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我们先返回长安,把经过一五一十报告出来。再怎么说,也是死了两人——”
“长安方面如何处置呢?”
“翌日,长安派出军队,开始搜查从泥土中现身的那两名士兵,但是毫无所获。到附近的村庄四处打听,是否有人看到类似的士兵,一样毫无所获——”
“棉花田呢?之后的夜晚又如何呢——”
“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出现,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张彦高正面对着空海说。
“然后呢?”
“然后再也没发生任何事。从此棉花田平静无事,棉花也已经收成了。”
“嗯。”
“若非有两名卫士死了,连自己都会觉得那是否只是一场梦呢?如今,也有人这般认为——”
“大致的事情已经明白了。”空海说道。“不过,您今日来此,是否又有何新发展呢?”
“正如您所言。空海和尚——”张彦高露出复杂表情,看着众人。“这事我也向上面报告过了,但上面指示我先去探看情况。不过,因有上次的事端,我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马哈缅都介绍安祭司给我,这回才来这儿商讨。”张彦高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
他以求助的眼光,先投向空海,接着又转向安萨宝。
空海注视着张彦高,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最近,同样的事情又开始了。”张彦高说道。
“何时?”空海问。
“听徐文强说,好像是四日前。”
“喔…”空海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般直点头。
四日前,不正是返回刘宅的佣人,发现精神失常的刘云樵的二日后。
“说不定更早前那声音就开始了,只是这声音再度被听到,是在四日前的夜晚。”张彦高如此说。
“那到底怎么发生的?”空海问。
“是——”
张彦高点头后,又开始娓娓道出徐文强棉花田所发生的事。
从徐文强棉花田的泥土里,爬出两名大汉,是去年八月的事。事情发生后,也就平静无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棉花收成,过冬后,德宗皇帝驾崩于一月二十三日。
被预言因脑中风病倒的皇太子李诵,于三日后的一月二十六日登基。
这期间,徐文强的棉花田埋在积雪底下。徐文强虽然在棉花收成时还曾到过田里,之后几乎就不再踏足。至少,日落后,徐文强连田边也不愿再靠近。
几日前,又听到那声音的,并非徐文强本人。
听到那声音的,是徐文强家中的佣人,苏文阳和崔淑芳这一男一女。
苏文阳、崔淑芳是住在徐文强所拥有的土地内的苏家儿子和崔家女儿。文阳年二十二、淑芳十九岁。
“两人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据说是在私通时,听到了那声音。”张彦高说。
文阳和淑芳,大约一年前开始偷偷私通。为避人耳目,一到夜里,就在柴房或外头私会,后来为家人察觉,已决定今年春天结为夫妻。
虽然已经被默许,反而不好意思到柴房私会。倒不是怕人家跑到柴房来偷窥,而是怕大家会因顾虑看到两人而不敢到柴房来,总觉得大家的视线好像都集中在柴房,更加心神不定。
还好,一到三月,虽是夜里也不至于觉得特别寒冷。
因此,就相约在外头。他们约在一到夜里谁都不会来的场所——正是徐文强的棉花田。
两人就在那里私会。
两人也并非完全不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虽然,徐文强并未将细节说出来,大致的情形也都说给佣人们听了。
出现两名士兵的地方,仍维持原来模样,但也没留下什么大窟窿。
士兵一出来的同时,土就崩下掩盖起来,只剩下浅浅凹地。对不知情的人来说,除非有人告知此处正是该地,否则没人看得出来。
不过,当然也不是就在该地私会,而是同一片棉花田稍远的另一边。
棉花田里有好些互通的小路,路旁种着一些高大柳树。他们就在柳树下私会。
已经冒出新芽的柳枝,从上头低垂下来。
新月斜斜地挂在天边。文阳和淑芳在柳树下互相拥抱对方时,不知何处传来男人声音。
“你快活吗…”
隐隐约约、低微的男人声音。
这声音,同时传入文阳和淑芳的耳里。不过,当真听到那声音吗——为了要确认,两人四目交接。
“我快活呀…”另一个声音又传来。
两人的眼神,好像在说确实听到声音了。
“因为事情进行得顺利吗?”
“因为事情进行得顺利呀。”
声音说道。
两人放开手,环视周围。黑暗中,包围着两人的,只有微微吹来带点寒意的春风。
“我们也该现身了吧。”
“我们是应该现身啰!”
“嗯。”
“嗯。”
那声音,从两人的背后传来。
哎呀!两人大叫,赶紧拔腿逃离现场。
“听了两人的话,徐文强跑来告诉我,是四日前的事。”张彦高说话之时,有些激动,脸颊上变得有些微红。
“你已经到过棉花田了吗?”空海问道。
“尚未。徐文强应该也是如此。”
“还没将详情往上报告吗?”
“虽然已报告过,但因为皇位更迭,金吾卫内部也有不少纠纷——”
“说得也是。”
“我的部属和长官都更换了,长安城外的事情,他们还无暇插手去管。因上次的事,也曾引起内部的问题——”
“问题?”
“对。原本我们金吾卫的职责,只负责长安城内的治安,城门以外,另有所司。”张彦高边叹气边说:“其实,各坊内也是各有所司。金吾卫的专责只限于城门内大街及环绕各坊间的道路。前次,因为我的独断与多管闲事,也才引起刚刚提过的种种纠纷。若不出人命也就还好——”
“原来如此——”
“身为官府中人,最要紧是保身。尽可能不要插手和自己无关的事务。”
“这一点,贵国和我们倭国都是一样。”
“城外所司,应该已经收到我们的联络了。不过,对方也和我们一样有许多麻烦事尚未理出头绪,到底是否真会尽力去办——”
“嗯。”
“金吾卫方面,也有金吾卫该办的好些事件——”
“喔…”
“您应该也有耳闻,最近,有人在大街到处竖立告示牌。”
“‘德宗驾崩,后即李诵’那件事吗?”
