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自英眸中有兴奋之色,见了路放忙道:“大将军,我刚刚比对了一番,倒是有所发现,发现这虽然同是得瘟疫,却是不同的。”
路放放下帘子,听孙自英说。
孙自英当下讲述起自己的发现:“如今得了瘟疫的,有两种表症,其中如秦姑娘这一种,先持续高热,然后起疹子,乃是疫种在体内先发作,然后至肌肤间,乃是由内及外;而另外一种,则是身上先起疹子,接着再高热发烧,说明疫种又皮表感染,传至内里,乃是由外及内。如果老夫料得不错,前一种是传染之源,后一种则是被传染者。”
路放听得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孙自英干脆直白地道:“简单地说,这瘟疫,怕就是从秦姑娘以及其他几位最初感染瘟疫的将士身上开始传出来的,他们身上便带着这些疫种!”
路放闻言,眸中冷寒,问孙自英:“可是他们身上怎么会有疫种呢?”
第70章
孙自英也没研究明白这个,只好道:“这个就暂且不知了。”
路放点头,又命孙自英再去研究。一时孙自英提起,如今这隔离营内已经有十几个病患,可是照顾这病患的都是几个大夫,虽说路放也在这里,腾出时间也会帮着照顾其他病患,可是到底人手不足。要知道这些病患每隔几个时辰便要周身抹药,又要喂药,又要烟熏营帐,还要为他们做饭等。这些事情也不轻松,只靠几个大夫并小疫实在忙不过来,况且大夫们还要设法找出时疫的根源呢。孙自英说了这么许多,最后终于提出,应该找人来帮忙照顾病患。
路放听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就找几个士卒过来帮忙照顾吧。”
孙自英却摇头:“这擦身子抹药都是细致活,我看这几个男人都干不好妥当。我想着外头找些仆妇过来帮忙。”
路放点头同意,只是补充道:“若是如此,倒是也可以。但只是找人来之前一定要说清楚情况,并且多给其家人银子。这事就交与诸葛先生去做吧。你去替我找他。”
当下孙自英应了,忙去找诸葛铭。
一时路放去灶下取了粥来,亲自端了喂给秦峥。这粥却是百合粥,熬了颇有一些时辰的样子,味道极佳。秦峥虽病得歪歪的,不过喝着这粥,有了几分精神,当厨子的毛病又犯了,问:“没想到这里竟然不错的厨子,熬得这粥很有火候。”
路放一边用汤羹舀了粥吹凉,细致地喂给秦峥,一边道:“多谢夸奖,到底是没跟着你白学。”
秦峥听了,斜眼望着他:“这竟然是你熬的。”
路放点头:“原本是要熬绿豆百合粥的,因怕这绿豆解了你的汤药,便只放了百合。”
秦峥咽下一口粥,点头:“难为你了,一个大将军,为我下厨做羹汤。”
路放唇边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来,道:“只要你好了,我便再给你做其他吃的。总要把当日你传的那些技艺用一用,免得生疏了。”
秦峥吃完粥后,路放服侍她漱了口,又扶她躺下。
秦峥躺下后,虽觉得头脑依然晕沉,可是因身上发痒,一时也睡不着,便想起刚才那大夫和路放的对话。
因问道:“依那大夫说的,我身上的时疫,竟然是因为我体内原本就带了毒?”
路放不愿意她多想,便道:“不过是猜测罢了。”
可是秦峥却不觉得这大夫只是猜测,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似乎和这件事有关联,却是被她遗忘了的。她努力在自己犹如一团棉絮一般的脑中抓住那丝线索,可是却是徒劳。
路放见她拧眉思索,不忍她费这心力,便道:“你闭上眼睛,心里不要去想那些,便是睡不着,也是歇息了。”
秦峥想着有理,便不再去想,闭眸就要休息。
闭上眼睛没多久,因为到底还发着低烧,不片刻竟然也晕沉沉睡去了。路放为她掖好被子,便出了营帐去看其他病患,顺便帮一把手。
那些病患,知道自己得了时疫,以为自己是彻底没治了的,待到被送到这隔离营帐来,更是一个个颓废异常。谁知道大将军路放竟然也跟着来了,虽说是为了秦峥,可是这大将军在这里为大家做着可口的饭菜,还会帮大家熬药,甚至连擦身子这种事都会干。他们原本不过是普通的士卒罢了,大将军路放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平时都没缘说几句话的,如今却竟然被他这么侍奉。
大家心内感激异常,因了这份感动,一个个都是要努力地对抗这时疫,争取早日好起来,重新跟着大将军上阵杀敌的。
这件事传到营帐外,大家也都纷纷好奇,一来纳罕大将军为了那个秦峥竟然付出到如此地步,二来感叹大将军之尊,竟然为普通病患做饭熬药。真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
一时又有人提起往日在落甲山,由大将军起头开始做的路菜,也是很好吃,可见自家大将军原本就是无所不能的。有了这么一番讨论,大家不免想起那位表小姐,平定将军家的嫡女苏盼。话说当日在落甲山,那位苏小姐不但帮着大家一起做路菜,后来也破做了一些菜式,实在是为大家的伙食增添了不少味道。只可惜如今这苏小姐留守在落甲山不曾来。一时又有人想起,若是这位苏小姐见大将军为了那个秦峥如此这般,不知道是何心情?
