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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存在这个世间有什么意义,又为什么而生?只怕谁也无法回答。或者,都要由以后的历史来答复也说不定。可是,就我个人来说…”

“我了解您的意思。”

“自己到底是谁?并非由神明所决定。归根究底,还是在于个人。你想成为哪种人,就会变成哪种人吧。”

“——”

“我最近总算稍微明白这一道理。写诗的白乐天也常迷惑,可是,至少比白居易自在些,不会那么迷惘。”

“这话怎么说——”

空海等待白乐天继续说下去。

“因为白居易迷惘时,只能猜测。若是诗人白乐天的话,到底该怎么做,答案有时却非常清楚的。”

“——”

“空海先生会写诗,那就是诗人了。如果想维持诗人身份,便得写诗,必须即刻拋下手边工作,勤于诗作。可是,成天光写诗,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其实,每个人都生存在各种立场之中。既是人家子女,也是朝廷命官;是诗人,也是某人的友人…”

“——”

“人就生存在这无数立场相互交迭的人间之中。如果能从中只挑选一种生存方式,那将是无比快乐的啊…”

“诚然如此。”

“不过,空海先生,看来,至少我还是想维持着诗人身份的。”

白乐天手持斟满葡萄酒的玉杯,一饮而尽。

“空海先生,您真是才华洋溢。可是——”

白乐天欲言又止。

“请说下去。”

“不,我无法说得恰到好处。找不到适当语句——”

“——”

“这么说吧。你和我截然不同。就诗而言——”

“就诗而言?”

“换句话说,我的才气是为诗而生的。藉由诗,才能发挥出我的才气…”

“——”

“可是,你的话——”

“如何呢?”

“诗似乎是为了你的才气而存在的。对你而言,不论诗的内容或形式,仿佛都是为展现你的才气,而存在这个世间——”

白乐天一时沉默了下来。

“那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随后喃喃自语道。

“幸福?”

柳宗元说。

“我是说贵妃…”

白乐天淡淡答道,就再也不说话了。

“应该快了。”

过了一阵子,空海开口。

“什么应该快了?”

柳宗元问道。

“某事快要发生了。”

“空海,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

逸势惴惴不安地问。

“不知道。”

空海回答。

“但,那种感觉愈来愈强烈。”

“什么感觉?”

“束缚着这一带的咒力。”

空海无意识地环顾四下答道。

那力量,宛如从天而降的月光灵力,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入这片大地,在大地内部愈积愈多。

在磁场、磁性、大地与大气之间,那股压力正在逐渐增强。

此时,一轮明月正要移至中天。

换言之,月亮在其轨道上一步步向上爬升。

大地的相貌,已经逐渐改变成另种模样了。

但也只有空海一人感觉得出这件事。

月光同时射入地洞,在兵俑的脸孔、躯体,映照出浓浓的阴影。

“动、动了…”

惊怯的声音,从徐文强嘴中发出。

他满脸恐惧地俯视洞底。

双眼圆瞪的脸孔,在地洞周围的红色篝火中摇晃着。

“怎么了?”

“那、那陶俑…”

空海站起身来。

“喂、喂——”

逸势站了起来,柳宗元、白居易也起身了。

空海急忙奔向地洞旁边。

“大猴,怎么了?”

空海问一直站在洞旁的大猴。

“刚刚有些失神,没看清楚——”

“的确动了。你看,露出上半身的那个陶俑——”

空海直盯着那陶俑看。

不过,看不出有任何动静。

只有月光,将那陶俑的影子,深深映照在洞底泥土之上。

“头、头动了。我看见陶俑这样动了一下,然后,眼珠子跟真的一样,转向我这边看。”

“冷静点。并没动。”

空海说完,用手拍了拍徐文强肩头。

“你还是不要看的好。先到那边休息一下吧。”

接着朝逸势使了个眼色。

“逸势,劳驾你把徐先生带到席子那边坐一坐吧。”

“好。”

逸势脸上一阵青白,几无血色。

他拉着徐文强的手,问道:

“空海,这跟洛阳的植瓜术一样吗?”

“大概吧。”

植瓜术——空海与逸势入唐后,抵达长安前,曾暂时停留于洛阳。

两人在洛阳,观赏了不少街头卖艺的表演,所谓的植瓜术,正是其中之一。

将瓜籽撒在土里,在众人面前让它立刻生长、结果,最后卖出瓜果。

施术之人先强烈暗示围观热闹的群众,再让他们看到非现实的幻觉。

丹翁老人,就曾在洛阳耍弄这套把戏。

仅仅不过两天前的夜里,丹翁才又跟他们在杨贵妃坟墓之前重逢。

“何时会动?它何时会动?”徐文强凝视陶俑,内心不停这样想着时,自己便已在暗示自己了。

正巧此时——

“应该快了,”

空海又喊出了这么一声。

正是这句话,让徐文强产生了幻觉。

必须严加戒备。

敌方大概已经知道空海、柳宗元等人,前往徐文强棉田一事。

就算空海及柳宗元等人,如何不为人知地离开长安城,只要找人监视徐文强家,终究也一定会知道此事。

逸势回到地洞边时,

“唔…”

不知从何处传来低沉的呢喃声音。

“唔…”

还有其他声音回应着。

“我听到了。空海——”逸势说。

“嗯。”

“这不是幻觉吧?”

“应该是真的声音。”

空海答道。

“那、那、那些陶俑,我感觉到开口说话了。”张彦高说。

“不。”

空海斩钉截铁地摇头。

“至少,我好像听到了——”

“那不一样。听好,你得意志坚定些。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空海话还没说完,

咯。

咯。

呵。

呵。

低沉的暗笑声传了出来。

“地面好吵啊。”

“地面是很吵。”

前面声音说毕,另一个声音马上附和。

“虽然有点快,我们今晚就出去吧。”

“虽然有点快,我们今晚就出去!”

“好。”

“好!”

传来如此的对话声。

“真的声音?”

逸势问。

“真的声音!”

空海答。

此时,洞穴底部靠近边缘的泥土,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爬出来,泥土表面蠕蠕而动。

“啊…”

白乐天低呼,声音哽在喉头。

他低头俯视的穴底土中,真的有东西出现了。

白乐天吓得往旁边跳开。

粗巨的手指,正要破土而出。

“空海,这个是?”

逸势问。

“是真的——”

空海答。

右手破土而出,钩状弯曲的手指,在月光下蠕动。

手指似乎在搜寻可以抓握的东西,好作为爬起的支点。

接着是左手。

跟右手一样,指尖先出来,接着手、手腕、手臂一一向上伸出。

然后,头部——

“逸势,全都要出来了。”

空海厉声说道。

话还没说完,别处又冒出新的手指。

手指在蠕动着。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逸势高声说,出手抓住空海左袖。

“沉住气。”

空海一边探看洞穴一边说。

这时候,兵俑头颅已从泥土里推挤了出来。

“天啊,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