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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调查刘云樵之事,还能理解。连丽香都要调查,所为何来呢?”

“因为丽香的客人是刘云樵——”

“但是…”

“那只猫不是连刘云樵进出雅风楼,还有请道士之事都一清二楚——”

“那和丽香有关联吗——”

“或许吧!”空海说道。

“不过,你这般热衷于妖怪、梵语、祆教,对最重要的密宗,到底有何打算呢?”

“这些都是为了密宗呀!”

“什么?”

“哈哈。”

“你是说妖怪啦、梵语啦,还有现在要前往的祆教寺,都是为了取得密法吗?”

“对啊!当然我本身也很感兴趣。对了,逸势,我必须争取时间。可是我只有一个人,真是令人着急啊!”

“是吗?”逸势应声后,接着又说道:“我们不是还有二十年吗?”

“不。二十年后,我已经超过五十岁。我如何能等二十年呢——”

“…”

“逸势啊,今朝你看到庭院那朵盛开的牡丹花了吧?”

“看到了。”

“我想做的,就如同那般。”

“如同那般?”

“我必须要让那朵密之牡丹,早些在我内部盛开。不必二十年——”

“嗯。”

“不过,像那朵牡丹花般过早绽放,并不好。”

“…”

“早些让它绽放虽好,但在未准备妥当之际就强行让它盛开的花,不久就会枯萎。然而,我又不能准备二十年——”

所以目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为此而准备——空海说道。

此时,空海和逸势已经走到喧嚣嘈杂的西市了。

“这么说来,这位始祖出生于比佛陀还久远的时代。”空海说道。

地点是位于布政坊的祆教寺——祆祠之内。房子昏暗。穿过大门,正面有个祭坛,点燃着火。火和烟的味道,笼罩整个屋内。

墙壁已经被烟熏成暗灰色,原本窗子就不多的屋内,显得更加阴暗。不过,墙壁和屋顶之间留有排烟的缝隙,烟能够顺利排出,屋内倒也不如料想中那般烟雾弥漫。

据说祆教的始祖——琐罗亚斯德,出生于公元前七世纪至六世纪。

后来被称为“佛陀”的人物——瞿昙·悉达多(Gotama Siddhattha)诞生于天竺迦毘罗卫国,为公元前五六三年。

虽然琐罗亚斯德出生的确实年代已经不可考,若采用诞生于比基督还早六百五十年的今日之说,那么,琐罗亚斯德的诞生就比悉达多还早八十年以上。

“我们祆教的始祖诞生之时,比佛教还要早许多吧!”

空海听完安萨宝的这番话,而回答了前面那句话。

据说,琐罗亚斯德受到神的启示开始传道,约在三十岁之时。琐罗亚斯德教深入一般民众的生活,则是十二年后,巴克特里亚(Bactria)的地方首长卫殊达斯巴皈依之后。

安萨宝顺着空海的提问,叙述祆教和琐罗亚斯德的一些事迹。

“无论何事,只要先掳获该国最高权力者的心,就能在世间广为流传。”他对空海如此说道。

他们伫立在祭坛前谈话。安萨宝一身官职装扮,也戴着与官员同样的头冠。年约五十五岁左右。头发及下颚所蓄的胡须,白发白须都已混杂其间。高鼻子、蓝眼睛。

除了空海、安萨宝外,还有橘逸势和马哈缅都两人。

屋内响起火焰燃烧的声音。

“真是不可思议!”空海凝视着祭坛的火,低声说道。

“何事呢?”安萨宝问道。

“正在燃烧的火。”

“火?”

“黑暗中的火,显得更美…”

“…”

“愈是黑暗的地方,火就愈显得炫丽耀目。”空海徐徐说道。

“确实如此——”安萨宝说。

他用那蓝色的瞳孔盯着空海说道:“你有一些很有趣的想法。今日相谈甚欢——”安萨宝又转向马哈缅都说道:“你确实替我引见了一位很好的朋友。有些很难和异教徒深谈的话,和你好像也可以谈谈。空海——”安萨宝再度转向空海,面露微笑,说道:“是否愿意光临寒舍?”

