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长久地站在公寓的阳台上,看着夜空想象那颗星星的样子, 城市的灯海在云层上映出一片暗黄色的光晕,她却想象那是她的 DX3906 给云照出的玫瑰色。她梦到那颗星星,梦中她在恒星的表面飞翔,那是一 颗玫瑰色的星球。没有灼人的烈焰,只有春风般的清凉,恒星表面是清澈 的海洋,能清晰地看到水中玫瑰色的藻群。。。。。。
醒后她笑自己:作为一个航天专业毕业的人,她在梦中都没忘记 DX3906 没有行星。
收到星星的第四天,她和几个 PIA 认的人飞到卡拉维拉尔角(由于太空 发射的位置要求。洲际导弹不能从原部署位置发射,只能集中到这里),参 加首批导弹的发射。
此刻,夜空万里无云,导弹的尾迹正在散去。程心和瓦季姆再次看那 份观星指南,他们都是对天文学并不陌生的人,很快找到了那个位置,但 都没看到那颗星。瓦季姆从车里拿出两架军用望远镜,用它们再次朝那 个方向看,很轻易地找到了 DX3906,然后拿开望远镜,用肉眼也能看到了。 程心陶醉地长时间看着那个暗红色的光点,努力想象着那不可想象的遥 远,努力把这距离转化为可以把握的形象。
“如果把我的大脑放到阶梯计划飞行器上,向它飞。要三万年才能到 啊。”
她没有得到回答,转头看,发现瓦季姆没和她一起看星星,而是正靠 着车平视前方,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他满脸优郁。
“瓦季姆,怎么了?”程心关切地间。 瓦季姆沉默许久才回答:’我在逃避责任。“
“什么贵任?” “我是阶梯计划的最合适人选。” 程心十分吃惊,她从来没向这方面想过,经他这一提醒,才突然发现确实如此:瓦季姆有深厚的航天专业背景,又同时有外交工作和情报工作 的丰富经验,心理稳定而成熟。。。。。。即使在健康人中遴选,他也是最合适的 人。
“可你是一个健康人。” “是的,但我还是在逃避。” “有人向你暗示过什么吗?”程心首先想到的是维德。 “没有,但我还是在逃避。我三年前才结婚,女儿才一岁多,妻子和女儿对我很重要。我不怕死,可真不想让她们看到我那样连死都不如、” “可你根本就没这个责任,无论是 PIA 还是你的政府,都没有命令你承担这个使命,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命令。” “是,我只是想对你说说。。。。。。我毕竟是最合适的人。” “瓦季姆,人类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对人类的爱是从对一个一个人的爱开始的,首先负起对你爱的人的责任,这没什么错,为这个自责才荒 唐呢!”-
“谢谢你的安慰,程心,你是配得到这个札物的。”瓦季姆仰头看程心 的星星,“我也真想送她们一颗星星。”
夜空中亮起一个光点,然后又是一个、在地面上照出了人影,那是太 空中进行的核爆推进试验。
阶梯计划的人选工作必须加紧进行,但这项任务对程心的压力很小, 她只是参与其中的一些事务性工作,主要是对人选的航天专业背景进行 考查,这个专业背景是人选的先决条件。由于人选的范围只能是三个通 过安乐死法的常任理事国中的绝症患者,几乎不可能找到具有这项使命 所要求的超级素质的人,PLA 努力通过各种渠道寻找尽可能多的候选者。
碰巧这时程心的一个大学同学来到纽约,她们见面后谈起了其他同学的下落,这个同学提到去天明,她从胡文那里听说他已是肺癌晚期时 日无多了。当时程心没多想什么,立刻找到阶梯计划人选的负责人于维 民副局长,推荐云天明为候选人。
在程心的余生中, 她无数次回忆那一时刻,每次都不得不承认:她 当时真没有多想什么。
程心要回国一次。因为她与云天明的同学关系,于维民让她代表 PIA 去与云天明谈这件事,她立刻答应了,也没多想什么。
