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力道便就此将她从巨蛇的嘴边拽开。
孟知雪接连撞上树枝,只期望自己能跌落在落叶堆里而非石头上……
一道矫健的身影在林中极快而轻盈的穿梭,
那样快的速度之下,却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黑影精准地避开了纠缠的藤蔓和湿滑的苔藓,在树干侧面接连借力。
一举一动似乎早有预判,迅捷而不慌乱,赶在孟知雪坠地的最后一刹接住了她。抱着小女孩在厚厚的落叶堆中滚了好几圈卸掉力道,稳稳地停了下来。
落叶沾了满身,孟知雪的后脖颈被一只微凉的手细心地托着,从那么高坠落下来,甚至没有受多少伤。
只因为受了惊吓,原本粉嫩的小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林间太暗,她瞧不见那人的长相。
只能辨别地出那人背脊挺直,穿着一身黄绿色的劲装,冠发利落地束起,行止之间颇有几分飒爽与干练。身形削瘦,看上去像才十四五六的少年。
救下人,便即刻松了手,退坐到一边。
“你没事吧?”
嗓音偏低,却又有种少年特有的轻柔。
孟知雪忙坐起身,似乎还保留着小淑女的习惯,拉了拉自己的裙子,有礼貌地回应道:“我……我没事,谢谢哥哥……”
时绒:“……”
轰然一声。
是被一剑贯穿的巨蛇尸身迟一步落了地,吓得刚放松心态的孟知雪头皮猛然一炸,几乎弹跳一般地缩到了时绒的身侧。
时绒眼皮都没抬一下,肩膀一垮,又恢复了平日懒散的模样。
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身侧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肉嘟嘟的脸颊,迫使她抬起头来。
孟知雪:“???”
时绒认真地凝着她,慢悠悠道:“看清楚,不是哥哥,是姐姐。”
孟知雪肉脸被捏起来,小嘴惊诧地张成了一个o字:“!!!”
第5章
时绒的异动出乎越天瑜的意外。
赶忙叫醒程金金,三人匆匆跟上去时,正好撞见时绒救人的场面。
越天瑜和宴安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震惊。
程金金更是下巴都收不拢了。
怎么回事?
时绒不是排号16的混分党吗?
虽然她方才一系列的举措只是为救人,并没有正面对敌,展现战力。
但其行动之干净利落,从头到尾没有一个赘余的动作,投掷的暗器也精准的一击毙命。
这份举重若轻的老到和干练,程金金从未在其他青年天骄身上见过。
难怪时绒性子懒散无争,还会被挑选进十六个名额之中。
果然有其长处!
“嚯,时绒你不会是专修暗器的刺客吧?身手这么好!”
宴安随意翻了一下巨蛇的尸身,看到那分毫不差,刺入蛇心脏的断剑,忍不住试探道:“之前看你选了长剑,我还以为你是剑修呢!”
时绒随口答:“……我师尊是剑修。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是。”
越天瑜问:“那你师尊是谁?”
时绒:“……”
艹,大意了。
时绒意识到被套了话,含含混混道:“呃,他一直闭关,没怎么出过山,你们可能都没见过他。“
越天瑜若有所思:“没出过山?”
“姐姐你受伤了啊?”
孟知雪方才见丛林深处走来三个人高马大的陌生男子,吓得立时拉住时绒的袖子,躲到了她的背后。
听他们言论,像和救她的姐姐是一伙的才略略松了口气。抬头一瞥,赫然看到了时绒手背上血淋淋的伤口,吓了好大一跳:“都出血了!”
时绒顺势低眸瞧了眼:“嗯。”
方才她护着孟知雪后脖颈滚地的时候,手背上被不知名的草叶边缘割伤了一道。
伤口不深,但幻荆森林以致幻的荆草出名。她须得立即查探一下割伤她的草叶是何种类,检查有无毒性才能放心。
越天瑜也注意到了,叮嘱道:“先包扎,看看有没有毒。”
时绒点点头,一手缠着绷带,要往刚才落地点的附近走。
宴安低低咦了一声,歪着脑袋去看孟知雪:“这赛场上怎么还会有一个小孩儿啊?”
孟知雪亦步亦趋地跟在时绒身后,眼神怯弱,没有回答。
越天瑜绷着冰山脸,收起了让小女孩感到恐惧不安的长剑:“那不是普通小孩。”
程金金:“?”
