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道:“这是我们的习惯。”
大老板道:“什么习惯?”
道人道:“我们绝不玷污自己的剑。”
大老板道:“所以你们的手一定总是很干净。”
道人道:“我们的指甲也一定剪得很短。”
大老板道:“为什么?”
道人道:“指甲长了,妨害握剑,只要我们一剑在手,绝不容任何妨害。”
大老板道:“这是种好习惯。”
道人道:“有这种习惯的人并不多。”
大老板道:“哦?”
道人道:“若不是身经百战的剑客,绝不会将这种习惯保持很久。”
大老板道:“能够被仇二先生称为剑客的人,当然是用剑的高手。”
仇二先生道:“绝对是。”
大老板道:“可是仇二先生的剑下,又有几个人逃得了活口?”
仇二先生傲然道:“不多。”
他骄傲,当然有他的理由。
这半年来,他走遍江南,掌中一柄长剑,已会过了江南十大剑客中的七位,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走过三十招的。
他的剑法不但奇诡辛辣,反应速度之快,更令人不可思议。
死在他剑下的七大剑客,每个人都有一招致命的杀着,尤其是“闪电追风剑”梅子仪的“风雷三刺”,更是江湖少见的绝技。
他杀梅子仪时,用的就是这一招。
梅子仪的“风雷三刺”出手,他竟以同样的招式反击。
一个人的剑术能够被称为“闪电追风”,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可是梅子仪的剑距离他咽喉还有三寸时,他的剑已后发先至,洞穿了梅子仪的咽喉。
大老板的属下,有人亲眼看见过他们那一战,根据他回来的报告:
“仇二先生那一剑刺出,在场的四十多位武林高手,竟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是怎么出手的,只看见剑光一闪,鲜血已染红了梅子仪的衣服。”
所以大老板对这个人早已有了信心。
何况现在还有江南慕容世家惟一的外姓弟子茅一云和他互相呼应。
就算茅一云不出手,至少也可以分散阿吉的注意力。
这一战的胜负,几乎已成了定局。
大老板高坐在他的虎皮交椅上,心里已稳如泰山,微笑道:“自从谢三少暴卒于神剑山庄,燕十三刻舟沉剑后,江湖中的剑客,还有谁能比得上仇二先生的?仇二先生若想要谢家那一块‘天下第一剑’的金字招牌,已不过是迟早间的事。”
他心情愉快时,总不会忘记恭维别人几句,只可惜这些话仇二先生竟好像完全没有听见。
他一直在盯着阿吉——不是盯着阿吉的手,是阿吉的眼睛。
一听见“仇二先生”四个字,阿吉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好像被一根针刺了进去,一根已被鲜血和仇恨染红了的毒针。
仇二先生不认得这个落魄憔悴的青年人,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他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对他的名字有这种反应。
他只知一件事——他的机会已经来了!
无论多坚强镇定的高手,若是突然受到某种出乎意外的刺激,反应都会变得迟疑些。
现在这年轻人无疑已受到这种刺激。仇恨有时也是种力量,很可怕的力量,可是现在阿吉眼睛里的表情并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无法描叙的痛苦和悲伤。这种情感只能令人软弱崩溃。
仇二先生并不想等到阿吉完全崩溃,他知道良机一失,就永不再来。
佐佐木那柄八尺长的倭刀,还钉在窗框上,仇二先生突然反手拔出,抛给了阿吉。
他还有另一只手。
他背后的长剑也已出鞘!
无论阿吉会不会接住这把刀,他都已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已有绝对的把握!
阿吉接住了这把刀。
他用的本来是长剑,从剑柄至剑尖,长不过三尺九寸。
第二十四回 地破天惊
但这把刀的柄就有一尺五寸,扶桑的武士们,通常都是双手握刀的,他们的刀法和中土完全不同,和剑法更不同。
他手里有了这把刀,就像是要铁匠用画笔打铁,书生用铁锤作画,有了还不如没有的好。
可是他接住了这把刀。
他竟似已完全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已无法判断这举动是否正确。就在他的手触及刀柄的那一刹那间,剑光已闪电般破空飞来。三尺七寸长的剑,已抢入了空门,八尺长的倭刀,根本无法施展。
剑光一闪,已到了阿吉咽喉。阿吉的手突然一抖。“格”的一声响,倭刀突然断成了两截。
从刚才被石子打中的地方斩成了两截。
石子打在刀身中间。三尺多长的刀锋落下,还有三尺长的刀锋突然挑起。
仇二先生的剑锋毒蛇般刺来,距离咽喉已不及三寸,这一剑本来绝对准确而致命。拔刀、抛出、拔剑、出手,每一个步骤,他都已算得很准。
可惜他没有算到这一着。
“叮”的一声,火星,刀已崩断迎上他的剑——不是剑锋,是剑尖。
没有人能在这一刹那间迎击上闪电般刺来的那一点剑尖。
没有人的出手能有这么快,这么准。
——也许并不是绝对没有人,也许还有一个人。
但是仇二先生做梦也没有想到阿吉就是这个人。
剑尖一震,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动从剑身传入他的手,他的臂,他的肩。
然后他仿佛又觉得有阵风吹起。
阿吉手里的断刀,竟似已化成了一阵风,轻轻的向他吹了过来。
他看得见刀光,也能感觉到这阵风,但却完全不知道如何闪避招架。
——风吹来的时候,有谁能躲得开?又有谁知道风是从哪里吹来的?
可是他并没有绝望,因为他还有个朋友在阿吉背后等着。
江湖中大多数人都认为仇二先生的剑法比茅大先生高,武功比茅大先生更可怕。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看法错得多么愚蠢可笑,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茅大先生若想要他的命,只要一招就已足够。
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招,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剑法,没有人能想像那一招的速度、力量、和变化,因为根本没有人看见过。
他和茅大先生出生入死,患难相共了多年,连他也只看过一次。
他相信只要茅大先生这一招出手,阿吉纵然能避开,也绝对没有余力伤人了。
他相信茅大先生现在必定已出手!
因为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他已听见了声低叱:“刀下!”
叱声响起,风声立刻停顿,刀光也同时消失,茅大先生掌中的剑,已到了阿吉后颈。
剑气森寒,就像是远山之巅上亘古不化的冰雪,你用不着触及它,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尖针般的寒意,令你的血液和骨髓都冷透。
剑本来就是冷的,可是只有真正高手掌中的剑,才会发出这种森寒的剑气。
一剑飞来,骤然停顿,距离阿吉颈后的大血管已不及半寸。
他的血管在跳动。血管旁那根本已抽紧的肌肉也在跳动。
他的人却没有动。他动时如风,不动时如山峰。可是山颤也有崩溃的时候。
他的嘴唇已干裂,就像是山峰上已被风化龟裂的岩石。他的脸也像是岩石般一点表情都没有。
难道他不知道这柄剑只要再往前刺一寸,他的血就必将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