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程心小声向主席请求发言。她站起来环视了一圈会场后,说: “各位。眼前的一切,都是阶梯计划的最终成果。这个计戈与一个人是分不 开的,在三个世纪前,正是因为他的坚持,并用果敢的领导能力和卓越的 创造力,使阶梯计划克服重重困难得以实现。这个人就是时任行星防御 理事会战略情报局局长的托马斯·维德,我认为我们也应该向他表示敬 意。”
会场沉默了。对程心的提议没人表示赞同。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维 德是公元世纪黑暗人性的象征,是眼前这个险些被他杀掉的美丽女性的 反面,想到他总是令人不寒而栗。
主席(他本人是 PLA 的现任局长,是维德在三个世纪后的继承者) 没有对程心的话做出回应,而是继续会议的议程:“对于情报的解读,委员 会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和期望,情报不可能提供任何具体的技术信息,但却 有可能指明正确的研究方向,对包括光速宇航和宇宙安全声明在内的未 知技术,提供一个正确的理论概念。如果做到这一点,就为人类世界带来 了巨大的希望。
“我们得到的情报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云天明与程心博士的讨 话,另一部分是他讲的三个故事。初步分析认为,重要的信息都隐藏在三 个故事中,对话部分可解读的东西并不多。由于以后我们的注意力不会 放在对话部分在这里先把从对话中已经得到的信息总结一下。
“首先我们得知。为了这次悄报传递,云天明做了长期大量的准备工 作。他创作了上百个童话故事,包含情报的三个故事就混杂在这些故事中。他通过讲述和出版选集的方式使三体世界熟悉这些故事,这是一个 漫一长的过程,很不容易,如果在这个过程中那三个故事隐含的信息没有被 识破,以后敌人也会认为这些故事是安全的。但即使这样,他还是给三个 故事加上了另一道保险。”
主席转向程心,“我想提个问题:真像云天明说的那样,你们在童年时 就认识吗?”
程心摇摇头,“不,我们只是大学同学,他与我确实都来自同一个城 市,但我们的小学和中学都不是同一所学校,大学之前我们肯定不认识。”
“这个王八蛋!他这么撒谎,想要程心的命吗?!”坐在程心旁边的艾 AA 大叫起来,引来众人不满的侧目。她不是 IDC 的委员,是作为程心的 顾问和助理参加会议的,这也是由于程心的坚持。AA 在天文学上曾经有 所建树,但在这里她资历太浅,受到所有人的轻视,人们都认为程心应该 有一个更称职的技术顾问,甚至程心本人也常常忘了 AA 曾经是叫名科学 家。
一名 PLA 官员说:“这么做危险性并不太大。他们的童年时代在危机 纪元前,那时智孔并没有到达地球,当时的他们也不可能是智子的探测对 象。”
“可后来他们会查公元世纪留下来的资料!”
“现在要查到危机纪元前两个孩子的资料谈何容易?即使查到当时 的户籍或学籍记录什么的,知道他们小学和中学都不在同一所学校,也不 能证明那时他们就不相识。还有一点你没想到,”PLA 官员毫不掩饰对 AA 缺乏专业素质的轻蔑,“云天明是可以动用智子的,他肯定先试着查询 过。”
主席接着说:“这个冒险是必要的。云天明把三个故事的作者换成了 程心,这就进一步使敌人确信了这些故事的安全性。在讲述的一个多小 时中,黄灯一次没亮,后来还发现,其实在故事全部讲完时,智子限定的会 面时间已过去了四分钟,为了让云天明把最后一个故事讲完,监听者善解 人意地把会面时间总共延长了六分钟。这就说明他们对这些故事己经没有戒心。云天明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的目标,他借此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 息:三个故事中隐藏着情报”至于从对话中能够解读的其他信息不是太多,我们一致认为云天明 最后的一句话比较重要——“主席说着,右手在空中比画了一下,这是个习惯性动作,试图点开全息信息窗口,发现做不到后,他就自己说出了那句话,”那我们约定一个相会的地点吧,除了地球,再约另一个地方,银河系中的另一个地方。“这句话可能的含义有两个,第一他暗示自己不可能 返回太阳系了;第二——”主席停了一下,又挥了一下手,这次像是要赶走什么东西,“其实并不重要,我们继续下面的吧。” 会议室中的空气有些凝重了,人们心里都清楚这句话的第二个含义:云天明对地球避免打击生存下来没有信心。 工作人员开始在会场分发文件,文件是蓝色封面,只有编号没有题目,在这个时代,纸质文件已经很罕见了。 “各位请注意,文件只能在这里阅读,不能带出会议室,也不能作记录。它的内容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第一次接触,现在让我们一起把它读 一遍吧。”
会场静下来,人们开始认真阅读那三个可能拯救人类文明的童话故 事。
云天明的第一个故事 :
王国的新画师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国叫无故事王国,它一直没有故事。其实对 于一个王国而言,没有故事是最好的,没有故事的国王中的人民是最幸福 的,因为故事就意味着曲折和灾难。
