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凉茶啪一声掉到地上。四哥慌忙跳开去。右手搭着左手心猛地一敲。点头道:“你果然醋了。”
我茫然了半晌。眼巴巴望着四哥挣扎道:“不、不能吧。我长了他九万岁。我若动作快点。现下不仅孙子。怕曾孙都他这么大了。我一直觉得对不大住他。还心心念念给他娶几位貌美的侧妃。再说。前日里他同我表那一趟白时。我也没半分砰然心动的感受。我也不是个没经过风月的。若我果真对他有那不一般的念想。当他跟我表白时。我至少也该得砰然地动一下心吧?”
四哥一双眼睛亮了亮:“他竟跟你表白了?呵。能一眼看中我带大的人。这小子忒有眼光。忒有眼光。”呵了半晌。豪爽道:“至于你说的这个年龄。年龄他原本就不是个问题。我们阿爹不也大了阿娘一万五千多岁。只要相貌登对就成了嘛。我看你们的相貌就很登对。说到你想给他娶侧妃这个事。唔。我记得从前折颜也心心念念地要帮我娶个夫人。但你看。娶了许多年也没娶成。嘿嘿。他觉得这四海八荒没一个女神仙配得上我。”继而拍着我的肩膀做过来人状道:“砰然心动这个段子固然是个好段子。可那也需得唱女角儿的这个有一颗敏感且纤细的心。纵然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也得说一句公道话。你天生是个少根筋的。做神仙做得不错。于风月却实打实是个外行。砰然心动一型的。于你而言太过热情活泼了些。似你这种少根筋的。只适合细水长流的。”
我额角上青筋跳了两跳。
他从桌案上拣出只茶杯在指间转了转。笑道:“听迷谷说夜华在青丘来住了四个多月。唔。这个细水虽流得忒短了些。不过。我暂且先问一句。若他今后再不住青丘了。你可有遗憾?唔。算了。你那根筋少得。遗憾不遗憾的估计万儿八千年的才回得过味来。这么说吧。他若走了。你有没什么不习惯的?”
我额角上青筋再跳了两跳。在这两跳之间。心中一颤。
夜华在青丘住着时。初初几日。我确有不惯。但想着日后终要同他成婚。两个人早晚须得住在一处。也就随着去了。白日被他拖着散步。他做饭时我添个柴火。他批文书时我在一旁占个位子磕瓜子看话本。夜里再陪他杀几盘棋。因我想着同他成婚后千秋万载都这么过。便渐渐地十分习惯。也不过四个来月的时日。经四哥这么一提。夜华来青丘住着前。我是怎么过日子的来着?
我心中一沉。
四哥打了个哈哈道:“等将墨渊调理得差不多了。还是请阿爹去找天君提一提。赶紧将你两个的婚事办了。今日依你四哥我的英明之见。你十有八九是瞧上夜华了。老天总算开了一回眼。叫你的红鸾星动了一动。虽动得忒没声没息了些。好歹让我看了出来。你也不用过于纠结。夜华既也招惹了你。跟你表了白。若他敢违了表白时的誓约。”
我正竖起耳朵来要听一听。若夜华胆敢违了与我表白时的一番誓约便会怎样。他却将手中茶杯嗒地一声搁在桌上。道了声:“看你现在这样子。我很放心。那我就先回去了。”便跳上窗户。嗖一声不见了。
第十九章(2)
四哥的这一番话。我在心中仔细过了一遭。这一遭。过得我万余年也不曾惴惴过的心十分惴惴。
四哥说得不错。我虽一直想给夜华娶几位貌美的侧妃。可小辈的神仙们见多了。竟没觉得有一个配得上夜华的。
若我当真是对夜华动了心…我白浅这十四万余年是越活越回去了。竟会对个比我小九万岁。等闲该叫我一声老祖宗的小子默默动一回心。
我立在空荡荡的楼中计较了半日。感叹了半日。嘘唏了半日。到底没耗出个结果来。
