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一队人马,忽在黄尘漫天的尽头出现。

这一队人马,总共十一人。

四骑在前,四骑在后,三骑居中。

前后八骑,一概玄衣袱头,神容无不精悍俊秀。

中间三骑,左边是一名文士,五络长髯,及胸而止,脸如冠玉;右边的是一名武士,一副勇悍坚忍的气概,骑在马上,就像一个战神。

这整支队伍,都只意味着一件事情:他们都在守护着最中间的那位公子。

那位王孙公子般的年轻人,骑着毫无杂色的乌睢马,金鞍珠佩,马上还撑着一方黄幔,显然是用来遮掩阳光的。马上的公子,被黄幔阴影遮掩着,脸目看不清楚,只见他绸袍缎靴,佩剑镶翠,一只手搭在缓辔上,自生生的很是好看。

那在细茗白开水的书生,却低低的哼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十一骑奔近茶寮,速度也缓了下来,马上那名坚忍的武士道:“刘爷,你可是安排在这儿歇歇?”

那文士忙道:“正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那公子道:“好啊,大热的天,也不赶在一时,只要在城门关闭前入关便行。”他这样一开口,谁都听得出他是个随和的人。

文士翻身下马,精明的用眼睛迅速地逡巡周遭一遍;才挥挥手,前面二骑劲汉,立刻下马,为那名公子牵缰相扶,那公子也不要他们牵引,一耸身便落了地,轻得像四两棉花。

那文士道:“这儿离洛阳不及三十里地,申牌时分前准可到得。”

这时茶居中的人无不直勾勾的看着这一行人,目光尤其集中在那气质高贵的公子身上。

“洛阳四公子”名动天下,不论是不是江湖中人,莫不曾听说过,都想趁这难逢难遇的机会,多看他几眼。

只听那背后挂了个箭壶的镖师低声道:“人说洛阳池公子是人中龙风,此语果然不差,你看他,清眉秀目,玉树临风,岂是寻常能比!”

另一个前腰系着镖囊的镖师却道:“我看他身边的文胆武将,才不得了,不愧是众食客一千五百异人中选拔的。”

背挂箭壶的镖师道:“那个留长须摇孔明扇的,便是文胆刘是之了罢?这人就凭着才智计策,把燕蓟三股恶匪,全在洛阳池公子名下敉平,建功不少哩……”

那系镖囊的镖师低声叱道:“哗声,那武将洪三热望过来了,他是我们刀头敌血的老祖宗,拗他不得的!”

这时,行前的两头健骑,却又回了过来,马蹄的达,已踏近茶寮,这次马上的人似要落脚,并未策马疾驰。

只见文胆刘是之、武将洪三热,一左一右,拱卫着池日暮,找了一张看似是最干净的桌子,正要坐下来,洪三热忽瞥见白衣书生那张桌子,似乎还要干净一些,大步走了过去。他的身形魁梧,一走过去,整个巨影像把白衣书生瘦小的身子吞噬了似的。

“喂,让开!”

白衣书生似没注意到他在说话。

洪三热粗眉一皱,怒道:“喂,我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

白衣书生神态安详,仍在哼着一支曲子,崔略商却发现他眉尖一剔,已扬起了一丝不屑的神情。

洪三热没有好气,伸手就要往白衣书生的肩膊推去,一面吆喝道:“你是聋子不成?!”

他的手掌正要接触到白衣书生肩膊的刹那,那池公子忽扬声道:“洪总管,你要干甚么?”虽在斥喝,但声音仍温文好听。

洪三热手势即刻顿住,回首拱手道:“禀公子,这桌子较干净一些,卑职想……”

他公子伸着脖子,往白衣书生那儿张望一下,他的颈项白皙细柔,就算这引颈遥望的姿态,也优雅十分,只听他道:“不必了,人家先来,当然由他占用,这儿位子多的是,也不算脏,不要骚扰人家。”

洪三热道:“是。”遂退回座上。

白衣书生也不答谢,只无动于衷的细声哼着曲子。

崔略商听着听着,觉得那是一首寂寞、凄落而幽美的歌。

忽听那掌柜的道:“这位差官,你不是要找洛阳池公子吗?这位就是——”

蓦地,掌柜的语音被切断。

场中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变化。

这些变化都在一刹那间发生,刚才还是一班歇脚的人在茗茶纳凉,突然间,这地方变成了血肉屠场。

崔略商早已预料到会有事情发生。

但他也决没料到发生得那么猛烈、剧烈、壮烈、惨烈!

第一滴血是由那名掌柜身上流出来的。

掌柜的那么一嚷嚷,池公子、刘是之、洪三热不约耐同,都向那健矍老头望去。

那老头本来就站在那掌柜身旁。

他倏然出刀。

他的刀就藏在他袖中。

他不像在拔刀,只像在拔出一条银链,一匹白布,便已切断了掌柜的喉咙。

由于他这一刀太快,任谁也来不及挽救、来有及阻止。

连白衣书生也只来得及皱了皱眉头。

 

第二章 剑光像一句杀人的诗

 

刀光暴射,那掌柜先遭了殃。

刀光一折,往池公子那儿直闯了过去!

刀光映得老头脸上发白,也映寒了池公子的脸。

武将洪三热陡地弹起。

他健硕如山,但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

他的十指如弹在筝上,那一弦那一丝,全不错乱。

他东一掏、西一挖、左一横、右一竖、上一接、下一驳。速度飞快而熟练,几个冷铁已被他接驳成一柄丈二长枪,枪一展开,枪前血挡花地一散,已拦住那老头,把来敌拒于丈五之外!

老头连攻三刀,连环三次抢进,都被洪三热横枪竖刺,搪了出来。

就在这同时间,那店外两匹健马,马上两人,一齐往马背上一按,整个人像一只怪枭、一只巨幅般掠了进来!

文胆刘是之叱道:“小心!”扬扇,已护在池日暮身前!八名护卫,同时拔剑,这八人想必平素训练有素,动作一致,以致在拔剑时只有一声响。

那抢进的两名大汉,一个一抡板斧,把一名剑手的脑袋劈成两爿。

另一人使的是镇铁拐,一拐把一名剑手批得鲜血狂喷。

但另外六名剑手已堵住了他俩,同伴惨死,他们依然不惧,护主心切。

这两名汉子一见不能马上得手,倏地同时往下一伏便滚!

两人一伏之际,那在门口停轿的两名脚夫,一名突然奔至轿前,左手猛掀开轿帘,右手往轿辕一拍,只听一阵劲弩急响,足有上百支箭矢,破空飞射!

刘是之倏抓起桌脚,以桌面掩护,把池日暮纳在身后,那一张桌面立即变成了箭垛子!

其中两名剑手,立时被射成刺猬一样!

其余四名剑手,已散了开来,茶居里还有别的客人,也有人挨了箭,惨呼呻吟。

池日暮大叫道:“好汉住手!我跟你们何冤何仇,为甚么下此毒手……”

话未说完,轿子里第二轮攻势又发了出来!

这次发的不是箭,而是各类各式的暗器!

又一名剑手惨呼倒下。

刘是之一面挥扇飞拨,一面呼道:“退后,保护公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