无故事王国有一个贤明的国王、一个善良的王后和一群正值能干的 大臣,还有勤劳朴实的人民。王国的生活像镜而一样平静,昨天像今天, 今天像明天,去年像今年,今年像明年,一直没有故事。
直到王子和公主长大。
国王有两个儿子,分别是深水王子和冰沙王子,还有一个女儿:露珠 公主。
深水王子小时候去了饕餮海中的墓岛上,再也没有回来,原因后面再 讲。
冰沙王子在父王和母后身边长大,但也让他们深深忧虑。这孩子很聪明,但从小就显示出暴虐的品性。他让仆役们从王宫外搜集许多小动物,他就和这些小动物玩帝国游戏,他自封为皇帝,小动物们为臣民,臣民们都是奴隶,稍有不从就砍头,往往游戏结束时小动物们都被杀了,冰沙 就站在一地鲜血中狂笑不已。。。。。。王子长大后性格收敛了一些,变得沉默寡言,目光阴沉。国王知道这只是狼藏起了撩牙,冰沙心中有一窝冬眠的 毒蛇,在等待着苏醒的机会。国王终于决定取消冰沙王子的王位继承权, 由露珠公主继承王位,无故事王国在未来将有一位女王。
假如父王和母后传给后代的美德是有一个定量的,那冰沙王子缺少 的部分一定都给了露珠公主。公主聪明善良,且无与伦比地美丽,她在白 天出来太阳会收敛光辉,她在夜晚散步月亮会睁大眼睛,她一说话百鸟会 停止鸣唱,她踏过的荒地会长出绚丽的花朵。露珠成为女王必定为万民 拥戴,大臣们也会全力辅佐,就连冰沙王子对此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 更阴沉了。
于是,无故事王国有了故事。
国王是在他的六十寿辰这一天正式宣布这一决定的。在这个庆典之 夜,夜空被焰火装点成流光溢彩的花园,灿烂的灯火几乎把王宫照成透明 的水晶宫殿,在欢歌笑语中,美酒如河水般流淌。。。。。。
每一个人都沉浸在幸福快乐中,连冰沙王子那颗冰冷的心似乎也被 融化,他一改往日的阴沉,恭顺地向父王祝寿,愿他的生命之光像太阳一 样永远照耀王国。他还赞颂父王的决定,说露珠公主确实比自己更适合 成为君主。他祝福妹妹,希望她多多向父王学习治国本领,以备将来担当 重任。他的真诚和善意让所有的人为之动容。
“吾儿,看到你这样我真是高兴。”国王抚着王子的头说,“真想永远留 住这美好的时光。”
于是有大臣建议,应该制作一幅巨型油画,把庆典的场景画下来,挂 在宫殿中以资纪念。
国王摇摇头,“我的画师老了,世界在他昏花的老眼中已蒙上了雾霭, 他颇抖的老手已绘不出我们幸福的笑容。”
“我正要说这个,”冰沙王子对国王深深鞠躬,“我的父王,我正要献给 您一位新画师。”
王子说完对后面示意了一下,新画师立刻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大男 孩,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裹着一件修士的灰色斗篷,在这金碧辉 煌的宫殿和珠光宝气的宾客中像一只惊恐的小老鼠。他走路时,已经很 瘦小的身子紧缩成一根树枝一般,仿佛时时躲避着身边看不见的荆刺。
国王看着眼前的画师显得有些失望,“他这么年轻,能掌握那高深的 技巧吗?”
王子再次鞠躬,“我的父王,他叫针眼,从赫尔辛根默斯肯来,是空灵 大画师最好的学生。他自五岁起就跟大画师学画,现已学了十年,深得空 灵画师的真传。他对世界的色彩和形状,就像我们对烧红的烙铁一样敏 感,这种感觉通过他如神的画笔凝固在画布上,除了空灵画师,他举世无 双。”王子转向针眼画师,“作为画师,你可以直视国王,不算无礼。”
针眼画师抬头看了一眼国王,立刻又低下了头。
国王有些吃惊,“孩子,你的目光很锐利,像烈焰旁出鞘的牙剑,与你 的年龄极不相称。”
针眼画师第一次说话了:“至高无上的国王,请宽怒一个卑微画师的 冒犯。这是一个画师的眼睛,他要先在心里绘画,我已经把您,还有您的 威严和贤明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你也可以看王后。”王子说。
针眼画师看了一眼王后,低下头说:“最最尊敬的王后,请宽怒一个卑 微画师的冒犯,我已经把您,还有您的高贵和典维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再看看公主,未来的女王,你也要画她。” 针眼画师看露珠公主的时间更短,如闪电般看了一眼后就低头说:“最受人景仰的公主,请宽怒一个卑微画师的冒犯。您的美丽像正午的 阳光刺伤了我,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画笔的无力,但我已经把您,还有您 无与伦比的美丽一起画在心里,我会画到画里的。”
然后王子又让针眼画师看看大臣们。他挨着看了,目光在每个人的 身上只停留一瞬间,最后低下头说:“最最尊敬的大人们,请宽怒一个卑微 画师的冒犯。我已经把你们,还有你们的才能和智慧一起画在心里,我会 画到画里的。”
盛宴继续进行,冰沙王子把针眼画师拉到宫殿的一个角落,低声问 道:‘都记住了吗?“
针眼画师头低低的,脸全部隐藏在斗篷帽的阴影里,使那件斗篷看上 去仿佛是空的,里面只有黑影没有躯体。”记住了,我的王。“
“全记住了?”
