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的星星,像雾似的。”云天明感叹道。
程心把目光从银河收回,转头看着他,指着下面的校园和城市说:“你 看下面也很漂亮啊,我们的生活是在这儿,可不是在那么远的银河里”可我们的专业,不就是为了到地球之外去吗?“ “那是为了这里的生活更好,可不是为了逃离地球啊。” 云天明当然知道程心的话是委婉地指向他的孤僻和自闭,他也只有默然以对。那是他离程心最近的一次。也许是幻想,他甚至能感觉到她 的体温,那时他真希望夜风转个方向,那样她的长发就能拂到他的面庞 上。
四年的本科生涯结束了,云天明考研失败,程心却很轻松地考上了本 校的研究生,然后回家了。云天明想尽量留在校内久一点,只是为了等程心 心开学后再看到她。宿舍很快不能住了,他就在学院附近租了间小房子 同时在市里找工作。投出无数的简历,一次次面试都失败了,假期也不知 不觉过去。云天明来到学校寻找程心的身影,但没有见到她,小心翼翼地 打听后得知,她和导师去了本校在航天技术研究院的研究生分部,远在上 海,她将在那里完成自己的学业。而正是这一天,云天明居然求职城功了 这是航天系统一家航天技术转民用的公司,由于刚刚成立而大量招人云天明的太阳远去了,带着心中的瑟瑟寒意,他走进了社会。 按 2。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是,请按 4 键;否,请按 0 键。 刚参加工作时,他有一阵小小的惊喜,发现与学校中那些锋芒毕露的 同龄人相比,社会上的人要随和许多。容易交往,他甚至以为自己要走出孤僻和自闭了。但他在帮卖自己的人数过几次钱后,终于发现这里的险 恶,于怀念起校园来,并再次远离人群,更深地缩进自己的精神蜗壳里。 这对他的事业自然是灾难性的,即使在这样新兴的全民企业。竟争也很激烈,不进则退。一年又一年,他的退路越来越少了。 这几年间,他谈过两个女朋友,都很快分手了。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心被程心占据着。对他来说,程心永远是云后的太阳,他只求看着她,感受她 的柔光,从来不敢梦想去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些年,他没有打听过程 心的消息,只是猜想,以她的聪慧,应该会去读博士。至于她的生活,他不 想猜。他与女孩了交往的主要障碍还是自己的孤僻性格,他也曾一心一 意地试图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但困难重重。
云天明的问题在于他无法人世也无法出世,他没有人世的能力也没 有出世的资本。只能痛苦地悬在半空。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怎么走,通向 哪里,他心中一片茫然。
但这条路突然看到了尽头。 按 4。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是,请按 1 键;否,请按 0 键。
他的肺癌被确诊时已是晚期,可能是被之前的误诊耽误了,肺癌是扩 散最快的癌症,他已时日无多。
走出医院时,他没有恐惧,唯一的感觉是孤独。之前的孤独虽在不断 郁积中,但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拦住,唯一可以忍受的静态。现在堤坝溃 决了,那在以往岁月里聚集的孤独像黑色的狂飚自天而落,超出了他可以 承受的极限。
他想见到程心。
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机票,当天下午就飞到了上海。当他坐到出 租车里时,狂躁的心冷了一些,他告诉白己身为一个将死之人,不能去打 扰她,他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像一个溺水 者拼命升上水面吸一口气,再沉下去也能死得平静些。
站在航天技术研究院的大门前,他进一步冷静下来,才发现在之前的 几个小时里自己的确完全失去了理智。按时间算,即使程心读博士,现在 也毕业工作了,那就不一定在这里。他去向门岗的保安打听,人家说研究院有两万多名员工,他得提供具体的部门才行。他没有同学的联系方式, 无处进一步问询,同时感到身体很虚弱,呼吸困难,就在大门不远处坐了 下来程心也有可能在这里工作,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在门口可能等到她, 于是他就等着大门很宽敞,伸缩栅栏旁一面黑色的矮墙上镶刻着单位名称的金色 大字,这是原航天八所,现在规模扩大了许多。他突然想到,这么大的单 位,是不是还有别的门呢?于是艰难地起身再去问保安,得知居然还有四 个门!