越天瑜:“是鲛人。”
宴安瞬间睁大了眼睛。
时绒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跟着低下头,看向孟知雪。
虽然并不明显,但细看之后,可以看到她的耳后根处确实长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鳞片,还会随着呼吸轻轻翕张。
那是鲛人未完全蜕化的腮。
孟知雪感受到众人的眼神,畏惧地捂住耳朵,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有力的佐证。
四双眼睛在黑夜之中疯狂地进行眼神交流。
程金金抑制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那、那青云手册上说、说救下一只鲛人送回鲛人群岛多少积分来着?”
宴安缓了口气:“大的一百,小的三百。”
“那这算大的还是小的?”
“傻吗你,这一看就是未成年鲛啊!”
“!!!”
鲛人在怀孕之后,一般会选择暂时离开鲛人群岛,来到环境相对稳定的内陆生育。
故而幻荆森林时不时会出现鲛人。
程金金激动得浑身肌肉都在抖。
又怕吓到孟知雪不敢上前,一把薅过时绒,粗着嗓子:“快,你问问她还有没有姐妹兄弟,爹娘啥的要回鲛人群岛的?咱们正好顺路,一并把他们捎带过——唔!”
不等程金金说完,时绒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记肘击:“别说了。”
孟知雪垂下眸,
眼眶浮上些许水泽,懂事而有礼貌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爹娘都不在了。”
程金金龇牙咧嘴跪倒在地,听闻此言终于反应了过来:如果小孩的父母尚在,又怎么会容她一个人在森林里涉险呢,多半是遇难了。
呐呐呆了半晌:“抱歉……”
孟知雪看他满脸拧巴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以示没事:“总之谢谢你们救了我。”
鲛人是群居生物,且彼此之间相处友善。
就算父母不在,孟知雪在鲛人群岛或许还有其他的亲人朋友。
和孟知雪沟通好同行之后,时绒单手抱起小姑娘:“三百分到手。”
又看向越天瑜:“队长,咱现在这么大的优势,可以腾出手来干点别的嘛?”
越天瑜被她那声队长喊得莫名不自在。
两天以来,时绒一直都是跟随挂机的状态,仿佛是来跟团旅游的。没主动给团队提过建议,但也不会抗拒团队的分工安排,比赛对她而言似乎无关紧要。
越天瑜想不明白这号称是“走后门”来的姑娘到底想干啥。
这会儿时绒突然提了要求,叫他无端好奇起来:“你想干什么?”
程金金接嘴:“干凤凰?”
宴安瞬间来了劲:“你这手暗器使得不错,要不然咱们埋伏他们?”
“成天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时绒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这片青石这么多,附近必然有宝贝,要不然咱们去挖点儿?”
宴安:“……挖矿?”
时绒:“对!”
越天瑜:“……?”
现在姑娘家的心思,真的好难懂。
一行人救了个娃,得了三百积分,还成功收获了近几日的口粮巨蟒,风风火火地往营地走去。
时绒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被程金金的憨笑一打断,又抛诸脑后了。
初夏,林间湿热得厉害。
即便什么都不做,光是坐在原地,也会汗流浃背。
守夜的李玉闻了闻自己,感觉自己都要馊了。
队里其他三人都睡着,他不能走远,正想挪到树后头拿水冲一冲,一转头,对上了少年的眸,心中猛然一凛,险些惊叫出声。
李玉讪讪地抚着自己的胸口:“你大晚上的不睡觉,睁着眼睛干嘛呢?”
少年漆黑的眸一眨不眨地睁着,
像是直勾勾地看着他,又好像没在看他。
视线没有聚焦,似乎直直从他身上穿透,飘向了极远的地方。
火光印照在他近妖般精致的面容之上,透出一种别样的森冷。
看得李玉心里直打鼓:“时亦?”
时亦睫毛颤了下,涣散的焦距一定,陡然回过神来,
脸色却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去。
绒崽出事了!