“我的王,全记住了,即使给他们每人的每根头发和汗毛各单画一幅 特写,我都能画得真真切切分毫不差。”
宴会到后半夜才结束,王宫中的灯火渐渐熄灭。这正是黎明前最黑 暗的时候,月亮已经西沉,乌云自西向东,像帷幕一样遮住了夜空,大地像 是浸在墨汁中一般。一阵阴冷的寒风吹来,鸟儿在巢中颤抖,花儿惊惧地 合上了花瓣。
有两匹快马像幽灵一般出了王宫,向西方奔驰而去,骑在马上的分别 是冰沙王子和针眼画师。他们来到了距王宫十多里的一处幽深的地堡中。 这里处于夜之海的最深处,潮湿阴森,像一个沉睡着的冷血巨怪的腹腔。 两人的影子在火炬的光芒中摇曳,他们的身躯只是那长长影子末端的两 个黑点。针眼画师拆开一幅画,那画有一人高,他把包画的帆布掀开后让 王子看。这是一位老人的肖像,老人的白发和白须像银色的火焰包围着头脸,他的眼神很像针眼画师 ,但锐利中多了一份深沉,这画显示出画师 高超的技艺,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我的王,这是我的老师,空灵大画师。” 王子打量着画,点点头说:“你先把他画出来是明智的。” “是的,我的王,以免他先把我画出来。”针眼画师说着,小心翼冀地把画挂到潮湿的墙上,“好了,我现在可以为您做新画了。” 针眼画师从地堡的一个暗角抱出一卷雪白的东西,“我的王,这是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雪浪树的树干,这树百年长成后,它的树干就是一大卷纸,上好的画纸啊!我的画只有画在雪浪纸上才有魔力。”他把树干纸卷放到一张石桌上,拉出一段纸来,压在一大块黑曜石石板下,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小匕首沿石板把压着的纸切下,掀开石板后,那张纸已经平平展展地铺在石桌上,它一片雪白,仿佛自己会发光似的。然后画师从帆布包中拿出各种绘画工具,“我的王,看这些画笔,是用赫尔辛根默斯肯的狼的耳毛做的。这几罐颜料也都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这罐红的,是那里巨编蝠的血;黑的,是那里深海乌贼的墨汁;蓝的和黄的,都是从那里的古老陨 石中提取的。。。。。。这些都要用一种叫月毯的大鸟的眼泪来调和。”
赶快画画吧。“王子不耐烦地说。 “好的,我的王,先画谁呢?” “国王。” 针眼画师拿起画笔开始作画。他画得很随意,用不同的色彩这里点一点,那里画一道,画纸上的色彩渐渐多了起来,但看不出任何形状,就像 把画纸暴露在一场彩色的雨中,五彩的雨滴不断滴到纸面上。画面渐渐 被色彩填满,一片纷繁迷乱的色彩,像被马群践踏的花园。画笔继续在这 色彩的迷宫中游走,仿佛不是画师在运笔,而是画笔牵着他的手游移。王 子在旁边疑惑地看着,他想提问,但画面上色彩的涌现和聚集有一种 作用,让他着迷。突然,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像波光粼粼的水面被冻 祥,所有的色块都有了联系,所有的色彩都有了意义,形状出现了,并 变得精细清晰。
王子现在看到,针眼画师画的确实是国王,画面上的国王就是他在 宴会上看到的装束,头戴金色的王冠,身穿华丽的礼服,但表情大不相同。
国王的目光中没有了威严和睿智,而是透出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如梦初 醒、迷惑、震惊、悲哀。。。。。。藏在这一切后面的是来不及浮现的巨大恐俱,就像看到自己最亲密的人突然拔剑刺来的那一瞬间。 “我的王,画完了,我把国王画到画里了。”针眼画师说。 “你把他画到画里了,很好。”王子看着国王的画像满意地点点头,他的眸子中映着火把的火光,像灵魂在深井中燃烧。
在十几里外的王宫中,在国王的寝室里,国王消失了。在那张床腿是 四个天神雕像的大床上,被褥还有他身体的余温,床单上还有他压出的凹 印,但他的躯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子把已完成的画从石桌上拿起扔到地上,“我会把这幅画装裱起 来,挂在这里的墙上,没事的时候经常来看一看。下面画王后吧。”
针眼画师又用黑曜石石板压平了一张雪浪纸,开始画王后的肖像。 这次王子没有站在旁边看,而是来回踱步,空旷的地堡中回荡着单调的脚 步声。这次画师作画的速度更快,只用了画上幅画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
“我的王,画完了,我把王后画到画里了。” “你把她画到画里了,很好。”
在王宫中,在王后的寝室里,王后消失了。在那张床腿是四个天使雕 像的大床上,被褥还有她身体的余温,床单上还有她压出的凹印,但她的 躯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宫殿外面的深院中,一只狼犬觉察到了什么,狂吠了几声,但它的 叫声立刻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它自己也在前所未有的恐惧中沉默了,缩到 角落不住地颤抖着,与黑暗融为一体。
“该画公主了吧?”针眼画师问。
“不。等画完了大臣们再画她,大臣们比她危险。当然,只画那些忠于 国王的大臣。你应该记得他们的样子吧?”
“当然。我的王,全记住了,即使给他们每人的每根头发和汗毛各画一 幅特写。。。。。。”
“好了,快画吧,天亮前画完。”
“没问题,我的王,天亮前我会把忠于国王的大臣,还有公主,都画到 画里。”
针眼画师一次压平了好几张雪浪纸,开始疯狂作画。他每完成一幅 画,画中的人就从睡榻上消失。随着黑夜的流逝,冰沙王子要消灭的人一 个接一个变成了挂在地堡墙上的画像。
露珠公主在睡梦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那声音又急又响,从来没有人 敢这样敲她的门。她从床上起身,来到门前时看到宽姨已经把门打开了。 宽姨是露珠的奶妈,一直照顾她长大,公主与她建立的亲情甚至超过了生母王后。宽姨看到门外站着王宫的卫队长,他的盔甲还带着外面暗 夜的寒气。
“你太无礼了!竟敢吵醒公主?!她这几天一直失眠睡不好觉!”