他慢慢走回原处,仍坐下等待着,他也只能等在这里。
他面对着这样一个概率:程心毕业后仍在这里工作;今天没有外出 今天下班会走五个门中的这一个。
这一刻很像他的一生,执着地守望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下班的人开始走出来,有的步行,有的骑车或开车,人流和车流由稀 变密,再山密变稀,一个小时后,只有零星的人车出人。
没有程心。
他确信自己不会错过她的,即使她开车出来也一样,那么,她可能不 在这里工作。或在这里工作今天不在单位,或在单位却走了别的门西斜的太阳把建筑和树木的影子越拉越长,仿佛是许多只向他拢抱 过来的怜润的手臂。
他仍坐在那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后来,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爬上 出租车到了机场,如何飞回他生活的城市,回到栖身的单身宿舍。
他感觉白己已经死了。 按 1。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这是最后一次提示。是,请按 3 键 按 0 键。
自己的墓志铭是什么?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会有墓,在北京周边买一处墓地是很贵的,即使父亲想给他买,姐姐也不会同意, 她会说活人还 没住处呢。自己的骨灰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放在八宝山上的一个小格子里。 不过如果有墓碑,上面应该写——来了。爱了,给了她一颗星星。走了。 按 3。
在此之前,骚动已经在玻璃屏的另一边出现了,儿乎就在云天明按下 死亡按钮的同时,通向安乐室的门被撞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最先进来 的是安乐指导,他冲到床前关闭了自动注射机的电源;随后进来的医院领 导则干脆从墙根拔下了电源插座;最后是那名护士,她猛扯注射机上的软 管,把它从机器上拉下来,同时也把云天明左臂的的针头拉了出来,使他 感到左手腕一阵刺痛。然后,人们围过来检查软管,他听到一句如释重负 的话,好像是说:还好,药液还没出来。然后,护士才开始处理云天明流血 的左手腕。
玻璃屏另一边只剩一个人,她却为云天明照亮了整个世界,她是程 心。
云天明的胸膛清晰地感觉到了程心滴到他衣服上并渗进来的眼泪, 初见程心时他觉得她几乎没变,现在才注意到她原来的披肩发变成 r 齐 颈的短发,优美地弯曲着。即便在这时,他也没有勇气去轻拂这曾让他魂 牵梦萦的秀发。
他真是个废物,不过这时,他已经在天堂里了。
长长的沉默像天国的宁静,云天明愿这宁静永远延续下去。。你救不 了我,他在心里对程心说,我会听从你的劝告放弃安乐死,但结果都一样。 你就带着我送你的星星去寻找幸福吧。
程心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话,她慢慢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第一次这 么近地相遇,比他梦中的还近,她那双因泪水而格外晶莹的美丽眼睛让他 心碎。
但接着,程心说出一句完全意外的话:“天明,你知道吗?安乐死法是为 你通过的。”
【危机纪元, 1-4 年,程心】
三体危机爆发时,程心刚结束学业参加工作,进人为新一代长征火 箭研制发动机的课题组。这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既重要又核心的地方,但 程心对自己专业的热情早已消退。她渐渐认识到,化学动力火箭就像工 业革命初期的大烟简,那时的诗人赞美如林的大烟筒,认为那就是工业文 明;现在人们同样赞美火箭,认为它代表着航天时代。事实上,依靠化学 火箭可能永远也无法进人真正的航天时代。三体危机的出现使这一事实一 更加明显,依靠化学动力建立太阳系防御体系简直是痴人说梦。她一度 有意使自己的专业面不要太窄,选修了许多核能方面的课程。危机爆发 后,系统内各方面的工作都紧急加速,曾久拖不决的第一代空天飞机项目 也飞快上马,她所在的课题组同时承担了空天飞机航天段发动机的前期 设计。程心的专业前景似乎很光明,她的能力得到广泛赏识,而在航天 系统中,总设计师们有很大比例是搞发动机专业出身的。但她坚信化学航 天发动机已是夕阳技术,置身其中,个人和团队都走不了很远,在错误的 方向上停止就等于前进,而她的工作意味着全身心投人错误的方向,这一 度使她很苦脑。