听完程心的讲述,云天明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程心让他继续躺下,他 只是木然地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会儿。
等轻步离开的程心刚把门关上。云天明就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 笑。
真是个大傻瓜! 还有比他更傻的吗?! 他以为给了所爱的人一颗星 星那人就爱他了? 就流着圣洁的眼泪飞越大洋来救他了? 多美的童话。
不是,程心是来让他死。
接下来的一个简单推论更是让他笑得窒息:从程心到来的时间看,她 肯定不知道云天明已经选择了安乐。换句话说。假如云天明没有选择安 乐,她来了以后也要让他安乐,引诱他,甚至逼他安乐。
错了,她给他的死法并不安乐。
姐姐让他去死,只是怕他白花钱,这完全可以理解,况且。她是真心想 让他死得安乐。但程心,却想让他成为死得最惨的人。云天明俱怕太空, 同每一个学航天的人一样。,他比别人更清楚太空的险恶,知道地狱不在地 下而在天上。而程心,想让他的一部分,承载灵魂的那一部分。永远流浪 在那无边无际无限寒冷的黑暗深渊中。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他的大脑真如程心所愿。被三体人截获并复活,那才是真正的噩 梦。那些冷酷的异类会首先给他的大脑连上桥官接口。然后做各种感觉 的输人试验,对他们最有吸引力的当然是痛苦感,他们会依次让他体验饿感、渴感、鞭打火烧的感觉、室息的感觉、还有老虎凳和电刑的感觉、凌迟 的感觉。。。。。。他们会搜索他的记忆,看看他最俱怕的酷刑是什么,他们会发 现的。那是他从某个变态的历史记载中看到的:首先把人打得皮开肉绽, 然后用纱布裹紧他的全身,当一天后血干了,再嘶嘶啦啦地把纱布全扯下 来。。。。。。如果搜索,他们会发现他的这个恐惧,然后他们会把撕纱布时的感 觉编人他的大脑。历史上真正经历那个酷刑的人很快就死了。但他的大 脑死不了,最多也就是休克,在他们看来也就像芯片锁死一样平常,重新 启动后可以再试,一遍遇地试,出于好奇,或仅仅是为了消遣。。。。。。他没有 任何解脱的可能,他没有手和身体,咬舌自杀都不可能,他的大脑就像一 节电池,一遍遍地被充人痛苦的电流,绵绵无期,永无止境。
他接着笑,笑得喘不过气来,程心推门进来,关切地问:“天明,你怎么 了?! “他的笑戛然而止,把自己变成一具僵尸。
“云天明,我代表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悄报局问你:你愿意尽 一个人类公民的责任,接受这个使命吗?这完全是自愿,你可以拒绝。”
看她圣洁的庄严,看她殷切的期待,她在为人类文明而战,她在保卫 地球。。。。。。周围怎么是这样,看这束夕阳透进窗里的余晖,投在白墙上如一 摊肮脏的血;外面孤独的橡树,不过是坟墓中伸出的枯骨。。。。。。
一抹凄惨的微笑出现在云天明的嘴角,渐渐溢散开来。 “好的,我接受。”他说。
【危机纪元 5-7 年,阶梯计划】
瓦季姆死了,他的车冲出汉密尔顿大桥的桥栏,扎进了哈雷姆河。车 用了一天时间才打捞上来。解剖遗体后发现,瓦季姆身患白血病,车失控 是由于白血病产生的眼底出血导致的突然失明造成的。
程心悲痛万分,瓦季姆像一位兄长那样关心她,帮她适应了异国的工 作和生活,特别令程心感动的是他那宽广的胸怀。程心在工作_上很主动, 她的聪慧很引人注目,虽是出于责任心,但必然处处抢瓦季姆的风头,可他表现得很大度,总是鼓励程心在越来越大的舞台上展现自己的才华。 对于瓦季姆的死,部门内的人们有两种完全不同的反应:专业人员大都像程心一样为他们的领导悲伤;而那些冷酷的间谍特务,则都在窃窃私 语着他们的遗憾:瓦季姆在水里浸了太长时间,大脑不能用了。