卫队长没有理会宽姨的责骂,只是向公主匆匆敬礼,“公主,有人要见 你!”然后闪到一边,露出他身后的人,那是一位老者,白发和白须像银色 的火焰包围着头脸,他的目光锐利而深沉,他就是针眼画师向王子展示的 第一幅画中的人。他的脸上和斗篷上满是尘土,靴覆满泥巴,显然是长 途跋涉而来。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袋,但奇怪的是打着一把伞,更奇怪 的是他打伞的方式:一直不停地转动着伞。细看一下伞的结构,就知道他 这样做的原因:那把伞的伞面和伞柄都足乌黑色,每根伞骨的末端都固定 着一只小圆球,是某种半透明的石头做成的,有一定重量。可以看到伞 里面几根伞撑都折断了,无法把全伞撑起来,只有让伞不断转动,把伞骨 末端的小石球甩起来,才能把伞撑开。
“你怎么随便让外人进来,还是这么个怪老头?!”宽姨指着老者责问 道。
“哨兵当然没让他进王宫,但他说。。。。。。”卫队长忧虑地看了一眼公主, “他说国王已经没了。”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宽姨大喊,公主仍没有做声,只是双手 抓紧了胸前的睡袍。
“但国王确实不见了,王后也不见了,我派人看过,他们的寝室都是空 的。”
公主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一手扶住宽姨好让自己站稳。 老者开口了:“尊敬的公主,请允许我把事情说清楚。” “让老人家进来,你守在门口。”公主对卫队长说。 老者转着伞,对公主鞠躬,似乎对于公主能够这么快镇静下来心存敬意。 “你转那把伞干什么?你是马戏团的小丑吗?”宽姨说。 “我必须一直打着这把伞,否则也会像,国王和王后一样消失。” “那就打着伞进来吧。”公主说,宽姨把门大开,以便让老者举伞通过。 老者进入房间后,把肩上的帆布袋放到地毯上,疲惫地长出一口气,但仍转着黑伞,伞沿的小石球在烛光中闪亮,在周围的墙壁上投映出一圈 旋转的星光。
“我是赫尔辛根默斯肯的空灵画师,王宫里新来的那个针眼画师是我 的学生。”老者说。
“我见过他。”公主点点头说。 “那他见过你吗?他看过你吗?”空灵画师紧张地问。 “是的,他当然看过我。” “糟透了,我的公主,那糟透了!”空灵画师长叹一声,“他是个魔鬼,掌握着魔鬼的画技,他能把人画到画里。” “真是废话!”宽姨说,“不能把人画到画里那叫画师吗?” 空灵画师摇摇头,“不是那个意思,他把人画到画里后,人在外面就没了,人变成了死的画。” “那还不快派人找到他杀了他?!” 卫队长从门外探进头来说:“我派全部的卫队去找了,找不到。我原想去找军机大臣,他可以出动王宫外的禁卫军搜查,可这个老人家说军机 大臣此时大概也没了。”
空灵画师又摇摇头,“禁卫军没有用,冰沙王子和针眼可能根本就不 在王宫里,针眼在世界上任何地方作画,都能杀掉王宫中的人。”
“你说冰沙王子?”宽姨问。
“是的,王子要以针眼画师作武器,除掉国王和忠诚于他的人,夺取王 位。”
空灵画师看到,公主、宽姨和门口的卫队长对他的话似乎都没感到意 外。
“还是先考虑眼前的生死大事吧!针眼随时可能把公主画出来,他可 能已经在画了。”
宽姨大惊失色,她一把抱住公主,似乎这样就能保护她。
空灵画师接着说:“只有我能除掉针眼,现在他已经把我画出来了,但 这把伞能保护我不消失,我只要把他画出来,他就没了。”
“那你就在这里画吧!”宽姨说,“让我替你打伞!”
空灵画师又摇摇头,“不行,我的画只有画在雪浪纸上才有魔力,我带 来的纸还没有压平,不能作画。”
宽姨立刻打开画师的帆布包,从中取出一截雪浪树的树干,树干已经 刮了外皮,露出白花花的纸卷来。宽姨和公主从树干纸卷上抽出一段纸, 纸面现出一片雪白,房间里霎时亮了许多。她们试图在地板上把纸压平· 但不管怎样努力,只要一松手,那段纸就弹回原状又卷了回去。
画师说:“不行的,只有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黑曜石石板才能压平雪浪 纸,那种黑曜石石板很稀有,我只有一块,让针眼偷走了!”
“这纸用别的东西真的弄不平吗?” “真不平的,只有用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黑曜石石板才能压平,我本来是希望能够从针眼那里夺回它的。” “赫尔辛根默斯肯的黑曜石?”宽姨一拍脑袋,“我有一个熨斗,只在熨公主最好的晚礼服时才用,就是赫尔辛根默斯肯出产的,是黑曜石!” “也许能用。”空灵画师点点头。 宽姨转身跑出去,很快拿着一个乌黑银亮的熨斗进来了。她和公主再次把雪浪纸从纸卷中拉出一段,用熨斗在地板上压住纸的一角,压了几 秒钟后松开。那一角的纸果然压平了。
“你来给我打伞,我来压!”空灵画师对宽姨说。在把伞递给她的时候, 他嘱咐道,“这伞要一直转着打开,一合上我就没了!”看到宽姨把伞继续 旋转着打开举在他的头顶,他才放心地蹲下用熨斗压纸,只能一小块一小 块地挨着压。
“不能给这伞做个伞撑吗?”公主看着旋转的伞问。
“我的公主,以前是有伞撑的。”空灵画师边埋头用熨斗压纸边说,“这 把黑伞的来历很不寻常。从前,赫尔辛根默斯肯的其他画师也有这种画 技,除了人,他们也能把动物和植物画到画里。但有一天,飞来了一条渊 龙,那龙通体鸟黑,既能弃深海潜游,又能在高空飞翔,先后有三个大画师 画下了它,但它仍然在画外潜游和飞翔。后来,画师们筹钱雇了一名魔法 武士,武士用火剑杀死了渊龙,那场搏杀使赫尔辛根默斯肯的大海都沸腾 了。渊龙的尸体大部分都被烧焦了,我就从灰堆中收集了少量残骸,制成 了这把伞。伞面是用渊龙的翼膜做的,伞骨、伞柄和伞撑都是用它的乌骨 做成,伞沿的那些宝石,其实是从渊龙已经烧焦的肾中取出的结石。这把 伞能够保护打着它的人不被画到画里。后来伞骨断了,我曾用几根竹棍 做了伞撑,但发现伞的魔力竟消失了,拆去新伞撑后,魔力又恢复了。后 来试验用手在里面撑开伞也不行,伞中是不能加入任何异物的,可我现在 已经没有渊龙的骨头了,只能这样打开伞。。。。。。”
这时房间一角的钟敲响了,空灵画师抬头看看,已是凌晨,天快亮了。 他再看看雪浪纸,压平的一段从纸卷中伸了出来,平铺在地板上不再卷回 去,但只有一掌宽的一条,远不够绘一幅画的。他扔下熨斗,长叹一声。
“来不及了,我画出画来还需要不少时间,来不及了,针眼随时会画完 公主,你们——”空灵画师指指宽姨和卫队长,“针眼见过你们吗?”