很快出现了一个一个摆脱发动机专业的机会。联合国开始成立与行星防 御有关的各种机构,这些机构与以前的联合国组织不同,它在行政上由行 星防御理事会(PDC)领导,但主要由各国派遣人员组成。航天系统抽调 了一大批各种级别的人员进人这类机构。领导找程心谈话,说那里有二 个岗位想调她去,担任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情报局技术规划中心主任的 航天技术助理。目前,人类世界的对敌情报工作主要集中在地球三体组。 织这一渠道,试图通过他们获取三体世界的信息。但行星防御理事会战 略情报局,简称 PIA,是直接以三体舰队和母星为侦察目标的情报机构,有很强的宇技术背景。程心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工作。
PIA 总部设在跟联合国大厦不远的一幢六层旧楼中,此楼建于 18 世 纪末,结实厚重。像是一大块花岗岩。飞越大洋的程心第一次走进楼里, 感到一阵城堡中的阴冷。这里与她想象中的地球世界的情报中心完全不 同,更像一个在窃窃私语中产生拜占庭式阴谋的地方。
楼里空荡荡的,她是最早来报到的人。在办公室一堆刚拆封的办公 设备和纸箱子中间,她见到了 PIA 技术规划中心主任米哈伊尔·瓦季姆, 一个四十多岁魁梧强壮的俄罗斯人,说话带着突噜突噜的俄语调,程心好 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讲英语。他坐在纸箱子上向程心抱怨说,自己在航天 专业做了十几年,不需要什么航天技术助理,各国都使劲向 PIA 塞人,却 舍不得出钱。想到自己面前是一个年轻姑娘,他又安慰有些失落的程心 说,如果这个机构以后创造了历史——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虽然不一定是 好的历史一一那他们俩是最先到来的人。
遇到同行使程心稍稍高兴了一些,她就向主任打听他都在专业上做 过些什么,瓦季姆轻描淡写地说,他上世纪曾经参加过失败的前苏联“基 风雪”号航天飞机的设计,后来担任过某型货运飞船的副总设计师,再后 来的资历他有些含糊其辞,说在外交部干过两年,然后就到“某个部门”从 事“我们现在这类工作”。他告诉程心,对后面来的同事最好不要打听他 们的工作经历。
“局长也来了,他的办公室在楼上,你去见见他吧,但别耽误他太多的 时间。”瓦季女说。
走进局长宽大的办公室,一股浓烈的雪茄味扑面而来。首先吸引程 心目光的是墙上那幅大油画,广阔画面的大部分都被布满铅云的天空和 晦暗的雪野所占据,在远景的深处,几乎到了云与雪交会的地方,有一片, 黑糊糊的东西,细看是一片肮脏的建筑,大部分是低矮的板房,其间有几 幢两三层的欧式楼房。从画面前方那条河流和其他的地形看,这可能是18 世纪初的纽约。这画给程心最大的感觉就是冷,倒是很符合坐在画下那个人的形象。这幅画旁边还有一幅较小的油画,画面的主题是一把古 典样式的剑,带着金色的护腕,剑锋雪亮,握在一只套着青铜盔甲的手中, 这只手只画到小臂;这只握着剑的手正从蓝色的水面上捞起一个花冠,花 冠由红、白、黄三色的鲜花编成。这幅画的色调与大画相反,华丽明艳,但 隐藏着一种不祥的诡异,程心注意到,花冠的白花上有明显的血迹。