“昨夜又立牌了。”
“真是难为你们了。”
“所以我才和马哈缅都商讨对策。”
“为何找上马哈缅都?”
“现身士兵的腹部,写了些不知什么图案,我想那应该是胡文,才——”
“胡文?”
“虽说胡文,我也知道有各式各样,不过我并不清楚什么和什么——”
“是否能够描绘出来?”
“不,我描绘不出来。其实,我并不清楚那是否真的是胡文——”
“嗯…”
“马哈缅都建议我,既然有这种事,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询问个中人的意见才是,所以他向我介绍了此地的安祭司。以前,我就知道有一位安祭司,三日前曾来打扰,谈过我方才所说的事之后,才返回家中。今日,因有些时间,特地跑来问问看是否有何好对策?”
“您所说的话,大致明白了。”空海点了点他那独特的下颚。
“您看如何呢?空海和尚。”安祭司以碧蓝瞳孔注视着空海。
“真是耐人寻味的事,我目前什么也说不上来。到徐文强的棉花田走一趟,或许可以探出些事来吧——”
“若是可能,请您助一臂之力。我已经听说您不少的事情。镇伏洛阳官栈的妖异,还有替玉莲姑娘驱除饿虫等——”
“您也耳闻那些事了吗?”空海并无难为情之状,而是浮现开朗的笑容。
“所指何事呢?”张彦高问安祭司。
“这些由我来叙述。”马哈缅都抢先说道。
马哈缅都对空海这人相当中意,热心地把事情向众人叙述一遍。
听完马哈缅都的话,张彦高看空海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空海和尚。我也在此恳求您。请您务必助徐文强一臂之力。”
“我明白了。不过,也不知是否能够帮得上忙?总之,先到徐文强那出问题的棉花田走一趟吧——”
“当然。”
“我可以安排时间,只是徐文强方面是否方便——”
“这不成问题。明日,我派人过去,让他传话给徐文强。我想不必等多久,立刻会有回音——”
空海一边对张彦高颔首,一边望向逸势。
“逸势啊!你打算如何呢?”
逸势被空海突然一问,“喔,喔——”支吾了一会儿,再点头低声道:“去!”
第十章 妙适菩萨
夜晚。
空海和橘逸势,一起到安萨宝家那日的夜晚——
逸势和大猴都聚集在空海的房内。板床上铺着空海从西市买回来的波斯地毯。三人各自随意地盘坐在地毯上。
空海坐在靠窗书桌的一旁,右肘搁在书桌上。逸势坐在空海的斜左边,大猴则背门而坐。
大猴的庞大身体,让空海的房内顿时显得狭窄。虽然大猴以红布将长发扎在脑后,扎不到的部分依旧蓬乱。
房内一隅点着灯,红色火焰摇晃着。油灯的燃烧味,隐约飘浮在房内空气之中。
“那么——”空海环视着逸势和大猴,表情有如孩童在期待某种好玩的事情,而望向大猴说:“托你的事,办得如何了呢?”
“颇有斩获。”大猴说道。
“有何斩获?”空海问道。
大猴正要开口时,逸势抢先问道:
“喂!空海,你现在所说的是何事呢?”
“日间去找马哈缅都的路上,不是向你提过吗?”
“是委托大猴去调查的那事吗?”
“就是那事。”空海说毕,又望向大猴。
“从何处说起好呢——”大猴以粗肥的手指,抓得头皮咯吱咯吱响。
“都可以。对了,你知道刘云樵人在何处吗?”
“知道。”
“唔——”空海伸长身子。
“刘云樵寄宿在太平坊吕家祥家中。”
“吕家祥?”
“是刘云樵的同僚。我找到刘云樵家的佣人,向他打听出来的。不过,听说刘云樵已经是半疯狂状态。”
“嗯。”
“那只妖猫,预言刘云樵短期内会死去。”
“短期内?”
“一个月后会死亡。”
“何时的事?”
“二月十五日。因此,刘云樵也认为三月——也就是这个月十五日自己就要死了。”
“今日是初五,如此说来还有十日左右。”
“我还听说一件有趣的事——”
“何事?”
“听说青龙寺方面,要再派人去探视刘云樵。”
“何时前往?”
“说是近日内,确实的日子——”
“嗯。”空海伸出搁在书桌上的右手食指敲打着桌面。
“高人即将现身啰!”空海说道。
空海的脸上,浮出乐不可支的微笑。
“接着,就是丽香——”
“雅风楼的丽香吗?”
“是。”
“丽香姑娘,现在好像在平康坊。”
“是吗?”
“我是偶然得知这事的。有个雅风楼熟客,刚好要到雅风楼去寻找丽香姑娘的某位恩客。”
“嗯。”
“然后,今日那人又带了好几个人一起来。悄悄向雅风楼的人打听,据说,其中一人前几天偶然在外头见到一个很像丽香姑娘的人。”大猴不知不觉愈说愈大声。
“结果呢?大猴。”逸势问道。
“听说好像是在道士还是方士的家门口,碰到了丽香姑娘,还来不及叫她时,她就躲进那屋子去了。”
“好像?”
“坦白说,是牡丹帮我向客人打听来的。牡丹的客人,是丽香姑娘以前的恩客,所以才能够打听得到。”
“那道士或方士的名号呢?”
“这就不清楚了。因为房子外头挂了一个‘观运势’的市招,那人才会如此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