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于情之一字最通透的。是他的三叔连宋。这一代的天君年轻时甚是风流。但连宋的风流却比其老子更甚。是远古神族中推得上号的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说:“凡界女子我没沾过。但有句话说得好。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凡是妙龄的女子就没哪个不爱俏郎君的。你到她跟前一站。对她笑一个。保准她骨头都酥了。”
他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花花公子又说:“自古美人爱英雄。要不你做个妖怪出来。放到那山上去吓一吓她。吓得她魂不守舍时。你再持著青冥剑英姿飒爽冲出去将那妖怪打死。如此你便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她无以为报。自然只能以身相许。”
他将茶杯放在桌上转了一转。轻飘飘道:“哪日我轻闲了。帮你做个妖怪去吓吓成玉。嗯。一般的妖怪自然吓不到她。须做个尤其厉害的。能打得过她的。将她打得气息奄奄了你再去救她。她大约也会无以为报。对你以身相许。”
花花公子干笑了两声。摇著扇子无奈地叹息:“美人计你瞧不上。英雄计你又心疼她。怕将她吓著了。那不如反过来。使个苦肉计。你自己插自己两刀。躺到她家门口。她不能见著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家门口。自然要勉力将你救上一救。如此。你为了报答她。伤好后硬留下来与她为奴为仆缠著她。她能奈你何?”
茶杯搁在桌上。“嗒”的一声。他以为此计甚好。
真用上苦肉计。也无须当真砍自己两刀。神仙自有那障眼的法术。
他同连宋这一顿茶喝完。立时转下云头。此次下界。他做了个仙障。为避天上的耳目。将俊疾山层层的罩了起来。落到素素的茅棚跟前时。他捏了个诀比照著当年飞升上仙时身上受的伤。将自己弄得浑身血淋淋的。
这个计策果然很成功。素素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小木门。一眼见著他。十分惊恐。立时将他拖进了茅棚中。素素止血的法子十分笨拙。他躺在床榻上侧身瞧著她满头大汗捣鼓草药的背影。觉得有点儿满足。但她是被惊吓得狠了。上药的手抖啊抖啊的。一勺药汁大半都要洒在地上。剩下的一半有小半洒在他袍子上。剩那么几滴。大约能有幸能晤得他的伤口。他瞧著她苍白的侧脸。微微抿起的嘴唇。良心发现。胸膛里软了一软。趁她转身添草药时。动了动指头。令那做出来的伤口迅速自行愈合了。添完草药的素素回头见著他这好得飞快的一身伤口。讶得目瞪口呆。他觉得她这目瞪口呆的模样挺可爱。
素素不大放心他。留他在茅棚里修养几日。正中他的下怀。她不提醒他走。他便佯装不知。伤好了也决口不提离开的事。直到第十二天的上头。
第十二天的大早。素素端了一碗粥到他跟前。委婉表示。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流之辈。养个把小动物倒不成问题。但要养活他一个大活人著实有些困难。眼见著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约也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她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显然下这么一道逐客令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端起粥来喝了一口。淡淡道:“你救了我。我自然要留下来报答你的。”
她连忙摆手道不用。他没答话。只不紧不慢将一碗勉强能如口的粥仔细全喝了。才瞧著眼巴巴的她淡淡一笑。道:“若不报答你。岂不是忘恩负义?不管你受还是不受。这个恩我是必须得报的。”
她脸色青了一阵白了一阵。他托著腮帮瞧著她。觉得她这个死命纠结却又顾面子强撑著不发作的模样实在可爱。他完全没料到。接下来她会说出一句比她方才那模样还要可爱一百倍的话来。她说的是:“你若非要报恩。不如以身相许。”
他们对著东荒大泽拜了天地发了誓言。洞房花烛这一夜。他们缠绵后。他抱著熟睡的她。觉得很圆满。