程心的悲痛渐渐被一个疑惑所占据:怎么这么巧? 这想法初次出现 时令她打了个寒战,如果这背后真有阴谋,那它的阴暗和恐怖是她无法承 受的。
她请教过技术规划中心的医学专家,得知人为导致白血病是可能的 使受害者置于放射环境中就有可能致病,但放射计量和时间都很难掌握, 低了不足以在短时内内致病,高了又会使受害者得迅速死亡的放射病而 不是白血病。从时间上看,如果瓦季姆在 PDC 开始推动安乐死法的时侯 被人下黑手,现在的病况与时间是吻合的。如果真有凶手,那一定极其专 业。
程心曾经拿着高精度盖革计数仪检查过瓦季姆的办公桌和公寓,没 发现什么异常,少量的放射性残留都能得到正常的解释。但她看到了瓦 季姆压在枕头下的妻儿的照片,漂亮妻子是比他小十一岁的芭蕾舞演员, 小女儿更是可爱得让人心碎。瓦季姆曾对程心说过,也许是出于职业上 的神经质,他从来不把她们的照片放到桌面或床头柜上,下意识地认为 样会使她们暴露在某种危险面前,他只是想看时才拿出来看。。。。。。想到这 里,程心的心一阵绞痛。
每当想到瓦季姆,程心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转到云天明身上。现 在,他已同另外七位候选人一起,在特别护理下集中到距 PIA 总部不远的 一处秘密基地,接受各种测试,以便从他们中间产生最终的人选。自从在 国内与云天明见了一次面后,程心的心头总是被阴云笼罩,那阴云开始时 只是若隐若现的一缕,后来渐渐浓重,使她的心海难见天日。
程心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云天明时的情景。那是大一刚人学时,本专 业的同学轮流作自我介绍,她看到云天明静静地待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他 的第一眼,她就立刻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孤独和脆弱。以前她也见过同样孤僻的男孩,但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好像潜人到他的心里偷看一样。程 心喜欢的男性是那种阳光型的,自己阳光,也把阳光沐浴到女孩的心里, 云天明正是这种男人的反面。但程心总是有一种关心他的愿望,她与他 交流时总是小心翼,生怕不慎伤害了他、以前对任何一个男孩她都没有 这样小心翼翼过。那次听同学谈起云夭明,程心发现,他虽已被自己遗忘 到记忆里一个遥远的角落,若不是别人提起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但一旦想 起,那个角落中的他竟十分清晰。
那天夜里程心做了二个噩梦,又梦到了她的星星,但上面海洋中玫瑰 色的藻群渐渐变成黑色,后来整个恒星坍缩成一个黑洞,一个完全不发光 的黑洞,像太空被挖去一块。黑洞的周围,有一个发出荧光的小小的物体 在运行,那个东西被黑色的引力禁锢着,永远无法逃脱——那是一个冰冻 的大脑程心醒来,着着纽约的灯火在窗帘上投下的光晕,突然明白自己做了 什么。
其实,她不过是向云大明转达 PIA 的请求,而他完全可以拒绝。她是 为了保卫地球文明的崇高目的而推荐守也的,他的生命已走到尽头,如果她 再晚到一会儿,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她甚至是救了他! 真的没什么,她真 的没做什么会让良心不安的事。
但同对她也第一次知道,那些人就是念叨着这样的话把妈卖给妓院 的。
程心接着又想到了冬眠技术,现在已经有了第一批真正的冬眠人,大 部分是到未来寻找救治机会的绝症病人。云天明还是有机会生存下去的, 虽然以他的社会地位,要进人冬眠可能很困难,但在她的帮助下应该有可 能实现,他的这个机会其实是被她剥夺了,第二天一上班,程心就去见维德,她原打算找于维民的,但还是觉得 直接见局长更好一些,反正最终的决定权就在他手里。
