会更如鱼得水。
我的性格是一向对无谓的事不多做留恋,宫里头虽然繁花似锦,但既然我已被皇后害成如此境地,这里便已经不适合于我。我勉强留下,只会让争斗愈演愈烈。皇后身后有皇上撑腰,有她的家族撑腰,而我一无所有,这是一个必败的败局。我拿住皇后的这小小把柄,终有一日她会弄清楚的,那时便不能成为把柄。我只有等她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马上脱身离开,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她目光连闪,长长的睫毛投在眼睫之上。我明白她心中所思:如放我离去,岂不是把一个最大漏洞留在了外面?
我道:“皇后不必忧心。您可别忘了,师贵妃这件事,臣妾可也有份参与。家妹就在你的手中,若我做出什么,家妹的性命可难保。她可是臣妾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脸上露了黯然的神色,心中却想,我这妹妹既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上前推了一把,不如我便做个顺水人情吧。她不是喜欢留在宫中么,那就让她留在这权势的中心,留在皇后身边吧。我微微冷笑,上一次来到宫中,她情真意切地与我闲话良久,有多少是为了自己,又有多少是为了我?
皇后神色稍动,但尚还犹豫。的确,我给了她一个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如能成功,从此我便海阔天空,而她,在宫中也少了一个让她寝食难安的人。一切的阴谋只会隐入水底。当然,也很有可能她想的是:如到了宫外,使人要我性命的机会便会大很多。
但人生便如一场赌博,我不能因此而退步不前,死守着宫内,死守着那个并不爱任何人的男人。更何况,想要我的性命,并非那么容易。
牢房里的油灯灯花嗞的一声爆开了,使得牢房里灯影明暗未定,纤秀的人影随着灯影晃动。
皇后娘娘忽而一笑,“宁妹妹当真考虑周全。本宫怎么会不答应宁妹妹这小小的要求呢?这牢房阴冷潮湿,倒叫宁妹妹受苦了,本宫这就叫人取了丝绵被子,暖的棉袄过来。妹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别冻坏了才好。”
我这才脸上露出真心的欢喜,向她行礼,“谢皇后娘娘恩典。皇后娘娘身边缺少人,我那妹妹虽然愚钝,但容貌却是好的。如皇后娘娘愿意,她倒可以代替臣妾服侍娘娘。而且我那妹妹最是听话,不比得臣妾思虑过多,有如惊弓之鸟,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会对自己不利…”
皇后点了点头,“妹妹放心,她既是妹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本宫自得好好待她,让她在宫里头求个出身才好。”
心里不管有多么怨恨,她从小的教养让她善于审时度势,分清利弊,因为她所坐的这个皇后的位置,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也包括了她的家族。
所以,她容不得出半点儿差错。
宫内有身份的女人,皆是如此。
一切皆已谈妥,皇后转身向牢门之处走去。纤秀的身影缓缓而行,一身素白,衬着暗淡的墙壁,竟有几分鬼气森森,全无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时的端正威严。
我想,她只适合于待在宫中,正适合于坐在那描金的凤椅之上。
她快转过墙角,却缓缓转身,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妹妹,有件事忘了吩咐了。此次的事,并不全怪本宫找了妹妹。宫里头有些人不能活于世上,原也是皇上希望的,本宫只不过想办法完成皇上的心愿而已。”
我心里彻底冰冷。近几日来,夏侯辰并未如以前那般对我,让我对他消除了少许的恶感,原来他还是如此,一切皆是他手中拨动的棋子,对我的新鲜感一旦没了,我这粒棋子便没了下次再使用的机会。难道我对他还会有一点儿隐藏在心底的期望吗?听了皇后的话,我本不该失望才对。不错,这才是夏侯辰,淡薄寡情,能舍一切可舍的,正如我。
皇后见我神色不动,恍若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一般,微叹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奇异,没再说什么,缓缓地向牢房门口走去。我听她吩咐一路迎过来的狱吏,“宁娘娘虽犯下大罪,但她始终曾是本宫的好姐妹,可不能薄待了她。一会儿你去尚宫局领了新的锦被与棉袄过来,再在她屋子里生个火炉。她身子向来虚弱,如若出了什么差错,本宫可饶不了你!”
我心中涌出真心的感谢。这两样东西,的确是我现在最需要的。她在大方向上一击即中,但在这种小事上并不多加为难,比起许多人的睚眦必报,她的确好了很多。若她对我不是那么偏执,我们倒真有可能成为一对好姐妹。
从狭小的牢房窗户望过去,我终于看见外面飘起了纷纷的雪花。多年之前,也是这个飘起漫天鹅毛大雪的天气,我的际遇由极惨终得以改变,而今天,我的愿望看来也会得以实现。
这落在身上冰冷的大雪,其实应算我的福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