PLA 局长托马斯·维德比程心想象的年轻许多,看上去比瓦季姆都年 轻,也比后者长得帅,脸上的线条很古典。程心后来发现,这种古典的感 觉多半来自他的面无表情,像从后面的油画中搬出来的一座冰冷的雕像。 他看上去不忙,前面的大办公桌上空空荡荡,没有电脑和文件,他正专心 致志地研究着手中雪茄的烟头,程心进来后,他只是抬头扫了一眼,然后, 又继续研究烟头。当程心介绍完自己并请他以后多多指教时,他才抬起 头来,那目光给她最初的印象是疲倦和懒散,但在深处隐约透出一丝令她 不安的锐利。他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但丝毫没有使程心感到温暖和放 松,那微笑像冰封的河面上一条冰缝中渗出的冰水,在冰面上慢慢弥散开 来。程心试着报以微笑,但维德的第一句话让她的微笑和整个人都凝固 了:“你会把你妈卖给妓院吗?”维德问。
程心惊恐地摇摇头,不是表示她不会把她妈卖给妓院,而是怀疑自己 是不是听错了。但维德挥挥夹雪茄的手说:“谢谢,忙你的事儿去吧。”
听程心说完这次跟局长见面的事后,瓦季姆一笑置之,“呵呵,这是业 内曾流传的一句。。。。。。一句。。。。。。就是一句话吧,可能起源于二战时期。老鸟 常用它来调侃新手,它是说:地球上只有我们这个行业是以欺骗和背叛为 核心的。对于有些公认的准则,我们应该适当地。。。。。。怎么说呢。。。。。。灵活一 些。PIA 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你这样的专业人页,另一部分来自情 报和军队的秘密战部门,这两种人的思想方法和行为方式很不一样—— 好在两者我都熟悉,我会帮助你们互相适应的。”
“可我们是直接面对三体世界的,这不是传统的情报工作。”程心说。; “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后续报到的人员陆续到来,主要来自行星防御理事会的常任理事国。 大家相互之间彬彬有礼,但充满了猜忌和不信任。专业人员一副老死不 相往来的样子,捂紧口袋总怕被别人偷走些什么;情报人员则异常活跃友 好。总想偷到些什么。正如瓦季姆所说,相对于侦察三体世界,这些人对 相互之间搞情报更感兴趣。
两天后,PIA 第一次全体会议召开,其实这时人员仍未到齐。除了维 德外,P 认还有三位副局长,分别来自英国、法国和中国。来自中国的于维 民副局长首先讲话,程心不知道他来自国内什么部门,他属于那种让人见 三次才能记住长相的人,好在他的讲话没有国内官员的冗长拖拉,很简洁 明了,不过说的也是这类机构成立时的陈词滥调。他说,在座的各位从本 质上属于国家派遣人员,显然都在双重领导之下,PIA 不要求、也不奢望他 们把对本机构的忠诚置于国家责任之上,但鉴于 PIA 从事的是保卫人类 文明的伟大事业,希望各位把这两者做一个较好的平衡。由于 PIA 直接 面对外星人侵者,无疑应成为最团结的团体。
当于副局长开始讲话时,程心注意到维德用一只脚蹬着桌腿,把自己 慢慢推离了会议桌,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后面每一个官员讲完后请他 讲话,他都摆摆手谢绝了。最后实在没官员再有话可讲厂,他才开门。他 指指会议室中堆放的未安装的办公设备和包装箱,“这些事,”显然是指机 构建立时的事务性工作,“请你们辛苦一下自己去做,不要用它们来占我 的时间,也不能占他们的时间。”他指指瓦季姆,“谢谢!请技术规划中心 航天专业的人员留下,散会。”
留下来的有十几个人,会场清静了许多。会议室那古旧的橡木大门 刚刚关上,维德便像出膛子弹般地吐出一句话:“各位,PIA 要向三体舰队: 发射探测器。”
大家先是呆若木鸡,然后面面相觑。程心也十分吃惊,她当然希望尽 早摆脱杂事进人专业工作,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单刀直人。目前,PIA 刚 刚成立,各国和地区的分支机构一个都没有建立。不具备正式开展工作的条件。但令程心震惊的是维德出的想法本身,无论从技术上还是从 其他方面看,都太不可思议了。
“有具体指标吗?”瓦季姆问,他是唯一代个不动声色的人。
“我已经就这个设想与各常任理事国代表私下协商过,但没有在 PDC 会议上正式提出。就目前我所知道的,各常任理事国对一个指标最感兴 趣,这是他们同意投人的不可妥协的死条件:让探测器达到百分之一的光 速。其他指标各国说法不一,但都是可以在正式会议上协商的。”