“他肯定没见过我。”宽姨说。
“他进王宫时我远远地看到过他,但我想他应该没看见我。”卫队长 说。
“很好,”空灵画师站起身来,“你们俩护送公主去饕餮海,去墓岛找深 水王子!”
“可。。。。。。即使到了饕餮海,我们也上不了墓岛的,你知道海里有。。。。。。”
“到了再想办法吧,只有这一条生路了。天一亮,所有忠于国王的’ 臣都会被画到画里,禁卫军将被冰沙控制,他将墓夺王位,只有深水王子 能制止他。”
“深水王子回到王宫,不是也会被针眼画到画里吗?”会主问。
“放心,不会的,针眼画不出深水王子。深水是王国中针眼唯一画不 出来的人,很幸运,我只教过针眼西洋画派,没有向他传授东方画派。”
公主和其他两人都不太明白空灵画师的话,但老画师没有进一步解 释,只是继续说:“你们一定要让深水回到王宫,杀掉针眼,并找到公主的 画像,烧掉那幅画,公主就安全了。”
“如果也能找到父王和母后的画像。。。。。。”公主拉住空灵画师急切地 说。
老画师缓缓地摇摇头,“我的公主,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没有了,他们 现在就是那两幅画像了,如果找到不要毁掉,留作祭莫吧。”
露珠公主被巨大的悲痛压倒,她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我的公主,现在不是哀伤的时候,要想为国王和王后复仇,就赶快上路吧!”老画师说着,转向宽姨和卫队长,“你们要注意。在找到并毁掉公 主的画像之前,伞要一直给她打着,一刻都不能离开。也不能合上。”他把 伞从宽姨手中拿过来,继续转动着,“伞不能转得太慢,那样它就会合上,也不能太快,因为这伞年代已久,转得太快会散架的。黑伞有灵气,如果 转得慢了,它会发出像鸟叫的声音,你们听,就足这样子——”老画师把伞转慢了些。伞面在边缘那些石球的重量下慢慢下垂,这时能听到它发出像夜莺一样的叫声,伞转得越慢声音越大。老画师重新加快了转伞的速度, 鸟鸣声变小消失了。“如果转得太快,它会发出铃声,就像这样——”老画师继续加快转伞的速度,能听到一阵由小到大的铃声,像风铃,但更急促, “好了、现在快把伞给公主打上。”他说着,把伞又递给宽姨。 “老人家,我们俩一起打伞走吧。”露珠公主抬起泪眼说。
“不行,黑伞只能保护一个人,如果两个被针眼画出的人一起打伞, 那他们都会死,而且死得更惨:每个人的一半被画入画中,一半留在外 面。。。。。。快给公主打伞,拖延一刻危险就大一分,针眼随时可能把她画出 来!”
宽姨看看公主,又看看空灵画师,犹豫着。
老画师说:“是我把这画技传授给那个孽种,我该当此罪。你还等什 么?想看着公主在你面前消失?!”
最后一句话令宽姨颤抖了一下,她立刻把伞移到公主上方。
老画师抚着白须从容地笑起来,“这就对了,老夫绘画一生,变成一幅 画也算死得其所。我相信那个孽种的技艺,那会是一幅精致好画的。。。。。。”
空灵大画师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然后像雾气一般消失了。
露珠公主看着老画师消失的那片空间,喃喃地说:“好吧,我们走,去 饕餮海。”
宽姨对门口的卫队长说:“你快过来给公主打伞,我去收拾一下。”
卫队长接过伞后说:“要快些,现在外面都是冰沙王子的人了,天亮后 我们可能出不了王宫。”
“可我总得给公主带些东西,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我要带她的斗篷 和靴子,她的好多衣服,她喝的水,至少。。。。。。至少要带上那块赫尔辛根默 斯肯出产的好香皂,公主只有用那香皂洗澡才能睡着觉。。。。。。”宽姨唠唠叨 叨地走出房间。
半个小时后,在初露的曙光中,一辆轻便马车从一个侧门驶出王宫, 卫队长赶着车,车上坐着露珠公主和给她打伞的宽姨,他们都换上了平民装束。马车很快消失在远方的雾霭中。 这时,在那个阴森的地堡中,针眼画师刚刚完成露珠公主的画像,他对冰沙王子说,这是他画过的最美的一幅画。
云天明的第二个故事 :
饕餮海
出了王宫后,卫队长驾车一路狂奔。三个人都很紧张,他们感觉在未 尽的夜色里,影影绰绰掠过的树木和田野中充满危险。天亮了一些后,车 驶上了一个小山冈,卫队长勒住马,他们向来路眺望。王国的大地在他们 下面铺展开未,他们来的路像一条把世界分成两部分的长线,线的尽头是 王宫,已远在天边,像被遗失在远方的一小堆积木玩具。没有看到追兵, 显然冰沙王子认为公主已经不存在了,被画到了画中。
以后他们可以从容地赶路了。在天亮的过程中,周围的世界就像是 一幅正在绘制中的画,开始只有朦胧的轮廓和模糊的色彩,后来,景物的 形状和线条渐渐清晰精细,色彩也丰富明快起来。在太阳升起前的一刹 那,这幅画已经完成。常年深居王宫的公主从来没有见过这祥大块大块 的鲜艳色彩:森林草地和田野的大片绿色、花丛的大片鲜红和嫩黄、湖泊 倒映着的清晨天空的银色、早出的羊群的雪白。。。。。。太阳升起时,仿佛绘制 这幅画的画师抓起一把金粉豪爽地撒向整个画面。
“外面真好,我们好像已经在画中呢。”公主赞叹道。
“是啊,公主,可在这幅画里你活着,在那幅画中你就死了。”打伞的宽 姨说。
这话又让公主想起了已经离去的父王和母后,但她抑制住了眼泪,她 知道自己现在再也不是一个小女孩。她应该担当起国王的重任了。
他们谈起了深水王子。 “他为什么被流放到墓岛上?”公主问 “人们都说他是怪物。”卫队长说。