被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纳罕的路放,此时估摸着秦峥也醒了,便又端了炭盆,拿了艾蒿等物要熏营帐内,谁知道刚进营帐,便见秦峥如做了噩梦一般,满头大汗地坐在那里,喘息不止。
路放忙放下手中之物,上前帮她擦汗,又扶她躺在榻上。这榻上如今铺着冰蚕丝做的垫子,是何笑特意命人送来的,说是这么热的天,身上起疹子难受,用冰蚕丝会好些。
待扶她躺好,又抚摸着她额头道:“出了一身汗,这热倒是褪了。只是疹子却不见消。”
秦峥见路放来了,抓住路放衣角,紧声道:“我明白了!明白这时疫是怎么回事了!”
路放一听,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峥茫茫然地盯着前方,回忆起梦中情景,昔日在天牢之中,那个打扮古怪的老人,那粒被硬塞下去的丸药,那股奇怪的味道。
是了,一定是了,虽说她后来吐了出来,可是那丸药一定在腹内化了一些,这才种了瘟疫的毒吗?
而在此之前,高登曾经提过,说是请一个叫申屠江的来,可是高璋却拒绝了,说这种歪门邪道,高璋不屑为之。
当时秦峥并不明白申屠江是何许人也,如今忽然猜到,或许那古怪老人便是申屠江,他们所说的歪门邪道,便是用瘟疫来灭大炎各路兵马吗?
路放见秦峥情态,却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忙揽住她,温声道:“若是不想去想,便先歇歇。”
秦峥摇头,道:“不,我想起来了。我身上的瘟疫,应该是在天牢里的时候,被高璋的属下种下的。那是一个奇怪的老人,叫申屠江。你去问问其他染上瘟疫的,是不是也曾落在南蛮军手中,服下过什么东西。”
路放一听申屠江这个名字,眉头顿时紧紧皱起。
这个名字,他却是知道的。
南蛮人地处南疆寒凉潮湿之地,素有各种毒瘴盛行,而在那样的地方,自然有各种深通巫术之人,或者擅什么降头,或者专攻收发瘴气等。而申屠江便是其中最为出色的巫师,就连南蛮王都极为器重。若是这个申屠江真得已经来了大炎,做出一场瘟疫,却是易如反掌的。
想到这里,他蹲下身来,皱眉问秦峥道:“申屠江对你做了什么。”
秦峥回忆道:“他给我吃了一粒药,味道很奇怪,我假装吃下,后来又吐出来了。”
路放点头,抚拍着秦峥的肩,安抚道:“你先歇息,这件事我自会料理。”
说完这个,他走出营帐,唤来诸葛铭并孙自英。
这两个人恰好正在商量请仆妇来照顾病患的事情,闻得大将军召唤,忙一起赶来了。
待路放提起申屠江,孙自英的脸色顿时一变,道:“看来这场瘟疫竟然是此人所为!若是如此,我也莫可奈何了。”
路放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诸葛先生,你速速挑选几位高手,前去南蛮军中,务必将这名申屠江抓来。”
又对孙自英道:“孙大夫,劳烦你去各自询问下每个病患,问他们是否曾被南蛮军抓住过,又是否吃过他们的饭食。”
诸葛铭和孙自英得了令,各自去了。只片刻功夫,孙自英便跑了回来,口中道:“那几个身上带有疫种的,确实都为南蛮军所虏获,也被迫吃过他们的东西。想来将军猜的没错,那南蛮军用心险恶,竟然在人身上下了瘴毒,然后放他们回来传染给我们。”
路放当即下令:“将营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安置身上带有瘴毒的,一部分安置被传染者。同时请孙大夫通知路一龙,前去凤凰城报信,知会一声。”
孙自英听了,自去办了。
一时何笑得了这个消息,震惊不已,他凤凰城百年建城,曾设想过多少种后路,却从未想过,被人用瘴毒从内部毒害。他咬牙切齿之下,一则命人前去寻访名医,二则也派人去抓申屠江,三则派人前往南蛮。便是申屠江抓不到,名医寻不到,或许在南蛮能获得对此的解决之道。
他这些事安排下去后,又对城内外防卫做了一番部署,命令瘟疫的消息严防外泄,务必不能传入南蛮人耳中。
