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现在听到的话,知道该怎么办吧。”
“是。”
“快去准备——”
“知道了。”子英点头后,以眼神向空海和逸势致意:
“失陪了。”
随后立即奔出屋外。
二
“话又说回来——”柳宗元再度转身面对空海和逸势:
“有几件事要说,就从晁衡大人的另一封信说起吧。”
“您信上说,那封信是高力士大人所写,并非晁衡大人——”
“是的。经我再次询问家母,家母说记错了,本以为是晁衡大人的信,其实是高力士大人所写才对。两封信放在一起,所以搞错了。另外,家母也想起另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白铃夫人曾看过高力士写的那封信。”
“噢。”
“她虽然看不懂倭文信,高力士大人那封信却是以汉文写成的。”
“信上写了些什么?”
“家母当时问过白铃夫人,不过,她说信上所写乃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也就没告诉家母了。”
“原来如此——”逸势说道。
“白铃夫人死后,那两封信才落到老夫人手中吧。”
“是的。”
“晁衡大人写给李白大人的信留了下来,就是我们上次拜读的那封。”
“没错。”
“至于高力士大人所写那封,您信上说,被青龙寺的惠果阿阇梨买走了——”
“正是此事,我想说的正是此事——”
“那是何时发生的事?”
“白铃夫人死后不久,约莫二十年前了吧。”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空海问道。
“这…”柳宗元用舌头舔湿了嘴唇,开始说了起来。
据说,白铃死后一月有余,有一自称青龙寺僧人者,前来拜访。
那位僧人说,他与白铃生前有一小小机缘——
“我应该早些来拜访,得知她亡故,不过是三天前的事。”
他自称名叫“惠果”,在白铃的灵前诵经荐亡。
“请问,白铃夫人遗物存放何处?”惠果在诵经后问道。
白铃遗物,实际并没多少,她也没有任何亲戚。所以,身后物全寄放在柳老夫人那儿。
“多半在我这里——”
“其中是否有信件?”
“信?”
“是已故的高力士大人寄给晁衡大人的信,白铃夫人生前曾跟我说好,那封信要托付我——”
老夫人仔细讯问之下,得知白铃曾对惠果说过,自己保存着这样一封信。
由于该信涉及大唐王朝秘事,白铃曾让惠果过目,请教他该如何处理才好。
读完那封信,惠果当时如此说道:
“这是不得了的信。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我在世时还可以做到,死后便不知会如何了。烧掉也是办法,不过有生之年里,我想留在身边,用以追怀晁衡大人。”
倘使有朝一日自己过世了,会安排把那封信交付惠果,到时候烧毁与否,全凭他处置…
据说,白铃对惠果说过这样的话。
“关于那封信,白铃夫人可曾说过什么?”
柳老夫人因此想起白铃生前说过的话。
“我曾听她提起信的事。”
“噢。”
“虽然没听说要把信交给惠果和尚,却知道她手上确实握有这样重要的信。”
“您读过那封信吗?”
“没有。我只听说过,但不知信的内容为何…”
“信在何处呢?”惠果问。
柳老夫人带惠果进入白铃房中,从柜子里取出几封信,再取出一个信匣,说道:
“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了。”
打开信匣,里头有一文卷,是白铃的亲笔信,说明自己死后任何人不得阅读信匣里的信件,只能交予青龙寺惠果和尚。
“是这个吗?”
柳老夫人递出信匣,惠果稍微拉开文卷,匆匆一瞄说道:
“没错,就是这个。”
惠果恭敬地收下了那信匣。
三
“于是,那封信连同信匣一起被惠果阿阇梨带走了。”柳宗元说道。
惠果告辞之际,取出纸包的金子,打算留给老夫人。
“我不能接受这钱。刚刚您说,白铃夫人本来就要把这信匣交给您的。”柳夫人推辞说道。
“由我这个和尚来说可能有点奇怪,就算是供奉给白铃夫人的吧——”
惠果如此说完,留下金子,告辞而去。
“原来如此。所以,那封信现在在青龙寺惠果阿阇梨的手上吗?”空海说。
“应该是吧。如果没被烧毁的话——”
“那,您是认为,这次的事跟那封信有关——”
“有关。”
“您跟惠果阿阇梨提过此事吗?”空海问。
柳宗元有点忧愁地摇了摇头说:
“还没说。在这节骨眼上,实在不知道这番话该不该说。或者,正因为在这节骨眼上,才该说——”
柳宗元顿住话,欲言又止地将视线朝下。
“不过…”柳宗元保持俯视姿势,喃喃说道。
“是王大人吗?”空海开口问道。
“没错,空海先生。正是这样啊。我才为这件事伤神。”柳宗元抬起头来说:
“若提起高力士大人的信,也就不得不提晁衡大人的倭文信。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也就不得不涉及王叔文大人或许偷信的事了?”
“是的,正是如此。”
“——”
“到底如何是好,我无法判断。”
“——”
“只好私下找到惠果阿阇梨,向他说明一切,商量如何是好。要不,就是跟王大人明言,要他说出心里话——”
“王大人目前状况如何?”