“深水王子不是怪物!”宽姨反驳道。 “人们说他是巨人。” “深水不是巨人!他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他,他不是巨人。” “等我们到海边你就会看到的,他肯定是巨人,好多人都看到了。” “就算深水是巨人,他也是王子,为什么要流放到岛上?”公主问。 “他没有被流放,他小时候坐船去墓岛上钓鱼,正好那时饕餮鱼在海上出现,他就回不来了,只好在岛上长大。” 。。。。。。
太阳升起后,路上的行人和马车渐渐多起来。由于公主以前几乎没 有出过王宫,所以人们都不认识她,但尽管她现在还戴着面纱,只露出两 只眼睛,看到她的人仍惊叹她的美丽。人们也称赞驾车的小伙子的孔武 英俊,笑话那个老妈妈为她的美丽女儿打着的那把奇怪的伞和她那奇怪 的打伞方式。好在没有人质疑伞的用途,今天阳光灿烂,人们都以为这是 遮阳伞。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卫队长用弓箭射了两只兔子做午餐。三人坐在 路边树丛间的空地上吃饭。露珠公主摸着身旁柔软的草地,嗅着青草和 鲜花的清香,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投在草地上的光斑,听着林中的鸟鸣和远 处牧童的笛声,对这个新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惊喜。
宽姨却长叹一声,“唉,公主啊,离开王宫这么远,真让你受罪了。” “我觉得外面比王宫好。”公主说。 “我的公主哇,外面哪有王宫里好?你真是不知道,外面有很多难处呢,现在是春天,冬天外面会冷,夏天会热,外面会刮风下雨,外面什么样 的人都有,外面。。。。。。”
“可我以前对外面什么都不知道。我在王宫里学音乐,学绘画,学诗 歌和算术,还学着两种谁都不说的语言,可没人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样子, 我这样怎么能统治王国呢?”
“公主,大臣们会帮你的。”
“能帮我的大臣都被画到画里了。。。。。。我还是觉得外面好。”
从王宫到海边有一个白天的路程,但公主一行不敢走大道,遇到城镇 就绕开,所以直到半夜才到达。
露珠公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广阔的星空,也第一次领略了夜的黑暗 和寂静,车上的火把只能照亮周围一小块地方。再往远处,世界就是一大 块模糊的黑天鹅绒。马蹄声很响,像要把星星震下来。公主突然拉住卫 队长,让他把马车停下。
“听,这是什么声音?像巨人的呼吸。” “公主,这是海的声音。” 又前行了一段,公主看到两旁有许多在夜色中隐约可见的物体,像一根根大香蕉。 “那些是什么?”她问。 卫队长又停下车,取下车上的火把走到最近的一个旁边,“公主,你应该认识这个的。” “船?”
“因为海里有要答鱼。”
在火把的光芒中可以看到,这艘船已经很旧了,船身被沙子埋住一 半,露在外面的部分像巨兽的白骨。
“啊,看那里!”公主又指着前方惊叫,“好像有一条白色的大蛇!” “不要怕公主,那不是蛇,是海浪,我们到海边了。” 公主和为她打伞的宽姨一起下车,她看到了大海。她以前只在画中见过海,那画的是蓝天下的蓝色海洋,与这夜空下的黑色海洋完全不同 这泛着星光的博大与神秘,仿佛是另一个液态的星空。公主不由自主地 向海走去,却被卫队长和宽姨拦住了。
“公主,离海太近危险。”卫队长说。
“我看前面水不深,能淹死我吗?”公主指指沙滩上的白浪说。 “海里有里有饕餮鱼,它们会把你撕碎吃掉的!”宽姨说。
卫队长拾起一块破船板,走上前去把船板扔到海中。船板在海面晃 荡了儿下,很快附近一个黑影浮出水面向它扑去,由于大部分在水下,看 不出那东西的大小、它身上的鳞片在火把的光中闪亮。紧接着又有三四 个黑影飞快地游向船板,在水中争抢成一团,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可以听 到利齿发出的咔嚓咔嚓声,仅一转眼的工夫,黑影和船板都不见了。
“看到了吗?它们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把一艘大船咬成碎片。”卫队长 说。
“墓岛呢?”宽姨问。
“在那个方向,”卫队长指指黑暗的水天相连处,“夜里看不见,天一亮 就能看见。”
他们在沙滩上露营。宽姨把伞交给卫队长打,从马车上拿下一个小 木盆。
“公主呀,今天是不能洗澡了,可你至少该洗洗脸的。” 卫队长把伞交还给宽姨,说他去找水,就拿着盆消失在夜色中。‘ “他是个好小伙子。”宽姨打着哈欠说。 卫队长很快回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打来了一盆清水。宽姨为公主洗脸,她拿一块香皂在水中只蘸了一下,一声轻微的吱啦声后,盆面立刻堆 满了雪白的泡沫,鼓出圆圆的一团,还不断地从盆沿溢出来。
卫队长盯着泡沫看了一会儿,对宽姨说:“让我看看那块香皂。”
宽姨从包裹中小心翼冀地拿出一块雪白的香皂,递给卫队长,“拿好 了,它比羽毛还轻,一点儿分量都没有,一松手就飘走了。”
卫队长接过香皂,真的感觉不到一点儿分量,像拿着一团白色的影 子。“这还真是赫尔辛根默斯肯香皂,现在还有这东西?”
