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将方才振笔疾书的纸张,递给逸势。
逸势接手一看,上面果真写着乐器名。
编钟。
编磬。
鼓。
瑟。
琴。
笙。
排萧。
篪。
“其他的,我还打算凑齐五弦月琴、十弦琴等。”
“包括昨天你咐吩赤的那些吗?”
“是的。不仅乐器,似乎还需要搭配的衣裳等。今天我又重新誊写了一遍——”
“——”
“我还想召集会使用胡国乐器的人——”
“——”
“不仅乐器,食物也要考虑。这样就得召募会做胡国料理的人,还要准备琉璃酒杯、葡萄酒。为了怕忘记,所以才写了下来。”
“你也会忘记?”
“不,不是怕自己忘记。是要让负责收集的人记住。”
“负责收集的人?”
“总之,待会赤来了,我就拜托他去收集。皇上遭逢困难的时刻,不方便公开收集这种器具,所以必须秘密行事——”
“——”
“何时、何地、如何成行,我把一切安排全都写了下来。”
“你说,要办一场宴会?”
“嗯。”
“你也说过,要在华清池举行。”
“对,我说了。”
“做这件事到底和这次的事有没有关系,我还是搞不清楚。”
“逸势,你放心。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觉得该这么做——”
“咦?”
“守护皇上的方法,并非仅限于对抗妖魅吧。”
“你的话,我还、还是听不太懂。”
逸势响应。
空海展颜一笑,随后喃喃自语般说道:“可是,太慢了。”
“太慢了?”
“赤来得太慢了。”
空海话才刚说完,外面便传来大猴的呼喊声:“空海先生。”
“怎么了?”
“赤先生来了。刘禹锡先生也一道来了。很焦急的样子。”
“快请他们到房里来。”
空海语毕,不久,赤便出现了。
刘禹锡站在赤的身旁。
脸色欠佳。
“怎么了?”空海问。
“我替柳宗元先生传话来了。”刘禹锡响应。
文人出身的刘禹锡,是柳宗元的好友。现在,两人同在王叔文手下共事。
刘禹锡和赤一道出现,难道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传什么话?”空海开口问。
“昨晚,皇上仿佛精神错乱——”
“唔…”
“惠果和尚虽也设法帮忙,却说危险时刻或许即将来临。”
“危险时刻?”
“皇上和惠果和尚都很危险。”
“唔。”
“他没告诉我详情。请您见谅。这件事若传出宫外,后果将会很严重——”
“我知道了。”空海点了点头。
他心里十分明白,攸关大唐天子生死之事,岂可轻易泄露风声。
“那,我这边也要赶紧行事了。这些器具,请您安排。方法由您决定——”
空海将逸势手上的纸张,及书桌上搁着的纸片,一道交付给赤和刘禹锡。
“知道了。”
刘禹锡颔首致意,却满脸不解。
他不明白,在这种时刻,空海为什么要筹办宴会,还要召集这么多乐师?不过,这些疑问却不能明说。
“请您代我向柳先生问安。我这边也会尽力而为。”
空海说毕,赤和刘禹锡同声说道:“告辞了。”
两人立即离去。
三
空海和逸势离开西明寺,走在路上。
大猴也久违地同行。
最近大多留守在西明寺的大猴,语带兴奋地说:“好久没和空海先生出门了,真是高兴。”
一行人向西行,漫步在春日喧闹之中。
在街坊中走动的人们,谁都不知道宫里正在进行什么事。
因阿伦·拉希德这件事而死人的案子,虽曾喧腾一时,但从长安这百万人口的城市看来,也不过就是部分人茶余饭后的传闻罢了。
无论任何事件,均将被吞没进此大城市内部,然后失去踪影。
宛如亲身体验此巨大城市所具有的伟大机能,空海脸上浮现憨笑,深呼吸地走在路上。
“空海,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逸势问道。
因逸势还没听到空海说出目的地。
刘禹锡和赤告辞之后,“我们也走吧。”
空海如此说,随即起身。
“走?”逸势反问。接着又问:“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
空海要逸势起身,自己跨前一步后,再度回头。
“对了,大猴,你也一道去吧。”
语毕,空海催促逸势,离开了西明寺。
“去西市。”空海说。
“去西市做什么?”
“我心里有个打算,想去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
“荔枝。”
“荔枝?现在荔枝能弄到手吗?”
“所以才要去西市啊。总不能每件事都托赤去办吧。”
西市人声鼎沸,一片嘈杂。
众多店家在此摆摊。
空海有如识途老马,漫步在栉比鳞次宛如迷宫般的店家之间。
“喔,就是这儿。”
过了一会,空海顿步,立在毛笔店门前。
店头陈列大大小小的毛笔,店内有个自发老人。
“这不是空海先生吗?”
老人先扬声召唤。
“好久不见了。”
空海脸上浮现笑容,向老人打招呼,说道:“李先生,这位是我常提到的橘逸势。”
介绍完逸势,再介绍大猴。
“逸势,这位是来自蜀地的李清水先生。在长安,像李先生这样擅长制笔的人很是罕见。”
空海说毕,李老人满脸笑得皱成一团,说:“不是很罕见,是绝无仅有。”
“李先生教了我各种制作毛笔的技法。”空海向逸势解释。
“那,空海先生今天大驾光临,有何贵事?”
“我有件事,非先生帮忙不可。”
“噢,什么事?”
“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到一些荔枝?”
“荔枝?!”
“是的。”
“这——很难哪。”
“所以,才来请托先生啊。”
空海若无其事地响应。
四
“说到荔枝,还得再一个月才会运到长安。即使运来,数量也很少。”
“应该是这样吧。”空海点了点头。
就算南方采收了荔枝,也有距离上的问题。
果实采收后,光是不让它腐烂而运至长安,就要大费周章。
“即使弄得到手,也要花不少钱。”
李老人思索某事一般,瞄了空海一眼。
沉默片刻后,突然又说:“我不能打包票。”
“当然。”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这样就行了。”
“我去几处可能得手的地方问问看。要是荔枝已运到长安了,就可能弄到,要是还没运来,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哪。”
“您知道可能有的地方吗?”
“知道是知道。长安的有钱人家,每年均竞相抢食荔枝。这时,有人已在收购途中,也有人舍蜀地、远赴南方收购去了。运气好的话,其中某人的货或者正好在此时运到长安了——”
“——”
“不过——”
“不过什么?”
“量太多可就没办法了。”
“是。”
“而且还要花不少钱。”
“我知道。”
“因要从货物中偷偷挪出若干——”
“是的。”
“必须货已运到长安,才有可能办到。”
“我明白。”
“那,何时想要?”
“最迟三天后一大早——”
“三天后?”
“很抱歉。由于时间紧迫,所以才来请托先生。”
“嗯。”
李老人抱着胳臂沉吟道。
“那,总之,三天后的早上请人到这儿一趟。要是拿到手了,就交给他。”
“应该是个叫作赤的年轻人会来这儿。”
“是吗?”
李老人点了点头,继之对空海说:“荔枝弄到手,我也要向您请托一件事。”
“什么事?”
“虽然我不知道您现在在忙什么,但要是事情收拾妥当了,请您务必陪我下盘棋。”
“在下乐意奉陪。”
空海微笑点头应允。
五
空海和逸势走在在杂沓的人群中。
此刻,正是离开李老人家,迈步街头的时候。
大猴亦步亦趋跟在两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