第71章
又过了几日,城中和路家军中各自有数人得了瘟疫,也都移送到了隔离营中,至此人心越发紧张,人们都有如绷着一根弦一般,唯恐这瘟疫落到自己头上,一时之间军中人心惶惶。
孙自英查过那新得瘟疫的几个人,发现都是被传染者,想来应该是之前被几个传染源传染的。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只要没有携带这瘟疫病毒者出现,那便能控制下来。
至此军中得瘟疫者已经有上百人,人数倒是不多,但那种随时可能传播的恐慌,确实笼罩在每个人头顶。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孙自英联合六疫馆有各种时疫多年经验的老大夫,一起翻遍医术,最终确定了一个药方,那便是用辛夷、胡荽子、柽柳、水蜈蚣、胡麻仁、牛黄、生蒲黄、沙参、桑白皮、皂荚子等十几种草药熬制的汤药,每人服用一碗。
他也无可奈何,在没有找到对这种瘴毒比较了解的大夫前,只能先按照这个方子来尝试了,只盼着能多少抑制这疫情的蔓延。
一时之间,路家军招募了许多仆妇并杂役。也是恰好了,有那从凤凰城以东望垠之地而来的人家,此时怕家中早已被烧抢得一空二百了,便自愿来军中帮着干些杂活。诸葛铭自然命人说清楚其中利害干系,可是那些人有的退却了,有的冲着重重的赏银依然愿意来。
有了这些杂役,第一件事便是熬了一锅又一锅的汤药,吩咐路家军众人每人一碗,以作预防作用。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果真奏效,至此新增加的瘟疫病人有每日十几个降低至每日三五个,这就好了许多。于是人心暂时趋稳,只以为真得找到抑制病情的药物了。
而那些原本在隔离营中的病患,如今有三五个已经熬不住,到底是走了。孙自英命人将他们火化后好生埋葬,又命人将他们生前所用衣物药碗等销毁。
路放见了此番情景,脸色却是极为不好,只因死的那几个,都是身上带了瘴毒的传染源头,同秦峥一般无二的病症。若是他们熬不过了,那秦峥呢?
他只觉得脚步沉重,一颗心如同沉浸在冰冷的水中,说不出的滋味。他强打起精神,迈步进入营帐,却见秦峥正挣扎着要起身。
路放忙一步过去,扶起她来。
秦峥抬头看了眼路放,道:“我要如厕。”
或许是病着的几日只吃流食的缘故,她这几日只有小解过,倒没有过大的。小解之时只需要把夜香壶拿上来即可,可是大的却没这么容易了。
路放听了,顿时明白,马上出去营帐外拿了恭桶,放在床下,然后抱起秦峥,将她放到恭桶上,又帮她解开衣衫,用手扶着她腰际。
秦峥抬眼望着他,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饶是她向来不拘小节的,也有些不自在了:“你不出去吗?”
路放面无表情:“你现在身体虚弱,如果摔倒了怎么办?”
额……秦峥淡定地吐了一口气,试图用力,不过却使不出,她只好道:“你在这里,我没法用力……”
路放抬头看了眼营帐内,终于起身,拿了一个杌子,挡在她身后:“你靠着这杌子吧,等完事后,记得叫我,我就在营帐外等着。”
秦峥点头:“好。”
片刻之后,秦峥挣扎着用厕筹擦过后,又绑好了衣服。只因要每日擦药,衣服也都是极其简单的白袍,只需要一根绑带即可。待挣扎着收拾好这些,她才叫路放进来。
路放盖起恭桶,先扶秦峥躺到床上,然后才将恭桶提出去。
待做完这些,路放取了药膏,要为秦峥擦药。
秦峥身上衣服尽褪,闭着眼睛感觉那帮自己擦拭药膏时的轻柔。
忽然间,秦峥睁开双眼,盯着路放看。
路放原本即使面对赤着身子的她都泰然自若了,此时却被她看得分外地不自在,面上染起薄红。
“怎么了?”路放停下手中为她涂到腰部的药膏,轻咳了声,这么问道。
秦峥凝视着面前这个伟岸冷峻的少年,忽然道:“我,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糟糕?”