“很糟糕。”柳宗元断言道:
“可以说非常糟糕。食不下咽,瘦得不成人形。晚上就算上床了,大概也辗转难眠。”
如此一来,柳宗元的负担势必加大。他看起来似乎也睡得不多,眼圈都已泛黑了。
“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您该如何做才好。”空海坦白地说。
“如果惠果阿阇梨没有烧毁高力士大人的信。那么,信应该还留在青龙寺。若能读到那封信,也许会有新发现。”
“惠果阿阇梨知道另一封信的事吗?”
“晁衡大人那封倭文信吗?恐怕还不知道吧——”
“若是这样,我们或许有机会读到惠果阿阇梨的那封信了。”
“此话怎讲?”
“可以告诉惠果阿阇梨,我们手上有一封这样的信,并且拿给他看。至于信上写些什么,柳先生可加以说明。接着再问他,若他手上还握有高力士大人那封信,能不能也让我们看看。”
“说的也是。不过,还是有问题。”
“刚才说的那事吗?”
“王大人或许曾偷走那封信的事,是否该告诉惠果阿阇梨?”
“嗯。”
“另一件是,现在惠果阿阇梨正专心为皇上施法,是否该在这种时候告诉他这种事?”
“此事的判断,不该是我,而是身临现场的柳先生吧。”
“诚然若是。我必须自行判断。”柳宗元咬着嘴唇说。
“对了,惠果阿阇梨此时正在施行何种法术呢?”空海问。
“我们未曾探问过。”柳宗元答道。
“说来也是。万一风声走漏,下咒者知道惠果阿阇梨所施行的法术,他们便可取巧闪避。如此一来,法力也将削弱大半了。”
“真会这样吗?”
“是的。”
“在那咒法之中,大概有许多不为吾人所知的微机妙处吧。”
“正是。譬如说,受咒的一方——以此次而言,如果皇上得知本身被施咒,反而容易受制于咒法了。”
“皇上已得知此事了。”
“若已知晓,恐怕无法忘却吧。当务之急是皇上必须意念坚定,绝不可臣服于咒法。”
“惠果阿阇梨也这么说。”
“嗯。”
“虽然我不晓得他施行的是何种法术,但惠果阿阇梨在皇上寝宫前设坛,法坛正前方置放一尊面目狰狞的佛像,然后,他坐落在像前祈诵。”
“原来…”空海意领神会般点头说道:
“法坛中央是不是矗立着这么大的筒状物呢?”他两手交合,在胸前比划大小。
“您怎么知道?”
“惠果阿阇梨正在施行的可能是——”
“且慢,空海先生。如果您要说出法术名称,我们不听也无妨。万一我们听到了,又以某种形式传到对方耳里,法术威力恐怕会折损吧?”
“是的。”
“既然如此,我们宁可不听。”
“好。”空海点头继续说下去:
“不过,有一点需言明在先。如果惠果阿阇梨施行的法术如我所推测,那么,将是极为强烈之法,每一位皇帝仅能施行一次。”
“这真是让人振奋的话啊。”柳宗元点点头后,问道:
“对了,空海先生,刚刚您说到——”
“什么事?”
“若能得知对方所施行的咒术,将有方法可使咒力减半——”
“我是说过。”
“若敌方是您先前提到的督鲁治咒师,那么,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他所施行的咒术了吗?”
“可说已有一些线索了。”
“数量庞大的虫加上狗——可以推测出是何种咒术吗?”
“惠果阿阇梨所施行的若是天竺法术,那么,督鲁治所施展的,很可能是唐国的咒法。”
“我国的咒法?”
“道教咒法之中,有所谓‘蛊毒’和‘魇魅’两种,这次似乎是将两者合而为一了。”
所谓“蛊毒”,是借用动物具有的不祥之力向对方下咒的一种咒术。
譬如说,蛇和蛇、鼠和鼠等同类的生物大量搜集一处,放入一个容器里。
然后,原封不动地放着。
不久,饥饿的蛇或鼠会相互咬食,最后幸存的一只将成为施咒的道具。
空海说明蛊毒之法后,又说:
“在我们倭国,这被称为‘打式’。”
“那‘魇魅’又是指什么?”
“这种法术是先制作人偶,再将下咒对象的毛发或指甲塞进人偶之中,用以替代对方,再用火烧炙或钉入钉子。”
“督鲁治咒师所用的,是将二者合而为一的咒术?”
“没错。”空海点头说:
“而且,它的数量超乎寻常。还有,就是狗。”
“狗?”
“将狗头以下埋入土里,让它饿坏了再斩首。大概是利用狗的执念为咒术的力量。刚才我说这是贵国的法术,可是从狗的用途来看,似乎也融入异国的法术。”
“怎么说呢?”
“大概也有胡国——就是波斯的咒法成分。”空海说道。
“嗯。”柳宗元紧闭嘴唇,交抱双手。
“总觉得对方正在施行的咒术,有些是我推测不出的。”
“真是令人伤透脑筋。”
“您大概非常疲累了。不过,请您撑下去。另外,有件事或者很失礼…”
“什么事?”
“不,这非常僭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