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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泽艰难地看了她一会儿,斟酌道:“…喜欢。”

凤九感到一种满足,回头向目瞪口呆的面人小哥豪爽道:“你做出这个来,他很喜欢,这就是莫大的功劳了,多的钱不用找了,当是谢小哥你的手艺。”

面人小哥梦游似地收回找出去的银钱,敬佩地目送凤九远去的背影,喃喃赞道:“真奇女子,伟哉。”

凤九如约给息泽买了两个会喷火花的龙图案糖画,还买了两盒糕。

一路上,息泽问过她想不想要一个比翼鸟尾羽做的毽子,一个狐狸面孔的会挑眉毛的桧木面具,一个拼错了会哼哼的八卦锁。于是她又一一给息泽买了一个毽子,一个面具,一个锁。买完势必满含期待地问息泽一句喜不喜欢,自然,息泽只能答喜欢。

听着息泽说喜欢两个字,就忍不住高兴,就忍不住将卖这些小玩意的摊贩打赏打赏。

逛了一夜,逛得囊中空空,她却十分地满足。

三四个戴面具的孩子打闹着跑过他们身前,有个长得高的孩子跳起来捞一朵落在半空的优昙花,花朵像是有知觉似地躲躲闪闪,孩子愣了一瞬,咯咯笑着就跑开了。

凤九顿时想起自己混世魔王的小时候,回头挺开心向息泽道:“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也爱在街上这么跑来跑去。”

她的童年里头着实有许多趣事,边走边眉飞色舞地同息泽讲其中一则:“那时候我有个同窗,是头灰狼,有一回我没答应他抄我功课,他趁我在学塾里午睡时把我身上的皮毛…呃,羽毛全都涂黑了。”

息泽将落在她头上的光点拨开:“你小时候常被欺负?”

凤九扬眉:“怎么可能,旁的同窗们巴结孝敬我还来不及,就灰狼弟弟还敢时不时反抗一下,当然我都报复回来了。次回夫子带我们去山里认草药,晚上宿在山林里,我就去林子里抓了只灰兔子,趁灰狼弟弟睡着时把兔子塞在他肚子底下,次日清晨告诉他那是他做梦的时候生出来的,我还帮他接了个生,灰狼弟弟当场就吓哭了。”

息泽嘴角浮出笑来:“做得很好。”

凤九叹了一口气:“但后来他晓得是我耍了他,撵着我跑了两个月。”

息泽道:“只撵了两个月?”

凤九无奈地看他一眼:“因为两个月后年终大考,他想抄我上古史。”

息泽点头道:“看来你的上古史修得很好。”

凤九有一瞬的怔松,但立刻抛开杂念,坦荡地道:“这个么,因我小时候崇拜一位尊神,他是上古的大英雄,一部上古史简直就是他的辉煌战功史,我自然修得好。”

瞧息泽忽然驻足,她也停下来,又道:“其实那时候,我还想过在他喜欢的课业上也用一用功,无奈他喜欢的是佛理课,这个我就有心无力了。我一直不大明白他从前成天打打杀杀,后来为何佛理之类还习得通透,有一天终于明白了,挥剑杀人的人,未必不能谈佛理。其实他还喜欢钓鱼之类,但可惜夫子不开钓鱼这门课。”话毕由衷感到可惜地叹息了一声。

恍一抬头,息泽的眼中含了些东西她看不大明白,他的手却抚了抚她头上有些歪斜的花环,低声道:“你为他做了很多。”

凤九听出这个是在夸她,不大好意思,顺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个桧木面具顶在面上,声音瓮瓮从面具后头传出来:“这、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只不过小时候有些发傻罢了。”忽听得前头一片熙攘喝彩声,垫脚一瞧,立刻牵住息泽的袖子,声音比之方才愉悦许多,兴奋道:“前头似乎是姑娘们在扔香包,走走,咱们也去瞧瞧!”