第6章
时绒是在后半夜才感觉到不对劲的。
睡梦之中依稀觉得冷,并不刺骨,像是温水煮青蛙般,一点一点地漫上来,剥夺着她的体温。
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全身冻僵麻痹,不能动弹了。
且舌根僵硬,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中毒了。
时绒想到了手背上的伤口,以及靠在身边的孟知雪,
慢慢明白过来,自己可能是死期已至。
孟知雪原来就是气运之子,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时绒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睁开眼,眼前的山林一片漆黑。
浓重的黑暗之间似乎还笼了一层雾气,让寂静的森林显得更加鬼气森森。
听说人死前会看见幻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时绒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便看到远处沉寂的雾岚被风搅动起来。
她恍惚瞧见了一道白影,
初见还在千里之外,下一瞬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发顶,身上携着一股草木松香的味道。
清冽又自然。
嗓音低柔,带着安抚的力道:“没事的,我在。”
时绒唇角翘了下,对这个临死前的幻影感到满意。
闭上眼,彻底昏死过去。
营地内悄无声息地多了个人,值夜的宴安一个回头,登时吓得七魂丢了三魂半。
一声招呼,喊得几个兄弟跳将起来,蹭蹭拔剑。
程金金粗声粗气:“来者何人?做什么挟持我云隐仙府的仙友?!”
时绒原本睡的地方让给了孟知雪,自己挪到了树后,故距离其他人稍远。
残存火堆的微光照不到来者的面容,明灭之间,越天瑜只看得到树后一只白皙的手扶着时绒的肩膀,而时绒无力地依靠在他怀里。
手指垂地,动也不动,
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越天瑜瞳孔一缩,锐利的剑意自体内爆发而出。
正要动手,林间稀稀拉拉又冲出三两个人来,摇着手臂高呼:“误会,各位云隐仙府的道友,误会啊!!”
他们手上没有拿兵器,程金金站在最前,没有阻拦他们走近。
待到人近至火光照耀处,才看清跑来的三人都穿着制式赛服,且为代表人族的黄绿色,脸上的冷凝才消了几分。
“对不住对不住,深夜来访,惊扰到诸位道友了。”
“事情是这样的……”为首的李玉一边赔笑一边娴熟地对这些天骄大佬们鞠躬,指向树后:“我这位队友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你们队友,据说还擅长占卜之类的。今日卜算一挂之后,非说你们队友今夜有大劫,死活都要跟上来看一看……”
说完,自己都深觉荒唐地哈哈哈起来,干巴巴道,“他就是看一眼,没别的意思。”
孟知雪睡在时绒旁边,被众人的动静吵醒,迷瞪瞪侧过了身子,一眼瞧出时绒的不对:“啊!姐姐是不是中毒了!”
程金金脸色顿变,
立时扒拉开挡路的李玉几人,匆匆来到时绒面前。
只见时绒面色发青,唇色惨白,呼吸微弱,且手背上的伤口溃烂,血肉模糊。
症状瞧着凶险,
越天瑜要上手去扒时绒的眼皮,看她是否出现瞳孔扩散。
刚一靠近,就被轻飘飘地挡开了。
时亦戒备地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看归看,怎的还趁机摸小姑娘脸呢?”
又道:“她没事,毒素已经拔除,睡一觉就好了。”
越天瑜:“……”
越天瑜只得隔着衣袖给时绒把了下脉,确认此人没有说谎。时绒表象虽然可怖,体内毒素却已然排出,有惊无险。
几人都围了过来,将光线挡得七七八八。
越天瑜没看清少年的脸,却能从此人身上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气度:“你们认识?”
时亦斩钉截铁:“不认识。”
程金金不解:“刚才你队友不是说你一直关注时绒,还给她卜了一卦才追上来?”
“这话你们也信。”
时亦摇头失笑,淡然解释道:“我就是一单方面的跟踪狂而已。放心,我没有恶意的。”
越天瑜:“……”
李玉:“……”
艹,变态你仿佛还很骄傲是吗?
骄傲的变态除了坐得离时绒近一些,并没有其他逾矩之举。
即便如此,程金金依旧放心不下,数次想要过去赶人,但鉴于时绒是被他所救的,一时又不好开口。
两伙人就这么你瞪我,我瞪你地僵持了一整宿。
清晨,
一团自叶间罅隙倾泻而下的光斑落在时绒的眼皮上。
那明黄的一点,在黑暗之中亮得惊人。
时绒眼睫颤了颤,睁开眼来。
夜间的雾气化作了露水,将枝叶沁得湿漉漉,亮晶晶的。
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少年,供她依靠着沉睡。
少年泼墨似的乌发被玉冠束起,难得露出了完整的耳廓,白得发光。
卷翘的眼睫上盛着一点晶莹的露珠,微微一眨动,便转眸过来。
乌黑的眸子也似被水洗过,润而清地映照着她的模样。
风过水面一般,漾开一丝笑意:“你——”
时绒在他开口前,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话,让我再感动一会儿,就一会儿……”
白亦:“……?”