经安萨宝劝诱,众人往外头走。艳丽的阳光,撒在头上。绿油油的槐树,闪着耀眼的光亮,风一吹过来,叶片上的光影就撒落到树下。

安萨宝的住家,就在祆祠后方。那是一栋红砖、土壁的屋子。他带领众人来到某房间,房内泥地,陈设桌椅。屋角摆着一个瓮。

四人坐在桌前,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女人,在桌上摆了四个素烧碗。那女人从瓮里舀水注到水瓶内。然后拿着水瓶,将它放置在桌上。

从窗外射进来的光,将槐树叶的影子照在桌面上。

空海喝下女人倒在碗里的水。冰冰冷冷,一口喝下后,口中有种清爽甘甜的感觉。

“空海——”安萨宝说道。

“是。”空海边将碗放在桌上,一边颔首回应。

“YAATO——你听过吗?”安萨宝问道。

“YAATO——吗?”空海依照安萨宝发音,正确地说出YAATO这个词。

“是的。”

“第一次听到——”空海说道,看了一眼坐在安萨宝一旁的马哈缅都。

当安萨宝说出YAATO时,马哈缅都好像听到什么刺耳话般,脸上浮现不悦的神情。不过,这表情很快就消失,现在空海所看到是和平日没两样的马哈缅都。

“往昔,当琐罗亚斯德将祆教广为传播时,有各式各样的障碍。当时,邪宗淫祠到处林立,邪宗淫祠里的YAATO百般阻扰琐罗亚斯德的神职。”

“喔!”

“空海,这就好像佛教的佛陀尚未悟道时,也有种种的魔障一般。”

“是的。”

“景教方面,也有相似的事情。”

景教——空海入唐之时,已传入中土,即基督教的聂斯脱利派(Nestoria)。

“这种事,我倒是有所耳闻。”

“空海。方才谈到光的话题,从一个国家将光运送到另一个国家的同时,光所形成的影的部分,也会随之而来。”安萨宝说道。

空海细细体会安萨宝的这番话,沉默了一阵子,再低声点头。

“是的。”

“虽然我们将祆教传到这国家,但与之同时,我们也引进了违反祆教教义的思想。”安萨宝说到此时,深深叹一口气。

“就是方才提到的邪宗淫祠。”

“正是。”

“那YAATO呢?”

“信仰邪宗淫祠的咒术师,称为YAATO。也称为KARAPAN。”安萨宝说道。

“YAATO也来到大唐了吗——”

“对。说是大唐,不如说咒术师已经来到这长安了。”安萨宝颔首说道,并露出苦笑。

“简直就像阿胡拉·玛兹达和安格拉·曼纽的战斗般,无论在哪一块土地上,这些事总是重复不已。”说这话的是马哈缅都。

此时,方才倒了水就出去的那女人,又回到屋内。

“安爷!”那女人喊道。

“何事?”安萨宝看着那女人。

女人看一下空海和逸势,将目光又转回安萨宝。

女人可能因空海和逸势在场,正在犹豫是否该将事情说出来。空海立刻站起来要离席,安萨宝却制止他。

“这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你要对我说的事,若是马哈缅都也能知道的话,当着这位朋友说出来也无妨。”安萨宝说道。

“若是马哈缅都老爷的话,倒无妨。”

“既是如此,就把话当着这位朋友面,安心地说出来吧!”

安萨宝此话一出,女人才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左金吾卫的张爷来访。”

“张爷?喔!那位张爷吗?”

“是。”

“无妨,请他进来。”

安萨宝说完后,女人立刻走出屋内。

“我们该告辞了——”

空海如此说,安萨宝却又留住他。

“不,空海。你在,或许更好——”安萨宝说道。“张彦高友人的田里,出了令人担心的事,感到很困扰,他是为了此事而前来商量的。”

张彦高年约四十,鼻子下面留着两撇胡子。腰间插了一把刀。他一进屋内,先和安萨宝、马哈缅都寒暄,并以可疑的目光瞄一下在场的空海和逸势。

“张爷,这是从倭国来学习密法及儒学的空海和橘逸势。”安萨宝说道。

空海和橘逸势报上自己的名讳并寒暄过后,张才以生硬口吻简短报出自己的姓氏。

“敝姓张。”他对空海和逸势的警戒心相当明显。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安萨宝问道。

