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在一招间就可决定,只不过这决定胜负的一招,并不一定是第一招,很可能是第几十招,几百招。

  现在他们已交手五十招,华少坤攻出三十七招,谢晓峰只还了十三招。

  因为他的剑锋随时都要避开华少坤的木棍。

  ——作为一个剑客,最大的目的就是求胜,不惜用任何手段,都要达到这目的。

  谢晓峰没有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太骄傲。“骄者必败。”想到这句话,慕容秋荻心里更愉快,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响,木棍一打剑脊,谢晓峰的剑竟被震得长虹般冲天飞起。

  谢晓峰后退半步,竟说出了这一生从未说过的三个字:“我败了!”说完了这三个字,他就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上山坡。华少坤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追击,追上去的是谢掌柜。

  娃娃也想追上去,慕容秋荻却拉住了她,柔声道:“你跟我回去,莫忘了我那里还有个人等着你去照顾他。”

  这时飞起的长剑已落下,就落在谢凤凰身旁,剑锋插入了土地,剑柄朝上,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剑拔起来,就好像是有人特地送回来的一样。

  谢晓峰的人已去远,华少坤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一战击败了天下无双的谢晓峰,吐出了一口已压积二十年的怨气,可是他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光彩,反而显得说不出的颓丧。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走回来,脚步沉重得就好像拖着条看不见的铁链。

  谢凤凰既没有为他欢呼,也没有去拔地上的剑,只是默默的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她了解他的丈夫,也明白为什么他在战胜后反而会如此颓丧。

  华少坤忽然问:“你不要那柄剑了?”

  谢凤凰道:“那是谢家人的,我却已不是谢家的人。”

  华少坤看着她,目中充满了柔情与感激,又过了很久,忽然转过身向慕容秋荻长长一揖,道:“我想求夫人一件事。”

  慕容秋荻道:“但请吩咐。”

  华少坤道:“不知道夫人能不能为我在这柄剑旁立个石碑?”

  慕容秋荻道:“石碑?什么样的石碑?”

  华少坤道:“石碑上就说这是三少爷的剑,若有人敢拔出留为己用,华少坤一定要去追回来,不但追回这柄,还要追他颈上的头颅,就算要走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

  他为什么要为他的仇敌做这种事?

  慕容秋荻既没有问,也不觉很奇怪,立刻就答应:“我这就叫人去刻石碑,用不着半天就可以办妥了,只不过……”

  华少坤道:“怎么样?”

  慕容秋荻道:“如果有些顽童村夫从这里经过,将这柄剑拔走了呢?他们既不认得三少爷,也不认得华先生,甚至连字都不认得,那怎么办?”

  她知道华少坤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就说出自己的方法:“我可以在这里造个剑亭,再叫人在这里日夜轮流看守,不知华先生认为是否妥当?”

  这本是最周密完善的方法,华少坤除了感激外,还能说什么?

  慕容秋荻却又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有时我真想不通,不管他对别人怎么样,别人却都对他很不错。”

  华少坤沉思着,缓缓道:“那也许只因为他是谢晓峰。”

  山坡后是一片枫林,枫叶红如火。

  谢晓峰找了块石头坐下,谢掌柜也到了,既没有流汗,也没有喘气。在酒店里做了几十年掌柜后,无论谁都会变得很会做戏的,只不过无论谁也都有忘记做戏的时候。

  直到现在,谢晓峰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我真正了解过什么人?

  慕容秋荻?

  华少坤?

  谢掌柜已叹息着道:“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完全弄不懂。”

  谢晓峰并没有告诉他这本是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只淡淡的问道:“什么事你不懂?”

  谢掌柜盯着他,反问道:“你真的败了?”

  谢晓峰道:“败就是败,真假都一样。”

  谢掌柜道:“姑姑就是姑姑,不管她嫁给了什么人都一样。”

  谢晓峰道:“你明白就好!”

  谢掌柜叹了口气,苦笑道:“明白了也不好,做人还是糊涂些好!”

  谢晓峰显然不愿再继续讨论这件事,立刻改变话题,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谢掌柜道:“我听说你在这里,就马不停蹄的赶来,还没有找到你,慕容姑娘就已经找到了我。”

  谢晓峰道:“然后呢?”

  谢掌柜道:“然后她就把我带到山坡下那间小客栈去,她去见你的时候,就叫我们在外面等着,我们当然也不敢随便闯进去。”

  谢晓峰冷冷道:“是不是不敢进去打扰我们的好事?”

  谢掌柜苦笑,道:“不管怎么样,你们的关系总比别人特别些。”

  谢晓峰冷笑,忽然站起来,道:“现在你已见到我,已经可以回去了。”

  谢掌柜道:“你不回去?”

  谢晓峰道:“我就是真要回去,也用不着你带路。”

  谢掌柜凝视着他,道:“你为什么不回去?你心里究竟有什么不可以告诉别人的苦衷?”

  谢晓峰已准备要走。

  谢掌柜道:“你想到哪里去?是不是还想像前些日子那样,到处去流浪,去折磨自己?”

  谢晓峰根本不理他。

  谢掌柜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并不想管你的事,可是有件事你却绝不能不管。”

  谢晓峰终于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谢掌柜道:“你总不能让你的儿子娶一个妓女。”

  谢晓峰的瞳孔收缩:“妓女?”

  谢掌柜道:“我知道那个苗子兄妹是你的朋友,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但是……”

  谢晓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谢掌柜还没有开口,枫林外已有个人道:“是我告诉他的。”

  人在枫林外,声音还很远,谢晓峰已箭一般窜出去,扣住了这个人的手。

  冰冷的手,就像是毒蛇——竹叶青是不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种?

  谢晓峰冷笑道:“你还没有死?”

  竹叶青微笑,道:“好人才不长命,我不是好人。”

  谢晓峰道:“你想死?”

  竹叶青道:“不想。”

  谢晓峰道:“那么你就最好赶快走得远远的,永远莫要再让我看见你。”

  竹叶青道:“我本来就要走了,有份礼我却非得赶快去送不可!”

  谢晓峰的瞳孔又在收缩:“什么礼?”

  竹叶青道:“当然是那位苗子姑娘和小弟的婚礼,既然有慕容夫人作主婚,游龙剑客夫妇为媒证,我这份礼当然是不可不送的。”

  他微笑着,又问道:“三少爷是不是也有意思送一份礼去?”

  谢晓峰的手也已变得冰冷。

  竹叶青道:“夫人怜惜那位苗子姑娘的身世孤苦,又知道她也是三少爷欣赏怜惜的人,所以才作主将她许配给小弟。”

  谢晓峰的手突然握紧,竹叶青脸上立刻沁出冷汗,立刻改口道:“可是我却知道三少爷一定不会同意这件婚事。”

  他压低声音:“只不过小弟也是天生的拗脾气,若有人一定不许他做一件事,他也许反而偏偏非去做不可,所以三少爷如果想解决这问题,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

  有种人好像天生就会替人解决难题,竹叶青无疑正是这种人。

  没有薪火,釜中无论煮的是什么都不会熟,没有新娘子,当然也就不会有婚事。

  握紧的手已放松,谢晓峰已在问:“他们的人在哪里?”

  竹叶青吐出口气,道:“大家虽然都知道城里有大老板这么样一个人,可是见过他的人并不多,知道他住在哪里的更少。”

  谢晓峰道:“你知道?”

  竹叶青又露出微笑,道:“幸好我知道。”

  谢晓峰道:“他们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