“就是说,如果考虑加速阶段,但不考虑减速,探测器将在两到三个世 纪到达奥尔特星云,并在那里接触和探测已开始减速的三体舰队?”一位, 来自 NASA1的顾问说,“似乎应该是未来做的事。”
维德说:“未来的技术进步现在已成为不确定的事情,如果人类在太 空中一直是蜗牛的速度,那我们就应该尽早开始爬。”
程心想,这里面可能还有政治因素。这是人类最先做出的直接接接触外 星文明的行动,对 PLA 的地位至关重要。
“可是按照人类现在的宇航速度,到达奥尔特星云需要两三万年时 间,如果现在发射探测器,可能四百年后敌方舰队到达时还没有飞出家门 口。”
“所以说光速的百分之一是一个必须达到的指标。”
“把目前的宇航速度提高一百倍?别说飞船或探测器,就是发动机喷 口喷出的工质的速度都比那个速度低几个数量级。按照动量原理,要使 飞船达到光速的百分之一,喷出的工质要首先超过那个速度,进一步 使加速的时间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工质的速度就要大大超出光速的百分 之一,这在目前绝对做不到。我们也不可能期待短期内的技术突破,所以 这个设想从基本原理上讲不可能。”
维德坚定地用拳头一砸桌子,“别忘了我们有资源!以前航天只是一 个边缘化的事业,现在进人主流了,所以我们有以前难以想象的巨大资源 可以动用!我们用资源改变原理,把巨大的资源聚焦在那个小小的东西1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
上,用野蛮的力量把它推进到光速的百分之一!” 瓦季姆本能地抬头四下肴看,维德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在看什么,“放心,没有记者和外人。” 瓦季姆笑着摇摇头,“我不想冒犯您。用资源改变原理这话,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这里讲讲可以。可千万别在 PDC 会议上说。” “我知道你们己经在笑话我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大家只想让这个讨论快些结束。维德的目光扫过会议室,突然说:“啊,不是所有人,她没笑话我。”他抬手直指程心,“程,你 的想法?”
在维德锐利的目光下,程心感到维德指向她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把 剑。她茫然四顾,这里轮得到她说话吗?
“我们这里应该提倡 MD。”维德说。 程心更茫然了,MD,麦道?医学博士? “你是中国人,不知道 MD?” 程心求助地看看在场的另外五名中国人,他们也一样茫然。 “朝鲜战争中,美军发现你们被俘的士兵竞然知道得那么多,你们把作战方案交给基层部队讨论,希望从士兵的讨论中得到更多的好办法,这 就是 MD。当然,未来你被俘时,我们可不希望你知道那么多。”
会场上响起了几声笑,现在程心知道了 MD 是’军事民主“。与会者 们对这个提议也很赞同。这些航天界的技术精英当然不指望从一个技 术助理那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他们大多是男人,至少在这个过程 中,可以毫无顾忌地欣赏她了。程心尽量使自己的穿着庄重低调,但并没 有降低她的吸引力。
程心说:‘我是有一个想法。。。。。。”
“用资源改变原理?”一个叫柯曼琳的上了年纪的法国女人用轻蔑的 口吻说,她是来自欧洲航天局的高级顾问,觉察到了男人们集中到程心身 上的那种眼光,她感到很不舒服。
“绕开原理。”程心礼貌地对柯曼琳点点头,“目前最可能被利用的资源,我想是核武器,在没有技术突破的情况下,那是人类可能投放到太空中 的最大能量体。想象有这样一艘飞船或探测器,带有一个面积巨大的辐 射帆,就是类似于太阳帆的那种能被辐射推动的薄膜;在辐射帆的后面不 远处。以一定的时间间隔连续产生核爆炸。。。。。。”
又响起几声笑,柯曼琳笑得最响,“亲爱的,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卡 通式的场景:一艘载着一大堆核弹的飞船,有巨大的帆,船上的一个像施 瓦辛格般强壮的男人把一枚枚核弹抛向船尾,让它们在那里爆炸,真的很 酷。”在越来越多的笑声中,她接着说,“你最好重做一遍大一的作业,算算 推重比1。”
