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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叫仲尹的出得正厅。折颜念了句佛。

墨渊从座上下来。没说什么。踱去后院了。我抬脚想跟过去瞧瞧。被折颜拦住了。

二师兄苦着一张脸凑过来:“师父就这么走了。若还有仙友来朝拜。该当如何?”

折颜惆怅地望了望天。道:“都领去前厅喝茶罢。喝够了送出去便是。唔。茶叶还够不够?”

我算了算。点头道:“很够。很够。”

我一向觉得我的师父墨渊。他是个有历史的人。一切都有丁有卯。师父他果然是个有历史的人。

但听那白袍的仲尹说的这么只言片语。描绘的。却仿佛是一段血雨腥风的历史。我有些担忧。本着做弟子该尽的孝道。打算将前厅的小神仙招待完了。便去墨渊的厢房中宽慰宽慰他。

是夜。待我敲开墨渊的房门。他正坐在一张古琴跟前沉思。晕黄的烛光映得他面上神色略显沧桑。我立在门口愣了愣。他一双眼从古琴上头抬起来。淡淡笑道:“站在门口做甚。进来罢。”

我默默蹭过去。本意是前来宽慰他。憋了半日。却一句话也没憋出来。话说他的那桩事。我其实一星半点也不明了。但听那白袍青年的说法。躲不过是一段风月伤情。倘若是段风月伤情。若要规劝。一般须拿句什么话做开头来着?

我正想得入神。耳中不意钻进几声零落琴音。墨渊右手搭在琴弦上。随意拨了拨。道:“你这个时时走神的毛病真是数万年如一日。”

我摸着鼻子笑了笑。笑罢凑到他近旁。拿捏出亲切开解的口气:“师父。人死不能复生。那仲尹大约也是挂念亲姊。你却别放在心上。”

他微怔了怔。低头复随意拨弄了三两下琴弦。才淡淡道:“你今夜过来。只是为的这桩事?”

我点了点头。

琴音缭乱处嘎然而止。

他抬头一双眼瞧过来。瞧了我半晌。却问了个毫无相关的问题。他问的是:“你对他。可是真心?”

我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夜华。心中虽觉得在长辈跟前说这个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扭扭捏捏却不是我一向的做派。遂摸了摸鼻子诚实道:“真心。十二万分的真心。”

他转开头去。望着窗外半晌。道:“那便好。我便放心了。”

呃。他今夜神色有些古怪。难道。难道是担忧我做女儿家做得不太像样。以至嫁得不好?我想通了这个道理。喜滋滋安抚他:“师父不必忧心。夜华他很好。我们两个情投意合。我对他真心。他对我也是一样的。”

他仍没回过头。只淡淡道:“夜深了。你回房歇着罢。”

第二十一章(4)

自那日后。墨渊难得到正厅来。我那夜跨了大半个庭院去宽慰他。待从他房中出来后才发觉并未宽慰到他什么。我有些愧疚。大约这样的事。还是须得自个儿看开。旁人终究插不上手的罢。

本以为见不到墨渊。便能浇一浇这些前来朝拜的小神仙们的热情。不想他们依旧踊跃得很。且越到后头。来喝茶的神仙们的时辰便拖得越久。喝茶的盅数也日渐增多。四哥估摸这是一股攀比的邪风。正譬如我小时候同他也常攀比谁能在折颜处摘到更多的桃子。喝到更多的酒。于是迫不得已贴了张告示。上头明文告知了来昆仑虚朝拜的神仙们。每人只能领一盅茶喝。且不能添水。可即便如此。来朝贺的小仙仍前仆后继的。多得很。

我在前厅里头扮茶博士扮了十二日。第十二日的夜里。终于熬不住。将四哥拉到中庭的枣树底下站了站。求他帮我瞒七八柱香的时辰。好让我去凡界走一趟。瞧瞧夜华。

枣树上结的冰糖枣已有拇指大小。果皮却仍青着。不到入口的时节。四哥打下两个来。掂在手中。道:“你这么偷偷摸摸的。就为这个事。该不是怕被你师兄们晓得了。笑话你儿女情长罢。”

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这么同我的师兄们全没干系。不过担忧墨渊晓得他胞弟在凡世历劫。势必要去瞅一瞅。凡世浊气重。有碍他仙体恢复。四哥会这么想。大约他觉得女儿家面皮都薄些。即便我已上了岁数。亦不能例外。哪晓得我这一张脸皮竟比他估量的要厚上许多。辜负了他的信任。我微有汗颜。

四哥伸出三根手指头来。道:“若是允你七八柱香。我今夜便无须睡了。顶多允你一柱香。夜华他不过下个凡世历个劫数。没甚大不了的。这你也要跟去瞧上一瞧。黏他黏得忒紧了些。”

我不动声色地红了红耳根子。今日这工夫下得不是时候。我竟忘了下午他在回廊上同折颜争了两句口角。但能得一柱香的时辰也令我满足了。遂放开步子往山门走。

他将手中掂着的两粒枣子投进旁的荷塘。轻飘飘道了句:“若过了一柱香你还不回来。莫怪做哥哥的亲自下来提你。”可见四哥他今日堵折颜的气堵得厉害。

昆仑虚星河璀璨。夜色沉沉。凡界却青天白日。碧空万里。我落在一间学塾的外头。隐了行迹。听得书声琅琅飘出来:“叔向见韩宣子。宣子忧贫。叔向贺之…”

我循着琅琅的书声往里瞧。一眼便瞧中了坐在最后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这孩子的一张脸虽在凡人里头算出众得很了。却稍嫌稚嫩。约莫张开了也及不上夜华那张中看。但眉眼间冷淡的神色却搬了夜华十成十。

书声毕。授课的夫子睁眼瞟了瞟手中的课本。道:“照歌。你起来与他们解解这段吧。”眉眼冷淡的这个孩子应声而起。我心中一颤。本上神眼色忒好了些。这孩子果然是转世的夜华。我就晓得。他无论转成什么模样我都是认得他的。

他一条一条解得头头是道。夫子拈着一把山羊胡子听得频频嘉许。神色颇荡漾。令我想起十六师兄子阑当年在课堂上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