路放沉默了一下,点头:“是很糟糕。”
秦峥仰面朝天的躺着,眸中深沉沉的,看不出在想什么。半响之后,她忽然对路放道:“便是血脉至亲,也未必能做到你这般。”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远香近臭,本是常理。若是两个人日夜相处,小到如厕打哈等事都一目了然,别说平常人,便是至亲如夫妻兄弟,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反只是增加了许多相依相存之温情。秦峥虽然并不在乎自己的外相,不过她生性冷漠,其实与他人时常保有一段距离。今日今时,路放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从此后,可真是骨血至亲般了。
秦峥脑中又变得晕沉沉,身上不舒服,路放为她擦拭药膏的手也觉得指尖下肌肤渐渐烫了起来。待擦完药膏,擦过了手,去摸她额头,果然是又热了起来。
路放忙去打水来为她擦身体,遇到了孙自英,孙自英身后却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带着偌大的口罩,鼓鼓囊囊的,头帘又遮住了眼睛,看不真切脸面。
孙自英指着这女子道:“她叫阿穗,倒是个细致的人儿,以后就由她来照顾秦姑娘吧。”
路放点头,道:“也好。”
阿穗把头低得很低,见了路放,并没说话,只低头行了一礼。
当日,虽说还是路放照顾秦峥,可是像这种擦拭身体,递送便盆之类的贴身小事,便有阿穗来做了。阿穗确实是个勤快细致的女子,路放从旁观察了一番,倒也放心了。
这一晚,秦峥体温逐渐升高,待到夜里子时,竟然摸着极为烫手。路放无法,找来孙自英请他想办法,可是孙自英也无可奈何,道:“药是灌了,若是没用,一时再无其他办法了。”
孙自英有一句话还没说的是,其他病患也是如此反复,最后一次没熬住,就这么一蹬腿去了,这位秦姑娘怕是也不行了。
路放听了这个,何尝不知道孙自英的言外之意,他冷沉了脸,还是逼问孙自英:“还是要想个法子,救她一救。”
孙自英低着头,叹息,却不再言语了。
路放定定地看了他半响,那目光,仿佛是要在他身上挖一个洞,把那法子挖出来。可是最后,他终究是颓然地转开了目光,盯着床上小脸烧得发烫的秦峥。
他一步步走过去,每走一步都觉得分外地艰难。
他是有许多的宏图大愿,他是希望能够兼济天下,救万民于水火,可是那又如何,他也是一个普通人。
经过了这么许久,眼前女子已经几乎溶入了他的血脉,成为了他的骨中骨,血中血。若是他连她都无法护得了,又何谈救万民于水火?
她就这么无力地躺在自己面前,遭受着瘴毒的折磨,可是他却无半点办法。
路放痛苦地跪坐在秦峥床前,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
如果可以,他是真得希望能将自己的心力,将自己的生命,传与她。
只要她站起来,对自己那么漠然地看上一眼,他便心满意足。
他将她发烫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狂乱地吻着,又捧起她的脸来,细细端详,口中低声喃道:“秦峥,你坚持住,好不好?你忘记你的母亲了吗,你还没有找到她……你醒来,我帮你去找母亲,还给你开一个食店,开一个天下最大的食店,好不好?”