比翼鸟族女儿节这一日,姑娘们扔香包这个事,凤九曾有耳闻。

听说夜里城中专有一楼拔地起,名婺女楼,乃万年前天上掌婺女星的婺女君赠给比翼鸟族一位王子的定情礼。婺女星大手笔,然比翼鸟族惯不与外族通婚,二人虽有一番情短情长,终究只能叹个无缘,徒留一座孤楼仅在女儿节这夜现一现世,供有心思的姑娘们登高,圆一圆心中的念想。

传说中,是夜姑娘们带着亲手绣好的香包登楼,若心上人自楼下过,将香包抛到心上人的身上,他有意就收了香包,他无意就抛了香包,但收了香包的需陪抛香包的姑娘一夜畅游。

凤九发自肺腑地觉得,这果真是个有情又有趣的耍事,若早几万年青丘有这样子的耍事,迷谷他也不至于单身至今。

她兴致勃勃引着息泽一路向婺女楼,途中经过方才买面人的小摊,面人小哥在后头急急招呼了他们一声:“小姐形色匆匆,是要赶去婺女楼吧?奉劝小姐一句,你家公子长得太俊,那个地方去不得!”

凤九急走中不忘回头谢面人小哥一句,乐道:“我们只是去瞧瞧热闹,他是个有主的,自然不会乱接姑娘们的香包,劳小哥费心提醒。”

小哥又说了什么,声音淹没在人潮中,但方才他那句倒是提点了凤九,不放心地向息泽道:“方才我说的,你可听清了?”

息泽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以防她被人潮冲散:“嗯,我是个有主的。”

凤九将面具拉下来,表情很凝重:“啊,自然这句也是我说的,但却不是什么重点,要紧是你万万不可乱接姑娘们的香包,可懂了?”

方才忘了叮嘱他,息泽这等没有童年的孤独青年,此时见着什么定然都新奇,从他对毽子面具八卦锁的喜爱,就可见出一斑。要是他觉得姑娘们的香包也挺新奇,怀着一颗好奇之心接了姑娘的香包…抛香包的姑娘自以为心愿达成,他却只是出于一种玩玩的心理,姑娘们晓得了,痛苦一场算是好的,要是个吧想不开的从婺女楼上跳下来…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沉痛,又向他说了一遍道:“一定不准接她们的香包,可懂了?”

息泽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着点不可察觉的笑意,道:“嗯,懂了。”

“真的懂了?”

“真的懂了。”

凤九长舒一口气。

可叹她这口气尚未松的结实,婺女楼前,迎面的香包便将他们二人砸个结实。

凤九皱着眉,传说中,姑娘们将香包跑出来,接不接,在书生公子们自己的意思,抛,不过抛的是一个机会,一则缘分。但此时砸在息泽身上这数个香包,却似黏在上头,这种抛,抛的却是个强求。

她终于有几分明白面人小哥的提醒是个甚意思。

婺女楼上一阵香风送来,楼上一串美人倚栏轻笑,另有好几串美人嬉闹着欲下楼,邀被香包砸中的公子,也就是息泽神君他兑行诺言。

楼旁卖胭脂的大娘赠了凤九同情一瞥:“姑娘定是外来的,才会在今夜将心上人领来此处吧?”

凤九没理会她那个心上人之说,凑上去道:“大娘怎晓得我们是外来的?大娘可晓得,这些香包,怎会取不下来?”

在婺女楼底下卖胭脂卖了一辈子的大娘自然晓得,神色莫测道:“从前这些香包,确然只是普通香包,婺女楼也确然是求良缘的所在,但百年前城中出了为姿容卓绝的美男子,是许多小姐闺梦中的良人。小姐们为了能得这位美男子一夜相伴,于是集众人之力,做出了这等砸到人就取不下来的香包。”唏嘘一声:“那位美男子因此而不得不在女儿节当夜,以一人微博之力陪七十三位小姐共游王城。老身犹记得当年那一夜,那可真是一道奇景。”

凤九脑中想象了一番,赞叹道:“确是道奇景。不知后来这位美男子娶了七十三位小姐中的谁,不过无论娶谁,想必都是段佳话吧。”

大娘再次给予她同情一瞥:“后来嘛,后来这位九代单传的美男子就断袖了。”

凤九愣了一愣,猛地回头看了眼息泽。难怪今夜楼前走来走去的男子多半歪瓜裂枣,难怪息泽一出场就被砸了一身。亏得他身手敏捷,可能为护着她又不太把砸过来的香包当回事,身上才难免中了数个。