同每次到维德的办公室一样,程心还是看到他在盯着百己手上燃烧 的雪茄。她很少看到他做通常意义上的领导工作,如打电话、看文件、谈话和开会等。她不知道维德什么时候去做这些事,能看到他在做的只是 沉思、沉思,无休无止的寂寥的沉思。
程心对维德说,自己认为五号候选人不合格,收回自己的推荐,同时 请求把五号从候选人中除名。
“为什么?他的测试成绩名列前茅。”
维德的话让程心大感意外,同时心也冷了下来。在对候选人的测试 中,首先使用一种特殊的全身麻醉,使被测试者的身体各部位和大部分感 官失去知觉,但意识保持清,以模拟大脑脱离身体独立存在的状态。测 试的内容主要是心理方面的,考察被测试者对异类环境的适应能力,但测。 试的设月者并不知道三体舰队的内部环境,只能凭猜测进行模拟。总的 来说,这些试十分严酷。
“他的学历太低。”程心说。
“你的学历倒是很高,但要让你的大脑去完成这个使命,肯定是最蹩 脚的一个。”
“他的性格孤僻,说真的我没见过这样孤僻的人,根本没有能力融入 周围的社会环境。”
“这正是五号的最大优势!你说的环境是人类的环境,很好地与这种 环境融为一体的人,同时也对它产生了依赖感,一旦切断他与人类环境的 联系,并将其置于一个完全异类的环境中,可能产生致命的精神崩溃。称 正好就是这方面的例子。”
程心不得不承认维德说有道理,别说置身异类环境,就是那个测试 本身都可能让她崩溃。其实她心里清楚,、以自己的级别,让 PIA 的最高领 导放弃一个阶梯计划的候选人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但她不想轻易放 弃,她想孤注一掷,不惜低毁她想帮助的人。
“最重要的是: 他长期隔绝于人群之外,对人类没有责任心,更谈不上 爱心!”说完这话,程心自己也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地球上有他留恋的东西。” 维德说这话时仍盯着雪茄,但程心感觉他的目光从雪茄头上反射到她身上,并带上了那一小团暗火的热量。好在维德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 继续深人。
“五号的另外一个优点是他很有创造力,这多少弥补了专业背景的不 足。知道吗?他的一个简单的创意就让你的另一个同学成了亿万富翁。” 程心刚从候选人资料上看到过这事,知道她的同学中还有拥有九位数资产的富豪,但她不相信胡文是送星星的人,半点都不相信。他不是那 样的人,如果真想向她示爱,他会送一辆名车或一串钻石项链什么的,但 不会是星星。
“其实按照应有的标准,所有的候选人都差得远,但没办法。你让我 更坚定了对五号的信心,谢谢。”
维德终于从雪茄上抬起头,在微微冷笑中看着程心,像以前一样,他 又在欣赏她的绝望和痛苦。
但程心并没有完全绝望,她参加了为阶梯计划候选人举行的一个宣 誓仪式。按照危机后修订的《太空公约》,任何借助地球资源飞出太阳系 之外进行经挤开发、移民、科学研究和其他活动的人类,都必需宣誓忠于 人类社会。这本来被认为是一条为未来制订的条款。
宣誓在联合国大会堂举行,与几个月前宣布面壁计划不同,这个仪式 不对外公开,参加的人也很少,除了七名阶梯计划候选人外,还有主持仪 式的联合国秘书长和 PDC`轮值主席;在听众席的前排只坐着两排人,主 要是包括程心在内的 PIA 参与阶梯计划的人。
宣誓的过程很简短,宣誓者把手放在联合国秘书长手中的联合国旗 上,说出规定的誓词,大意是保证自已永远忠于人类社会,在宇宙中不做任 任损害人类利益的事。