一旁的阿穗见此,眸中渐渐落下泪来,低头擦拭了下泪,她默默地洗着一旁的手巾。
当夜,在路放亲力亲为的服侍下,秦峥的高热稍微降下,但很快又再次升了上去。她整个人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脸上泛着异常的红色,两唇却是苍白干裂。
到了后半夜,路放见阿穗也累了,便命她先去歇息,自己留在这里守着秦峥。
阿穗本待说什么,可是路放只淡扫了她一眼,她便不敢再说,低着头,端了一个用过的木盆,默默退下去了。
路放搂着秦峥,紧紧在怀,在她耳边一直说着各种话,说往日逃难的时光,说在十里铺开店的情景,说自己打仗的种种艰辛,甚至还说自己小时候练武的事情。说一番话后,便为她用擦拭身体,更换湿毛巾,涂抹药膏,又喂她吃药。
到了寅时,秦峥咳了一声,竟然慢慢醒转过来,而且眸中竟然清明起来,凝目望着路放。
路放的心却直直地往下沉,此时此刻,倒仿似回光返照一般。
秦峥无力地靠在枕上,两眼微红,望着路放,喃喃地道:“路放,父亲其实一直都在骗我吧……”
路放蹙眉:“秦峥,你在说什么……”
秦峥干涩的唇动了动,虚弱地道:“其实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吧,我一直觉得父亲在骗我,他让我去找,只是想让我活下去而已……”
路放黑眸定定地望着秦峥,开口道:“那你就听父亲的话,好好活下去。”
秦峥两眼仿佛望着极为遥远的地方,犹如梦呓一般的道:“可是我却累了……”
说完这个,她仿佛疲倦至极,缓缓闭上了双眸。
她脸上渐渐地没有了血色,歪着脸无力地躺在那里,因为瘴毒折磨的缘故,两颊几乎凹陷下去,就是已经死了的样子。
这一刻,路放的心犹如沉入了万丈冰窟,冰冷彻骨。
良久,他从万念俱灰的绝望中,僵硬地伸出颤抖的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却是有喘息的,虽然微弱。
路放简直如落水绝望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忙掐住她人中,又给她用过气儿,折腾了许久,才见她气息好了一些。
路放狠狠搂住她,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眸中几乎都要滴出泪来。
如果光阴可以倒流,是不是他可以守住十里铺的一切,没有什么高璋,没有什么瘴毒。
路放抱着这个憔悴枯瘦的女子,心却如同被虫子啃噬一般,一点点的痛,痛遍四肢百骸,缓慢而清晰。
第72章
接下来的数日,除了秦峥以外,其余的最初感染时疫的都死了。至此,路家军中就只有秦峥一个带有传染源而没死的人了。路放接到何笑的来函,凤凰城情景也不容乐观,所有的带有传染源的人死光了。目前六疫馆中还有一百多个患有时疫的人,每日都会有死去的人,如果再这么下去,怕是城中人们越发的惶恐不安了。
比较幸运的是,路锦和图招财如今已经排除了被感染的嫌疑,此时已经在凤凰城中安顿下来。
路放是越来越不安,以前他会抽出时间来照顾其他病患,可是现在却是除了不太方便的时间由阿穗来接管,其他时间都守在秦峥枕边,日夜不停地盯着她。
阿穗从旁,戴着口罩的她闷声闷气地提醒道:“将军,再这么下去,你也会倒下的。”
可是也许她的声音太小了,路放仿佛没听到一般。
秦峥不再像那日一般高热,可是情景却时好时坏,有时候会清醒过来,睁着茫然无神的眼睛看着营帐顶子。有时候她会用细弱的声音询问路放一些如今的情景。路放本欲瞒着她,可是她又是何等的聪明,便是路放不说,她也明白了的。
偏就在这日,前方忽然传来急报,说是高璋率领手下诸将,纠结十七万大军,侵入凤凰城边境,正往这边进发。
这个消息,也被秦峥听在耳中。路放从旁凝视着她,却见她呆了片刻后,便仿佛不再去想了。
他便也不问,只是吩咐阿穗好生照料她,自己去和诸葛铭等手下诸将商议对策。待一番讨论后,决定由路一龙为先锋,另一位素有谋略的将领名戚白源者为后援,两个人带兵分两路迎战高璋。
诸葛铭本来心中有所疑虑,总觉得高璋如此来势汹汹,这两位去了未必能挡住他们。可是路放却道:“高璋当日身受重伤,如今未必恢复了六成。此次来兵,不过是假托高璋之名,其实还是多湖和高登带兵。既然是这两人,一龙性子粗中有细,必然是可以对付的。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还要劳烦诸葛先生跟随一龙前去,也好关键时刻出个主意。”
诸葛铭听了这番话,倒是放心许多,便依照路放的话行事去了。
又过了两日,两军对垒,几次交锋,双方都各自没讨到什么好处。南蛮军倒也没能再进分毫,诸葛铭终于放下了心,何笑也长出了一口气。如今路家军和凤凰城都被这个瘟疫搞得人心惶恐,若是南蛮军真得如上次一样长驱直入,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何笑想到这里,便出城来见路放,两个人好生商谈一下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何笑来到营中的时候,特意来看了秦峥。当他见到秦峥那般枯瘦的模样后,良久没说话,最后只是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薄被,道:“若是你能痊愈,我便替你找到你的母亲。”
秦峥有气无力的睁开眼:“她还活着吗?”
何笑肯定的点头:“虽然我也没见过,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活着。”
秦峥艰难蹙眉:“不是骗我的吧……”
何笑摸了摸自己的金扇,笑道:“若是骗你,我这个传家之宝的金扇就送你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