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无忧无虑能笑得像明媚阳光般的胭脂。

看到了因为迟迟练不好一个动作,而气得负气将木剑扔掉,走过去狠狠跺上几脚,最后又将其捡起来,咬牙重练的胭脂。

莲绛目光落在虚弱的防身身上,开口,“你真幸运。”

他开始嫉妒,眼前这个身受尸毒之苦的男子,竟然形影不离的陪过那个女子走过最美的年华。

甚至能仅在咫尺的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一点点蜕变。

只是,那样的女子,终究要离开大洲。

十几年前,她是无忧无虑的胭脂浓。

十几年后,她是那个周身是血,持剑闯入月重宫,弑杀了众多月重宫弟子的北冥女人。

这怕就是防风方才说道的宿命吧。

日光穿过茂林将周围照得晦涩,他缩了缩身子,避开阳光的照射,看到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

“祭司大人?”

灌木后面的女子,看着莲绛苍白的躲在荆棘之下,发出一声低呼,飞快跑来,欲将他扶起,却被他一个目光当了回去。

女子看了一眼地上还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正了脸色,对莲绛行礼,“火舞参见祭司大人。”她很快也一眼看到了防风身上的腰牌,亦恭敬行礼,“见过七星使者。”

莲绛没有说话,神情依然恍惚,脑子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胭脂当年的样子。

火舞见莲绛受伤十分严重,可对方根本没有动的意思,她只跪下,道,“殿下,属下失职被艳妃蒙蔽。还请殿下责罚!”

莲绛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火舞,眼中有疑惑。

“在回月重宫的船上,属下突然发现艳妃不在,四下里寻找,发现行踪诡异竟然和那景一燕联合一起,意图加害殿下。待属下发现时,不抵她们对手,重伤后,被她们沉入江水中,幸而被人所救送到了驿站。”

“艳妃死了。”莲绛似懒得开口,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可猛的,他突然睁开眼,“你说谁救了你?”

火舞道,“驿站的人说,是一个穿着布衣,面色蜡黄的女子。”

莲绛双唇一颤,他当然知道那面色蜡黄的女子是谁,几个时辰前,她出现时,就是这个样子。

他突然想起倒镜中给出的镜像,她一路直奔月重宫,可临近门时,身体突然一折,反扑向了门口的几个人。

那时,她眼中带着一种可怕的绝杀!

莲绛忙低头从袖中找出之前捡到的那张地图。

这是一张南疆的路线图,但是这张图上面却用笔标记了一条线路,沿着沧澜往北走,然后再跨国沧澜,转向龙门方向。

这条路,用意非常明显的避开了月重宫甚至于是长生楼会巡视到的地方。

“大人!”

“下去!”

莲绛厉声,可刚开口,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映着他苍白的脸,看起来触目惊心。

火舞不敢说话,她回来时,看到月重宫大门已毁,两个护法的长老的尸体刚刚才找到,现在祭司大人也受了伤,很明显,昨晚月重宫经历了一场恶战。

她来不及细查,就四处来寻找莲绛。

她低头看了一眼防风,欲将他扶起来,哪知莲绛阴狠的声音传来,“放下。”

火舞吓得慌忙收回手,飞快的离开。

防风躺在地上,侧身看向莲绛,发现莲绛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神情。

“大人。”

他深知莲绛的身份,出于公子和其父母的关系,他对莲绛言辞也极为恭敬。

莲绛看着防风的面具,“月重宫这事,必然瞒不过父亲,江湖令一出,谁也无法收回,她此行之路,如此艰难……”

父亲给他的景象,竟然是她为了自己而来。

然而,也不知道是宿命和巧合,原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她,却再次沾染了月重宫长老的鲜血。