“是的。”张彦高颔首应道。

又瞄一下空海和逸势。好像有话要对安萨宝说,因空海和逸势在场而踌躇。

“但说无妨,这两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马哈缅都很少会引荐人来。”

“是。”虽然张彦高颔首称是,仍掩藏不住紧张的神情。

“我认为异国的人,听到我们所谈之事,或许能给一些宝贵的意见也不错,才把他们留下来。听马哈缅都说,空海颇有能耐,前阵子还替胡玉楼的玉莲姑娘驱除饿虫。不过,若是你不方便开口的话——”

安萨宝说到此时,空海鞠躬致意。

“我们就此告辞——”

“不,不——”张彦高急忙对空海说。

空海将视线移到张。

“您就是那位空海吗——”张彦高有些困窘地问道。

“您知道我吗——”

“是的。倭国来的人,替玉莲驱除手上饿虫之事,我曾直接从玉莲那里听闻。我这想起来了。那位倭国和尚,就是空海您——”

“呀…”空海道了一声后,和逸势面面相视。

“我有时会邀张爷一起到胡玉楼。因为平日受金吾卫张爷的诸多照顾。”一旁的马哈缅都说道。

“哎呀——”逸势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如此!”逸势自问又自顾地点头。

“若是如此,希望空海和尚也帮忙拿个主意——”张彦高说道。

“不知道是否能帮上忙?”空海说道。

“那么,就——”

安萨宝一说,众人又重新坐下。

“因为空海是第一次来访,你还是从头把事情道来吧!我也再听一次,顺便整理一下头绪——”

安萨宝话一出口,张彦高装模作样对众人瞄一眼后才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徐文强,今年四十五岁。他在骊山北面拥有广大的棉花田,怪异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棉花田上。”

张彦高在说到“怪异”两字时,特别用力强调。

“徐文强是在去年八月,开始发现怪异之事。”

听说是在八月的月圆之夜。

徐文强信步走在自己的棉花田间,一边思索收获棉花的事情,突然听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

那声音既不是从地底下传来、也不是从棉花叶子间传来,而是一种好像悄悄话的声音。彼此似乎在商量什么事的声音。

每晚,都听得到那声音。其内容,像在商量什么日期之类。那天,声音决定将日期定在“那日的翌日”,不过,“那日”到底是哪日,那些声音好像也并不清楚。

终于,那声音之中有想起“那日”就是七日后。那么,七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徐文强每晚都到棉花田去听那声音。

事情发生的前一日,那声音终于想起“那日”所要发生的事。那就是德宗皇帝的皇太子李诵,会在那日病倒。

“虽说病倒,但不会死。”那声音说道。

那时,“那日”已逼近眼前,正是翌日。

结果,李诵病倒的翌日,那声音又说:

“我们就要出来了。”

皇太子李诵病倒之日的早晨,张彦高收到徐文强传来的信函。

信的内容——是否听说皇太子李诵近来身体不适呢?若是有任何病恙,在当天突然恶化的话,请务必告之。

“我听说皇太子在例行问安后病倒,是在读完那信之后。”张彦高说道。

“后来你如何处理呢?”空海问道。

“我急忙带着两名亲信,快马直奔徐家。”

张想了解为何徐文强能够预知皇太子病倒。

“我的想法是,在不得已情况下或许得逮捕徐文强。相反的,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您和徐文强是怎样的朋友呢?”

“我们都出生在骊山山脚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见到徐文强了吗?”

“见到了。”张彦高答道。

当徐文强第一次告诉张彦高,棉花田夜里有声音传来之事,那晚,张彦高便带着两名部下,和徐文强一起前往棉花田。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有风。整片棉花田沙沙作响。张彦高、徐文强和两名部下,站立在黑夜中,屏气以待。

张彦高的一名部下手握火把,被风吹动,发出燃烧响声。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能见到火光照射下、满脸通红的彼此脸庞。

“还不出来吗?”张彦高喃喃自语。

“稍待一下——”徐文强说道。

“这原本不是我的工作。应该是其他人来的,我认为自己是收信当事人,所以硬要来的…”

当张彦高说这话时,黑暗中突然有声音传来。

“风正在吹着呢。”传来低微却很清楚的声音。

“是呀!风正在吹着呢。”有声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