时绒彻底清醒过来,瞧见白亦身上那身黄绿的制服时,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再一转头,察觉身边的人皆顶着一圈熊猫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细数人头,还多出了三。
时绒明白了什么,震惊地转头向着白亦:“你来参赛了???”
白亦轻描淡写,笑吟吟说是啊。
宴安看两人当着人面毫不顾忌,数次交头接耳,不由又问了一遍:“你俩认识?”
时绒心头一凛,斩钉截铁:“不认识。”
李玉:“……”
特么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在场只有程金金信了,赶紧凑上来把时绒拉走:“那你可得小心了,这人是个变态!”
说完将昨夜的场景和对话原原本本给她复述了一遍。
本来以为时绒会面露嫌恶之色,对变态避之不及,谁想到她点点头,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模样。
“跟踪狂?”抱手唏嘘长叹,“哦,没办法,也许是我太招人疼了吧。”
程金金:“?”
李玉:“……”
你俩就特么天生一对大离谱呗。
第7章
时绒站在火堆前活动活动了手脚。
内息走过经脉,体内毒素尽除,手背上的伤口也给人重新包扎好了。和她简单随意的包扎方式不同,那纱布缠得规整贴合,还打上了个俏皮的蝴蝶结。
花里胡哨,怪碍事的。
时绒默默看了那蝴蝶结一会儿,最终还没给他拆了。
云隐仙府的几个都是纯正的剑修,皮糙肉厚,战力爆表,但对药草和毒草的认知能力不足。故而昨夜时绒受伤,只有身为队长的越天瑜关心了一嘴,其余人皆没放在心上,等人毒发才意识到凶险。
宴安连夜和幻荆森林原住民的李玉请教,听说时绒中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再迟片刻就会一命呜呼,更是后怕出一身冷汗来。
李玉半尴不尬地给这群天骄上了半宿的课,
宴安一方面听得认真,一方面也暗自摸清了对方的情况。
散仙队伍。
带队的李玉才将将筑基,在幻荆森林外围尚有自保之力,再往深处走就危险了。
好在他们也有自知之明,只想留在此处采摘一些药草和奇石,直至比赛结束被传送出去。
两队目的不同,不可能同行。
意识到这一点的宴安,在见到时绒已经无碍后,便打算给李玉一行人道谢告辞了。
客客气气拱着手:“这次多亏了几位,我们时绒师妹才得保住一条性命,大恩不言谢。”
李玉哪里被大门派的天骄这样友好对待过,拘谨笑得嘴角都要拉到后耳根,弓着身子:“仙友客气了,客气了!实是举手之劳而已。能与仙友这般天之骄子结得善缘,已经是我等的荣幸了。”
“不不不,是我等的福气,才能巧遇仙友这样愿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善人!”
好一通你来我往,和气融融的商业互吹。
正待要结尾,旁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笑吟吟的:“既是双向奔赴的福气,那咱们两队合作吧,正好两全~”
在火堆前对拜的两人,
动作皆有一定程度的凝滞。
李玉社死当场,尴尬得老脸通红,干笑起来:“哈哈哈哈,时亦你说笑了,双方对彼此互有助益,利益一致才能合作,咱们同云隐仙府实是……”
实在是高攀不上。
“嗯……”
少年从树后起了身,朝这边走来,似是思索了好片刻。
“他们几个确实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没关系,他们队有时绒,这就行了,我不嫌弃。”
越天瑜:“……”
宴安:“……”
程金金:“……”
你一个小筑基,你在说啥?
只有时绒像是没听到少年这句奇葩的发言,不知为何乐不可支:“你叫时亦?姓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亲戚呢!”
四面八方扑面而来的尴尬气氛根本影响不到这两人。
白亦旁若无人,跟着笑:“那不是挺好?”
宴安只觉牙疼,
现在的小年轻啊,为了追姑娘真是失了智,失了智!
越天瑜忍无可忍,
随手拨灭了火堆,冲李玉一颔首之后,便招呼上时绒和孟知雪,直截了当:“告辞,不送!“
程金金不服,想上去和那少年比划比划,结果往时亦凑了两步,突然便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