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谷说他守着我这个做姑姑的下给他的令。不敢放任何人进来。即便是夜华他也不敢放进来。但七日已过。夜华没有半分要走的迹象。他做不得主。于是只好进来通传我。看看我的意思。
我几天没转的脑子终于转起来。
哦。夜华他在凡世时二十七岁便病卒了。两把黄土一埋。自然要回归正位。
不晓得怎么。心中突然一阵痛似一阵。我压着心口顺了桌腿软下去。迷谷要来扶。我没让他扶。
靠着桌腿望了一会儿房梁。我想见见夜华。
我想问问他三百年前。果然是因素锦背叛他嫁给了天君。他伤情伤得狠了。才一狠之下取了化做个凡人的我?
他可是真心爱上的我?他在天宫冷落我的那三年。可是为了我好?他爱着我的时候。是不是还爱着素锦?倘若是爱着的。那爱有多深?若我不是被诓着跳下了诛仙台。他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娶了素锦?他如今对我这样深情的模样。是否全因了心中三百年前的悔恨?
越想越不能继续想下去。我用手捂住眼睛。水泽大片大片从指缝中漫出去。若他说是呢?他全部都说是呢?
我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动手杀了他。
迷谷在一旁担忧道:“姑姑。是见。还是不见呢?”
我长吸一口气。道:“不见。跟他说。让他再不要到青丘来了。我明日便去找天君退婚。”
良久。迷谷回来。在一旁默了一会儿。道:“太子殿下他。脸色十分不好。他在谷口站的这七日。一步也没挪过地方。”
我瞟了他一眼。灌了口酒。没答话。
他磨磨蹭蹭道:“太子殿下他托我带句话给姑姑你。他想问问你。你当初说。若他在凡界惹了桃花。便将他绑回青丘来锁着。纵然他在凡界除开捡了个同你做凡人时一般模样的侍女回家。伺候他病中的母亲外。半朵桃花也没招惹过。你当初许给他的这句话。却还算数不算数?”
我一个酒坛子摔出去。失声道:“不算数。什么鬼话统统不算数。滚。你让他滚。我半点都不想看到他。”
我心中却悲哀地晓得。自己不是不想见到他。只是心中梗着这一个结。不知道如何来见他。
第二日我并未上九重天去退婚。只觉得先姑且拖着罢。等哪日有心情再去。但短期内。怕是难得会有这个心情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迷谷说夜华他仍在谷口立着。没挪一丝地方。我同他说。若他再提起夜华这个名字。便将他打回原形再去当个万儿八千年的迷谷树。他才终于住了口。
我已不再怎么喝酒。因自从晓得夜华在青丘外头立着时。我喝酒每每越喝越清醒。越清醒越伤情。越伤情越不能入睡。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我精神头忒不济的当口。一日清晨醒来。却感知到五百年前加诸在东皇钟上封印擎苍的那几成仙力。有大波动。
我心中突突跳了几跳。果真是多事之秋。近日的事多得前仆后继。半点不辜负“最烦恼是秋时”这个名号。大约。前鬼君擎苍他又一轮功德圆满。要破出东皇钟了。
我匆匆洗了把脸。着迷谷赶紧去十里桃林给折颜传个话。让他来帮我一把。
五百年前擎苍头一回破出东皇钟时。我勉强能拦住他将他重锁回钟里。但一场架打得东皇钟破损不少。我不得已只得耗五成修为将它补好。如今身上还剩的这些修为。笼统一算。蛮攻也罢。智取也罢。倘若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便该晓得无论如何也战不过他。
但擎苍不是个善主。被关了这么些年。保不准破钟而出后狂性大发。要重启这八荒神器之首灭噬诸天。将八荒四海并三千大千世界一应烧成惨白灰烬。
想到此处。方才睡梦中仍扰着我的风月烦恼事再不是烦恼事。我捞了昆仑扇。闪身纵上云头。急急朝若水奔去。打算在折颜赶来之前。先勉力撑一撑。万不能由着擎苍将东皇钟开启了。
我早晓得会在谷口处遇到夜华。他一直在这谷口等着。若我出青丘。势必遇得到他。我闭了闭眼。假装无动于衷从他身边擦过。被他一手握住了袖子。他一张脸白得吓人。神情憔悴且疲惫。
这个要紧功夫哪里容得同他虚耗。我转过头一扇子斩断被他拉着的那半管袖子。刺啦一声。他愣了愣。喉咙里沙哑地滚出两个字:“浅…浅。”
我没搭理。转身继续朝若水奔。眼风里虚虚一瞟。他亦腾了云。在后头跟着。
多年以后。我常常想。那时候。那时候哪怕我就同他说上一句好话呢。哪怕就一句呢。可我只是冷冷瞟了他一眼。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若水下视茫茫。一派滔天白浪。上空压着沉沉的黑云。高塔似的一座东皇钟矗在若水之滨。摇晃间带得一方土地轰隆鼓动。本应守着东皇钟的素锦不见踪影。估计见着这阵仗心中害怕。找个地方躲了。
半空的云层中见得若水之野土地神的半颗脑袋。五百年前我同这土地有过一面之缘。他在云缝中甚担忧望着躁动的东皇钟。转头一瞟。见着我同夜华。赶紧拜上来惶恐道:“姑姑仙驾。若水神君已去天上搬救兵了。令小仙在此候着。此次擎苍的这股怒气尤其不同。若水下的神君府都震了几震。小仙的土地庙也…”他自絮絮说着。忽地钟身闪过巨大白光。白光中隐隐现出一个人影来。
我暗道不好。正欲冲下云头。身形却忽地一滞。
夜华他在背后使了个绊子。趁我不留神给我下了定身咒。且电光火石间还祭出个法器来捆住了我双脚双手。我动弹不得。眼看着擎苍快要从钟里出来了。急声道:“你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