宣誓按候选入的序号进行,云天明前而有四个人,他们中有两个来自 美国,一个是俄罗斯人,另一个是英国人,排在云天明后面的有一个美国女 性,还有一个他的中国同。所有的候选人都露出明显的病容,其中两位 还坐在轮椅上。但他们的精神都很好,他们的生命如一盏油已几乎耗尽的灯,在最后的时刻被拨亮了灯芯的火焰。 程心看到了云天明,他比她上次见到时更憔悴了,但显得很平静,他没有朝程心这里看。 云天明前面四人的宣誓都进行的很顺利,其中那位轮椅上美国人,已年过五十身患胰腺癌的物理学家,坚持从轮椅上站起来,自已走上主席 台完成了宣誓。他们那羸弱但执着的声音在空荡的会堂中发出隐隐的回 响。这中间唯一的小插曲就是那个英国人向自己能不能对《圣经》宣誓, 得到的回答是可以,于是他把手按在《圣经》上说完了誓词。然后轮到云 天明了。
尽管程心是无神论者,但她此时一真希望抱住刚才英国人按着的那 本《圣经》,对它祈祷: 天明啊,说出你的誓言吧,宣誓忠午人类,你会的,你 是个有责任心有爱的男人,正如维德所说,这里有你留恋的东西。。。。。。她目 送云天明走上主席台。看他走到了手捧联合国旗的萨伊面前,然后她紧张 地闭上了眼镜。
程心没有听到云天明的誓言。
云天明从萨伊手中拿过那面蓝色的旗帜,把它轻轻放到旁边的讲台 上。‘“我不宣誓,在这个世界里我感到自己是个外人,没得到过多少快乐 和幸福,也没得到过多少爱,当然这都是我的错。。。。。。”他在说这番话时,双 眼微闭,语气舒缓,仿佛在浏览自己凄凉的一生,而下面的程心,则像听 末日审判般微微颤抖起来,“但我不宣誓,我不认可自己对人类的责任。” 云天明镇定地说。
“那你为什么答应承担阶梯计划的使命呢?”萨伊问,她的声音很柔 和,看着云天明的目光也很平静。。
“我想看看另一个世界。至子是否对人类忠诚,要取决于我看到的三 体文明是什么样子。”
萨伊点点头,淡淡地说:“没有人强迫你宣誓,你可以下去了。下一位, 请。”
程心像跌进了冰窖般浑身抖动了一下,她紧咬下唇,极力不使自己的 眼泪流出来。
云天明通过了最后的测试。
维德从前排座位回过头来看着程心,这次他能欣赏到更纯粹的绝望 和痛苦了。他用目光说:,看到他的素质了吧? 可。。。。。。如果他说的是真心话呢? 她回问。 如果我们这样相信,敌人也会相信。 维德转过身去,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瞥了程心一眼。 这游戏真有趣,是吧? 接下来的事情有了些转机,候选人序号的最后一位,四十三岁的美国女性乔依娜,一名身患艾滋病的 NASA 太空工程师,也拒绝宣誓,说她到 这里来几乎是被迫的,如果不来,将受到周围人的鄙视’她的亲人将离她 而去,把她扔在医院中等死。谁也不知道乔依娜说的是不是真话,更不知 道她是不是受了云天明的启发。
但在第二天深夜,乔依娜的病情突然恶化,廖染导致的肺炎使她呼吸 衰竭,凌晨就去世了。由于是因病去世,她的大脑没有按照正常的程序从 活体取出急速冷冻,已经因缺氧而死亡,不能使用了。
云天明当选为阶梯计划的使命执行人。
最后的时刻终寸二来临,程心得到通知,云天明的病情急剧恶化,要做 脑切除手术了。手术在韦斯切特医疗中心的脑外科进行。
程心站在医院外面,她不敢进去,但又不忍心离开,只能站在那里咀 嚼自己的痛苦。同来的维德径自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停卞来,转身欣赏了 几秒钟程心的痛苦,然后满意地把最致命的一击抛给她:“哦。还有一个惊喜: 你的那颗星星是他送的。”
程心愕然僵硬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飞快变化,仿佛之前看 到的只是生活的投影,某种真实的色彩此时才显现出来,情感的激浪一时间让她找不到大地的存在。 程心转身向医院飞跑,跑进大门,飞奔过长长的走廊。在脑科区外面她被两个警卫拦住了,她不顾一切地挣扎,却被死死抓住。她掏出证件 塞给对去方,继续冲向脑外利手术室。手术外站着很多人,看到狂奔而来 的她惊愕地闪开一条路,程心猛地撞开手术室亮着红灯的门。;一切都已结束。“