“我只有两块了,整个王宫,我想整个王国,也只剩这最后两块了,是 我早些年特意给公主留的。唉,赫尔辛根默斯肯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惜 现在越来越少了。”宽姨说着,把香皂拿回来小心地放回包裹中。
看着那团白泡沫,公主在出行后第一次回忆起王宫中的生活。每天 晚上,在她那精美华丽的浴宫中,大浴池上就浮着一大团这样的泡沫,灯 光从不同方向照来,大团泡沫忽而雪白,像从白天的天空中抓来的一朵 云;忽而变幻出宽彩,像宝石堆成的,泡到那团泡沫中,公主会感到身体 变得面条般柔软,感到自己在融化,成了泡沫的一部分,那舒服的感觉让 她再也不想动弹,只能由女仆把她抱出去擦干,再抱她去床上睡觉。那种 美妙的感觉可以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
现在,公主用赫尔辛根默斯肯香皂洗过的脸很轻松很柔软,身上却僵 硬而疲劳。随便吃了些东西后,她便在沙滩上躺下,开始时铺了一张毯子, 后来发现直接躺到沙上更舒服。柔软的沙层带着白天阳光的温度,她感 觉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捧在手心,涛声像催眠曲,她很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露珠公主被一阵铃声从无梦的酣睡中惊醒,那声 音是从她上方旋转的黑伞中发出的。宽姨睡在她旁边,打伞的是卫队长, 火把已经熄灭,夜色像天鹅绒般笼革着一切,卫队长是星空背景前的一个 剪影,只有他的盔甲映出星光,还可以看到海风吹起他的头发。伞在他的 手中稳撼地旋转着,像一个小小的穹顶遮住了一半夜空。她看不见他的 眼睛。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他与无数眨眼的星星一起看着自己。
“对不起公主,我刚才转得太快了。”卫队长低声说。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后半夜了。” “我们离海好像远了” “公主,这是退潮海水后退了,明天早上还会涨起来的” “你们轮流为我打伞吗?” “使得,公主,宽姨打了一白天,我夜里多打一会儿” “你也驾了一天车,让我自己打一会儿伞,你也睡吧。” 说出这话后,露珠公主自己也有些吃惊,在她的记忆里,这是自己 第一次为别人着想。 “那不行,公主,你的手那么细嫩,会磨起泡的,还是让给我为你打伞”你叫什么名字?“
同行已经一天,她现在才问他的名字。放在以前她会觉得很正常,甚 至永远不问都很正常,但现在她为此有些内疚。
“我叫长帆。”
“长帆。”公主转头看看,他们现在是在沙滩上的一艘大船旁边,这里可 以避海风。与其他那些搁浅在海滩上的船不同,这艘船的桅杆还在,像一 把指向星空的长剑。“帆是不是挂在这根长杆上的大布?”
“是的,公主,那叫桅杆,帆挂在上面,风吹帆推动船。” “帆在海面上雪白雪白的,很好看。” “那是在画中吧,真正的帆没有那么白的。” “你好像是赫尔辛根默斯肯人?” “是的,我父亲是赫尔辛根默斯肯的建筑师,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带着全家来到了这里。” “你想回家吗,我是说赫尔辛根默斯肯?” “不太想,我小时候就离开那里,记得不太清了,再说想也没用,现在永远也不可能离开无故事王国了。” 远处,海浪哗哗地喧响,仿佛在一遍遍地重复着长帆的话:永远不可能离开,永远不可能离开。。。。。。 “给我讲讲外面世界的故事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公主说。 “你不需要知道,你是无故事王国的公主,王国对你来说当然是无故事的。其实,公主,外面的人们也不给孩子们讲故事,但我的父母不一样, 他们是赫尔辛根默斯肯人,他们还是给我讲了一些故事的。”
“其实父王说过,无故事王国从前也是有故事的。”
“是的。。。。。。公主,你知道王国的周围都是海吧,王宫在王国的中心,朝 任何一个方向走,最后都会走到海边,无故事王国就是一个大岛。”
“这我知道。” “以前,王国周围的海不叫饕餮海,那时海中没有饕餮鱼,船可以自由地在海上航行,无故事王国和赫尔辛根默斯肯之间每天都有无数的船只 来往。那时无故事王国其实是有故事王国,那时的生活与现在很不一样。”
“嗯?”