“改变原理没有做到,但野蛮做到了,真遗憾是你这样一个美人儿做 的。”另一位顾问说,把笑声推向高潮。
“核弹不在飞船上。”程心从容地说,她这句话像一只手捂在锣面上, 使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飞船只是由帆和探测器组成,轻得像一片羽毛, 很容易被核爆炸的辐射加速。”
会场陷人沉默,大家都在想核弹在哪里,但没有人问。刚才众人哄笑 时,维德一直一脸冰霜地坐在那里,现在,那种冰水似的微笑却在他的脸 上慢慢浮现。
程心从身后的饮水机旁拿过一打纸杯,把它们一个个在桌面上按等 距离放置好,“核弹分布在飞船的最初一小段航线上,预先用传统的推进 方式发射到那里。”她拿着一支笔沿那排杯子移动,“飞船在经过每一颗核 弹的一瞬间,核弹在帆后爆炸,产生推进力。”
男人们的目光依次从程心身上移开了,现在他们终于开始认真考虑 她所说的话,对她的欣赏暂时顾不上了,只有柯曼琳始终盯着程心看,好 像不认识她似的。
“我们可以把这种方式叫航线推进,这段航线叫推进航段,它只占整 条航线中极小的一部分,以一千颗推进核弹估算,可以分布在从地球到木1即发动机的推力和发动机质 量的比值。程心想象的飞船如果运载大童核 弹,本身质量大 ,推重比极低,不可能达到 很高的速度。
星的五个天文单位上,甚至更短,把推进航段压缩到火星轨道以内,以目 前的技术。这是可以做到的。”
沉默中出现零星的议论声,渐渐密集,像由零星的雨点转为大雨。
“你好像不是刚刚才有这种想法吧?”一直在专心听讨论的维德突然 问道。
程心对他笑笑说:“以前航天界就有这种构想,叫脉冲推进方式。”
柯曼琳说:“程博士,脉冲推进设想我们都知道,但推进源是装载在飞 船上的。把推进源放置在航线上确实是你的创造,至少我没听说过这种想 法。”
稍微平息了一下的讨论又继续下去,并很快超过了刚才的热度,这些 人就像一群饿狼遇到了一大块鲜肉。
维德拍了拍桌子,“现在不要纠缠在细节上。我们不是在搞可行性研 究,而是在探讨对它进行可行性研究的可行性,看看大的方面还有什么障 碍。”
短暂的沉默后,瓦季姆说:’这个方案的一大优势是:启动很容易。“
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很快明白了瓦季姆这话的含义:方案的第一 步是把大量核弹送人地球轨道,运载工具是现成的,用在役的洲际导弹即 可,美国的”和平卫士“、俄罗斯的”白杨“和中国的”东风“,都可以直接 把核弹送人近地轨道,甚至中程弹道导弹加上助推火箭都能做到这一点。 比起危机出现后达成的大规模削减核武器协议的方案——在地面把导弹 和核弹头拆解销毁,这个方法成本要低得多。
“好了,现在停止对程的航线推进的讨论。其他的方案?”维德用询 问的目光扫视着程心之外的所有人。
没人说话,有人欲言又止,显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难同程心的竞争 大家的目光又渐渐集中到她身上,只是眼神与上次不同了。
“这样的会要再开两次,希望能有更多的方案和选择。在此之前,航 线推进方案立刻进行可行性研究,为它起一个代号吧。”
“核弹的每一次爆炸都使飞船的速度增加一级,很像在登一道阶梯,就叫阶梯计划吧。”瓦季姆说,“除了光速的百分之一。对该方案进行可行性 性研究还需要一个重要指标:探测器的质量。”
“辐射帆可以做得很薄很轻,按现有的材料技术,五十平方千米的面 积可控制在五十公斤左右,这么大应该够了。”一名俄罗斯专家说,他曾主 持过那次失败的太阳帆试验。
“那就剩探测器本身了。”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一个人身上,他是“卡西 尼”号探测器的总侧十师。
“考虑到基本的探测设备,以及从奥尔特星云发回可识别信号所需的 天线尺寸和同位素电源的质金,总重两至三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