一群白衣人同时转过头来、遗体已经从另一个门推走、在他们正中 有一个工作台,上面放着个一米左石高的不锈钢圆柱形绝热容器,刚刚密 封,从容器中涌出的超低温液氦产生的白雾还没有消散,由于低温,那 些雾紧贴着容器的外壁缓缓流下,流过工作台的表面,像微型瀑布般淌 下,在地板上方消失了。白雾中的容器看上去似乎不像是尘世中的东西。
程心扑到工作台前,她带来的气流冲散了低温白雾,她感到被一阵寒 气拥抱,但寒气立刻消失了,她仿佛是同自乙追赶的东两短暂地接触了一 下,那东西随即离开她,飘向另一个维度的时空,她永远失去了它。程心 伏在液氦容器前痛哭起来,悲伤的洪流淹没了手术室,淹没了整幢大褛, 淹没了纽约,在她方成了湖成了海,她在悲伤之海的海底几乎窒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程心感到有手放在自己肩上,这手可能早就放上 去了,只是她才感觉到。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话,也可能已经说了很长时 间,她刚听到。(”孩子,有一个希望。“这苍老而徐缓的声音说,然后又重复一偏,”有 一个希望。“
程心仍在几乎窒息的抽泣中,但这个声音渐渐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 这并不是想象中空铜的安慰,话的内容很具体。
“孩子,你想想,如果大脑被复活,装载它的最理想的容器是什么?”
程心抬起泪眼,透过朦胧的泪花她认出了说话的人,这位一头白发 老者是哈佛医学院的脑外科权威,他是这个脑切除手术的主刀。
“当然是这个大脑原来所属的身体,而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都带有这个 身体的全部基因信息,他们完全有可能把身体克隆出来。再把大脑移植过去,这样。他又是一个完整的他了。” 程心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超低温容器,泪水横流,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吃惊的话: “那,他吃才十么?! “ 然后,程心转身跑出去,同来时一样急切。
第二天,程心来到维德的办公室。她看上去像那些绝症中的候选人 一样憔悴,把一个信封放到维德面前。
“我请求在飞行器的太空舱中带上这些种子。,‘维德把信封中的东西倒出来,那是十几个小塑料袋,他很有兴趣地挨 个看着,”小麦,玉米,马铃薯,这是。。。。。。几样蔬菜吧,这个,辣椒吗? “
程心点点头,”我记得他喜欢吃。“ 维德把所有小袋一起装回信封,推给她,”不行。“ “为什么?这质量仅仅 18 克! “ 我们要为减轻 0。18 克的质量而努力。” “就当他的大脑童了 18 克! “ “问题是他没重那 18 克;加人这份质量,意味着最终速度的降低,与敌舰队的交会可能会晚许多年。再说,”维德开始露出他的冰冷微笑,“那 就是个大脑,没有嘴更没有胃,要这些有什么用?别信那个克隆的神话, 他们会在合适的培养箱里养活大脑的。”
程心真想把维德手中的雪茄抢过来摔到他脸上,但她克制住了自已, 默默地把信封拿回来,“我会越过你向上级请求的。”
“可能没用。然后呢? “。 “然后我辞职。” “行。D 对于 PIA,你还有用。 程心也冷笑了一,”你阴业不了我,你从来就不是我真正的上级。“ “我清楚这一点,但我不允许的事你就做不了,”
程心转身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