“那时生活中充满了故事,充满了变化和惊奇。那时,王国中有好几 座繁华的城市,王宫的周围不是森林和田野,而是繁华的首都。城市中到 处可见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的奇珍异宝和奇异器具。无故事王国,哦不, 故事王国的物产也源源不断地从海上运往赫尔辛根默斯肯。那时,人们 的生活变幻莫测,像骑着快马在山间飞奔,时而冲上峰顶,时而跌入深谷, 充满了机遇和危险。穷人可能一夜暴富,富豪也可能转眼赤贫,早晨醒来, 谁也不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事,要遇到什么样的人。到处是刺激和惊喜。
“但有一天,一艘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的商船带来一种珍奇的小鱼,这种鱼只有手指长,黑色的,貌不惊人,装在坚硬的铸铁水捅中。卖鱼的商人在王国的集市上表演,他将一把剑伸进铁捅中的水里,只听到一阵刺 耳的’咔嚓咔嚓‘声,剑再抽出来时已被咬成了锯齿状。这种鱼叫饕餮鱼,是一种内陆的淡水鱼,生长在赫尔辛根默斯肯岩洞深处黑暗的水潭中。 饕餮鱼在王国的市场上销路很好,因为它们的牙齿虽小,但像金钢石一样坚硬,可做钻头;它们的鳍创民锋利,能做箭头或刁、刀。于是,越来越多的 饕餮鱼从赫尔辛根默斯肯运到了王国。在一次台风中,一艘运鱼船在王 国沿海失事沉没,船上运载的二十多桶饕餮鱼全部倾倒进了海中。
“人们发现,饕餮鱼在海中能够飞快地生长,长得比在陆地上要大得 多,能达到一人多长,同时繁殖极快,数量飞速增加。饕餮鱼开始捕食所有漂浮在海面上的东西,没来得及拖上岸的船,不管多大,都被啃成碎片, 当一艘大船被饕餮鱼群围住时,它的船底很快被啃出大洞,但连沉没都未不及,就在海面上被咬成碎片,像融化掉一般。鱼群在故市王国的沿海环游,很快在王国周国的海中形成一道环形的屏障。 “故事三国就这样被周围海域中的饕餮鱼包图,沿海已成为死亡之地,不再有任何船只和风帆,王国被封闭起未,与赫尔辛根默斯肯和整个 外部份界斯绝了一切联系,过起了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繁华的城市消失了,变成小镇和牧场,生活日浙宁静平淡,不再有变化,不再有刺激和惊喜,昨天像今天,今天像明天。人们渐渐适应了这样的日子,不再向往其 他的生活。对过去的记,就像来自赫尔辛根默斯肯的奇异物品那样日 渐稀少,人们甚至有意地忘记过去,也忘记现在。总的来说就是再不要故 事了,建立了一个无故事的生活,故事王国也就变成了无故事王国。”
露珠公主听得入了迷,长帆停了好久,她才问:“现在海洋上到处都有 饕餮鱼吗?”
“不,只是无故事王国的沿海有,眼神好的人有时能看到海鸟浮在离 岸很远的海面上捕食,那里没有要餐鱼。海洋很大,无边无际。’,”就是说,世界除了无故事王国和赫尔辛根默斯肯,还有别的地方?“ “公主,你认为世界只有这两个地方吗?” “小时候我的宫廷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世界很大,海洋无边无际,有无数的岛屿,有的比王国刁小,有的比王国大;还有大陆。” “什么是大陆?”
“像海洋一样广阔的陆地,骑着快马走几个月都走不到边。” “世界那么大?”公主轻轻感叹,又突然问道,“你能看到我吗?” “公主,我现在只能看到你的眼睛,那里面有星星。” “那你就能看到我的向往,真想乘着帆船在海上航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不可能了,公主,我们永远不可能离开无故事王国,永远不能。。。。。。你要是怕黑,我可以点上火把。” “好的。”
火把点燃后,露珠公主看着卫队长,却发现他的目光投向了别的地 万。
“你在看什么?”公主轻声问。 “那里,公主,你看那个。” 长帆指的是公主身边一小丛长在沙里的小草,草叶上有几颗小水珠,在大光中晶莹地闪亮。
“那叫露珠。”长帆说。 “哦,那是我吗?像我吗?” “像你,公主,都像水晶一样美丽。” “天亮后它们在太阳光下会更美的。”
卫队长发出一声叹息,很深沉,根本没有声音,但公主感觉到了。 “怎么了,长帆?” “露珠在阳光下会很快蒸发消失。” 公主轻轻点点头,火光中她的目光黯然了,“那更像我了,这把伞一合上,我就会消失,我就是阳光下的雾珠。” “我不会让你消失的,公主。”
“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们到不了墓岛,也不可能把深水王子带回来。, “要是那样,公主,我就永远为你打伞。”
云天明的第三个故事 :
深水王子
露珠公主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大海由黑色变成了蓝色,但公主 仍然感觉与画中见过的完全不同。曾被夜色掩盖的广阔现在一览无遗, 在清晨的天光下,海面上一片空旷。但在公主的想象中,这空旷并不是饕 餮鱼所致,海是为了她空着,就像王宫中公主的宫殿空着等她入住一样。 夜里对长帆说过的那种愿望现在更加强烈,她想象着广阔的海面上出现 一叶属于她的白帆,顺风漂去,消失在远方。
现在为她打伞的是宽姨,卫队长在前面的海滩上向她们打招呼,让她 们过去。等她们走去后,他朝海的方向一指说:“看,那就是墓岛。”
公主首先看到的不是墓岛,而是站在小岛上的那个巨人,那显然就是 深水王子。他顶天立地站在岛上,像海上的一座孤峰。他的皮肤是日晒 的棕色,强健的肌肉像孤峰上的岩石,他的头发在海风飘荡,像峰顶的树丛。他长得很像冰沙,但比冰沙强壮,也没有后者的阴郁,他的目光和 表情都给人一种大海般豁达的感觉。这时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巨人的头 顶已经沐浴在阳光中。金灿灿的,像着火似的。他用巨手搭凉棚眺望着远 有那么一瞬间,公主感觉她和巨人的目光相遇了,就跳着大喊:“深水哥哥!我是露珠!我是你的妹妹露珠!我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