月重宫两位长老,百年前就看守月重宫,他们的生死,十五已经脱不了干系,而大洲,月重宫,西岐对十五的追杀,反而会因为长老的死,更加的激烈。

她要北回的路,怕是荆棘满地。

莲绛抓着防风后颈的衣服,沿着灌木的小路,往偏僻的深处走去。

方才他簌簌叨叨说那些话,防风没有听懂一个字,今晚莲绛重伤,举止怪异,眉目间早不似三年前他见过那高傲绝艳之人,此时的他,周身都透着颓败和阴森。

“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临走时,莲绛还不忘拾起了防风的配剑。

剑上有碧玉惠子,玉佩上刻着一个风,看起来年生已久,是防风少年时期随身携带之物。

南疆长年潮湿,地面松软,防风倒不觉得磕背,但是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防风这才发现莲绛将自己带了一个偏僻的黑屋。

“你死不了,有人会来给你送吃的,也会有人给你找来吸血蛭逼毒。”莲绛坐在地上,用防风手里的剑,往他裹着绷带手腕上一切,恶臭的毒浓流了出来。

不过瞬间,地上的枝叶瞬间腐烂。

而莲绛则拿了一个陶瓷碗,沉默的将那黑脓接住。

“大人,请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防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紧张的盯着莲绛,竟看到莲绛就着方才切了防风的剑,朝自己手腕也割了下去。

“大人,你会中毒的!你全身都是伤口,尸毒会沿着伤口进入你体内……大人……”防风连声阻止。

莲绛却冷漠的抬眸,看了他一眼,“我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里。”

说完,他提着防风的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了一步,他又转身回来,取下防风的面具和腰牌,朝山下走去。

而那盛曼了尸毒的碗,也被他带走了。

防风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冰凉。

十五睁开眼时,一轮落日罩在了沧澜江上,耳边传来了幼儿嬉笑的声音。

她朝那声音看去,一个黑影一下钻入她怀里,一下抱着了她脖子。

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两岁大的幼儿,有着一张精致粉嫩的脸,一只眼睛蒙着纱布,一只眼像东海的珍珠,非常漂亮。

“真好看。”她笑着看着这孩子,由衷赞叹道。

“娘。”孩子冲她笑了笑,“娘,我和爹爹在烤鱼,你醒了,就来吃吧。”

她循着孩子的手看过去,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坐在火堆前,与往日不同,今日他海藻般的卷发用一根白簪挽起,这是家室的男子才会梳的发髻,而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绿色衣服的女子,正忙着添置柴火。

男子回过头来,交织的成翼的睫毛下竟然有一双无比美丽的紫色双瞳,像盛开的烟花,像绽放的紫罗兰。

“胭脂。”

男子笑了笑,清美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十五坐在铺着厚厚甘草的石头上,旁边还放着南疆长年盛开的野兰,这种花像有点类似薄荷,让她不由醒来。

她想起了,走来过的人是沐色,是她丈夫。

十一年前,她未死,重新活了过来,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沐色。

恰好大燕动乱,睿亲王秋叶一澈谋逆篡位,碧萝被防风下毒至死,她和沐色亦趁此逃离长安,却是终过上了十一年前期盼的自由生活。

那些记忆瞬间涌出脑海,一时间,百感交集,她却突然觉得有些莫名惶恐。

“阿初,你去拿鱼。”孩子听到沐色这么说,飞快跑向火堆。

沐色坐在十五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

十五怔了怔,“像做了一个梦。”

“过去,本就是一个该遗忘的梦。”他柔声提醒,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她的手指。

十五微微一惊,有些本能的想要收回,但是胸口却有根弦被撩拨,而她亦被他蝶翼般的双瞳所诱惑,最终僵在了那里。

这是她,丈夫。

那个声音告诉她。

他的唇似被鲜花渲染,有着一种难言的美,落在她指尖时,带来如水般的温柔。

见十五没有挣扎,沐色方才紧张的神经,才得以舒缓:眼前的女子,已经适应了两日来,他给她编织的记忆。

在她意志最脆弱无望时,他所编织的幻境,将会在她脑海中根生地固。

“胭脂,你看,落日……”他握紧她的手,指着西边。

“真好看。”十五动容一笑。

沐色凝着她的笑容,突然将她抱在怀里,颤声,“胭脂,你终于笑了。”

十五从他怀里出来,笑道,“沐色,你说话真奇怪。”

“娘,看阿初烤的鱼。”小家伙跑过来,,手里握着一个烤好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