但命这个东西真是玄得很。人说万般皆是命。半点儿不由人。凡人的命由神仙来定。神仙的命则由天数来定。都逃不过一个时来运转。一个时变运去。他是上天选定的天君储君。因他的二叔桑籍惹出的那一端祸事。天君红口白牙许了青丘白家一个约。四海八荒都晓得他将来势必要娶青丘的白浅上仙。他从前觉得人生不过尔尔。无论是娶青丘的白浅还是娶白丘的青浅。全都没差。不过卧榻之侧多一个人安睡罢了。但如今。他有了爱著的女子。从前的一切。便须得从头来计较。
桑籍的前车之鉴血淋淋铺在牵头。且他还坐了个摔也摔不掉的储君之位。只等无万岁一到。便要被封位太子。他同她的这庄事。便更加难办。他周密考量了几日。种种法子皆比对了一番。选了个最凶险的。却也一劳永逸的。可巧南海鲛人族近日正有些不寻常的动向。也算为他彻底脱开天宫这张网酿了个机缘。但这件事他独自来做难免令人生疑。要叫个在天君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帮著遮掩遮掩。他七七八八挑拣一番。选了倒霉的连宋来当此大任。
连宋摇著扇子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遗憾道:“依著这个态势。南海那一场仗必不可免了。届时我自然能在父君面前帮你做做证。证实你确实灰飞烟灭渣子都不剩了。不过。就为著那么一个凡人。你真要将唾手可得的天君之位弃了?嗯。他们凡界称这个叫什麽来著?哦。不爱江山爱美人。非是明君所为。”
他只转著茶杯似笑非笑:“我对这三千大千世界没抱一丝一毫众生大爱。勉强坐上那位子也成不了什麽明君。倒不如及早将位子空出来。让位给有德之人。桑籍当年被流放。第三年便到了我。我这一灰飞烟灭。说不定。不用三年。天君便能再寻著一个更好的继承人。”
连宋弯起眼睛笑了笑。只道了一个字:“难。”
不久。素素便怀孕了。他虽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但多年修出的沉稳性格使然。瞧著比一般初为人父的要镇定许多。怀孕后的素素在“吃”之一字上更加挑剔。那段时日。他的厨艺被磨练得大有长进。
所有的一切在按著他的计算在一步一步平稳发展。两月后。鲛人族终於发动叛乱。连宋执著白子笑道:“按理说。鲛人族那位首领不是这么毛躁的性子。以他那周密的个性。至少还得延迟一个月。莫不是。你从中动了什麽手脚吧?”
他略扫一扫棋盘。淡淡道:“他们早一日将此事摊到明面上来。届时天君令我下去调停这庄事。我也多些胜算。”
连宋将白子落下。哈哈大笑:“你莫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糊弄我。主要是你那娘子怀了身孕。你等不及了吧?”
他食指中指间携的黑子“嚓”一声落到棋盘上。大片白子立时陷入黑子合围之中。他抬头轻飘飘一笑。道:“不过一箭双雕罢了。”
天君果然下令。让他下南海收服鲛人族。一向在天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宋亦请战。天君准了。他怕素素担心。只同她道。要去很远的地方办件很重要的事。怕她寂寞。从袖中取了面铜镜给她。答应她不忙时便与她说说话。
为了瞒过天君。在南海的战场上。他生生承接住了鲛人族头领拼尽全力砍过来的一刀。鲛人族在巫庙中供奉了千万年的斩魄神刀从他胸膛直划到腰腹。砍出机狭长的一道刀痕。他撞到刀口上的力度拿捏得十分到位。深浅正合适。再深一分便指不定真散成飞灰了。浅一分又显不出伤势的要命。
他出事后。连宋即刻接了他的位。哀兵必胜。太子这一趟被鲛人族的头儿砍得生死未卜。令下头的将士们异常悲愤。仅三天便将南海翻了个底朝天。鲛人一族全被诛杀。
如此。只待连宋回天宫添油加醋同天君报个丧。说他已命丧南海灰飞烟灭。这一切便功德圆满了。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互互竟闯出了他设在俊疾山上的仙障。一眼被天宫发现。他这场戏再没未予做下去。被抬着回天宫那日。久旱的南海下了第一场雨。
他活到这么大。从不晓得后悔是个什么东西。如今。他昏沉沉躺在紫誫殿的床榻之上。却十分后悔未将俊疾山的上的仙障再加得厚实些。他以为那时在南海伤得太重。连累下在俊疾山上的那道仙障缺了口。才叫素素闯了出去。他不晓得。即便将那仙障下得十道城墙厚。他那娘子依然闯得出去。
天君到洗梧宫探望于他。先问过他的伤势。顿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前几日我偶尔瞧得下界一个凡人。腹中竟有你的骨血。这是怎么回事?”
他躺在床榻上应了一声。淡淡道。:“孙儿降服赤炎金兽时。受了些小伤。蒙那凡世女子搭救。她腹中的胎儿。算是孙儿报的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