是她执意将息泽带来此处,她虽是无心,但倘若息泽步先人的后尘,亦在此被逼成个断袖…这简直不可想象。

她不敢再多想象,一把握住息泽的手,抓着他就开跑。只听后头依稀有女子娇嗔:“公子,别跑呀…”她拽着息泽硬着头皮跑得飞快。

人群纷纷开道,一路尾随着稠急风声,落下来的优昙也被撞碎了好几朵。

街灯渐渐地稀少,被拖着跑的息泽在后头慢悠悠地道:“怎么突然跑起来?”

凤九听他这个话,想起楼上的众美人,顿时打了个哆嗦:“不跑能如何?难不成你想一整晚都耗在她们身上,陪她们夜游王都?”

息泽停了一停:“你不想我陪她们?”

说话间将凤九拉进一条小巷子,这里等虽少些,佛铃和优昙却比灯市上稠得多,月亮也从云层中露出脸,颇亮堂。

凤九站定,一边喘气一边心道,这真是句废话,我自然不希望你被她们逼成个断袖,但她适才急奔中说了两句话,岔了喘息,此时连个嗯都嗯不出来,只能勉强点个头。这个头,却似乎点得让息泽满意。

佛铃和优昙悠悠地浮荡,巷子里静得出奇,只能听见她的喘息。方才跑得那样快,头上的花环竟也未掉下来,未束的发像自花环中垂下的一匹黑缎,额角薄汗湿了些许发丝,额间凤羽花丽得惊人,雪白的脸色也现出红润。

她的确长得美,但因年纪小,风情二字她其实还沾不大上,可此时,却像是个真正风情万种的成熟美人。

桧木面具挂在她脖子上,面具上的狐狸耳朵挡住下颌,摩得她不舒服,伸手拨了拨,但又反弹回去,她就又拨了拨,这个动作显得有些稚气。

息泽走近一步,伸手帮她握住面具,只是那么握着,没说帮她取下来,也没说不帮她去下来。他漂亮的眼睛瞧着她。

凤九不知他要做什么,亦抬眼瞧回去,目光纠缠许久,她迟钝地觉得,此时的氛围,有些不大对头。眼看息泽倾身过来,她赶紧退后一步,开口道:“好久没这么泡过…”话尾却被息泽含在了口中。他一只手扔握住那枚面具,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在她唇间低声道:“我也是。”

凤九眨了眨眼睛,伸手推了息泽一把,没推动,他的气息拂过她嘴角,令她有些痒。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推也推不动,不推又不像话,她就又推了推,又没推动。还想再推,感到他搂在她腰间的手突然用了力道,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她下了一跳,开口轻呼了一声。看到他漆黑的眼中闪过一点笑意,口中顷刻侵入软滑之物,她脑中轰了一声,震惊地明白过来那是他的舌头。

他的眼睛仍然沉静,仿似被月光点亮,缠着她的舌头却步步紧逼,她不知他想将自己逼到何处,隐约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摸索着将木讷的舌头亦动了一动。感到息泽一僵。这令她大受鼓舞,笨拙地缠着息泽的舌头想将他逼回去。息泽目不转睛看着她,唇舌间的动作却十分配合,由着她抵着他的舌,直到滑入他的口中。

她有时候的确好强,也爱逞强,且好强逞强的心一升起来,一时片刻就收不回去。白檀香笼住她,是息泽身上的味道。她脑中一片空白,凭着本能中的好强,只想着要将息泽也逼得退无可退。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踮着脚,唇紧紧贴着他的唇,舌头在他口中胡搅蛮缠,自以为很有攻击性。好半天,唇舌离开息泽时,觉得舌头都有些麻痹发痛,还喘不上气。息泽的呼吸却平稳,抵着她的鼻尖,唇移到她嘴角,抚弄过她饱满的下唇,那轻柔的触弄令她颤了一颤,他在她唇角停了一下,放开了她。

桧木面具重新挂到她颈上,狐狸耳朵仍挡住她的下颌。

像是静止的时光终于流动,身旁的幽昙花聚拢分开,撞出一丝光斑,譬如夏日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