今日这大半日的几顿折腾也煞费精神。虽心中仍惴惴着。依旧合衣到床上躺了一躺。却不想躺得也不安生。一闭眼。面前一派黑茫茫中便呈出夜华苍白的脸来。
我在床榻上翻覆了半个多一个时辰。虽不晓得是不是对夜华动了心。可四哥那一番话让我琢磨明白过来。九重天上暂且还与我有着婚约的太子夜华。他在我心中占的位置是个不大一般的位置。
我左思右想。觉得同夜华解除婚约这个事可以暂且先缓一缓。一切静观其变。他今下午那一通的莫名其妙。唔。想起来便令人头疼。也暂不与他计较了。今夜便先拿出上神的风度来。去他那处取结魄灯时。放下架子同他好好和解了。
是夜。待我摸到夜华下榻的那处寝殿时。他正坐在院中一张石凳上饮酒。旁的石桌上摆了只东岭玉的酒壶。石桌下已横七竖八倒了好几个酒坛子。被一旁的珊瑚映着。焕出莹莹的绿光。昨日团子醉酒时。奈奈曾无限忧愁地感叹。说这小殿下的酒量正是替了他的父君。十分地浅。
我从未与夜华大饮过。是以无从知晓他的酒量。见今他脚底下已摆了一二三四五五个酒坛子。执杯的手却仍旧稳当。如此看来。酒量并不算浅么。
他见着我。愣了愣。左手抬起来揉了揉额角。随即起身道:“哦。你是来取结魄灯的。”起身时身体狠狠晃了一晃。我赶紧伸手去扶。却被他轻轻挡了。只淡淡道:“我没事。”
西海水君劈给他住的这处寝殿甚宏伟。他坐的那处离殿中有百来十步路。
他面上瞧不出来什么大动静。只一张脸比今日下午见的还白几分。衬着披散下来的漆黑的发丝。显得有些憔悴。待他转身向殿中走去。我便也在后头隔个三四步跟着。
他在前头走得十分沉稳。仿佛方才那一晃是别人晃的。只是比往常慢了一些。时不时地会抬手揉揉额角。唔。看来还是醉了。连醉个酒也醉得不动声色的。同他那副性子倒也合衬。
殿中没一个伺候的。我随便拣了张椅子坐下。抬头正对上他沉沉的目光。
他一双眼睛长得十分凌厉漂亮。眼中一派深沉的黑。面上不笑时。这一双眼望人很显冷气。自然而然便带出几分九重天上的威仪。
虽然我察言观色是一把好手。可读人的目光一向并不怎么好手。但今日很邪行。我同他两两对望半晌。竟叫我透过冷气望出他目光中的几分颓废和怆然来。
他将目光移向一旁。默了一会儿。翻手低念了两句什么。
我楞楞地盯着他手中突然冒出来的一盏桐油灯。稀奇道:“这就是结魄灯?瞧着也忒寻常了些。”
他将这一盏灯放到我的手中。神色平淡道:“置在叠雍的床头三日。让这灯燃上三日不灭。墨渊的魂便能结好了。这三日里。灯上的火焰须仔细呵护。万不能图便利就用仙气保着它。”
那灯甫落在我掌中。一团熟悉的气泽迎面扑来。略略沾了些红尘味。不大像是仙气。倒像是凡人的气泽。我一向同凡人并没什么交情。这气泽却熟悉至斯。叫我愣了一愣。恍一听到他那个话。便只点头道:“自然是要仔细呵护。半分马虎不得的。”
他默了一忽儿。道:“是我多虑了。照顾墨渊你一向很尽心尽责。”
这结魄灯是天族的圣物。按理说应当由历届的天君供奉。九重天上那等板正的地方。这规矩自然不能说改就改。天君尚且健在。夜华也不过顶个太子的衔。结魄灯却在他的手中存着。叫我有些疑惑。天宫不像青丘。更不像大紫明宫。立的规矩很森严。一族的圣物向来并不大好外借。若我上天宫找天君借这圣物。已打好了将九重天欠青丘的债一笔勾消的算盘。此番夜华竟能这么容易将灯借给我。叫我有点感动。遂持着灯慷慨道:“你帮了我这样大一个忙。也不能叫你太吃亏。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同我说。若我能帮得上你的忙。也会尽力帮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