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长子才十一岁。阿吉到他们家去过一次,送娃娃和苗子去的,看了他们的家庭,阿吉心里不但有很多感触,也很奇怪——为什么一个人有了这么样的一个家之后,还会去做那种事。

  “我为了养家!”

  大牛解释:“为了要活下去,让大家活下去,我什么事都做!”

  他说的也许是真话,也许不是,阿吉听了心里都觉得有点酸酸的。经过了这一段艰辛的日子后,他才发觉一个人要活下去确实不像他以前想像中那么容易,确实要被迫做某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虽然他只去过一次,这个家庭却已让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所以这次他再去的时候,还特地买了些糖果给他们的子女。

  可是现在糖果却已掉落在地上!因为大牛夫妻都不在,他们的子女也不在,甚至连丫头都不在。事实上,这幢屋子里,只有苗子一个人痴痴的坐在客厅里,面对着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两眼发直。

  客厅里布置得也很简陋,神龛里供着的是两位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相同之处的神祗——观世音菩萨和关夫子。

  神龛就在这张桌子前面的墙上。一张很破旧简陋的桌子,现在却摆着很丰富奢侈的酒菜,绝不是他们这种人家所能负担的酒菜。二十年陈的竹叶青,再加上从阳澄湖快马运来的大闸蟹和红烧鱼翅。

  苗子正列着这一桌酒菜发怔,一双眼睛里空空涧洞的,完全没有表情。

  阿吉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已从这双空洞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种不祥的预兆和灾祸。

  苗子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坐。”

  他对面有个空位,阿吉就坐了下去。

  第二十一回 恐怖黑杀

  苗子忽又举杯,道:“喝!”

  座前有杯,杯中有酒,阿吉却没有喝。

  苗子板着脸,道:“这桌是特地为你准备的,酒也是特地为你准备的!”

  阿吉道:“所以我一定要喝?”

  苗子道:“一定。”

  阿吉迟疑着,终于举杯,一饮而尽:“这是竹叶青。”

  苗子道:“竹叶青是好酒!”

  阿吉道:“虽然是好酒,却不是好人!”

  苗子的脸立刻抽紧,耳上的铜环也开始在不停的抖。

  阿吉道:“你已见到过竹叶青这个人?”

  苗子咬紧牙,忽然拈起个大闸蟹,抛到他面前,道:“吃。”

  刚蒸透的大闸蟹,满满一壳蟹黄,几乎还是滚烫的。这桌酒菜显然刚摆上来还不久。

  难道竹叶青早已算准了阿吉要来,所以就摆好了这桌酒菜在等他?

  阿吉忍不住问:“现在他的人在哪里?”

  苗子道:“谁?”

  阿吉道:“竹叶青!”

  苗子拿起了满满的一壶酒,道:“这就是竹叶青,竹叶青就在这里!”他的手也在抖,抖得几乎连酒壶都拿不稳。

  阿吉接下酒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比这锡壶还冷。他已发现自己的判断错误,因为他低估了竹叶青。

  这错误虽然未必能令他致命,却已一定害了别人。

  又满满的喝了一杯酒下去,他才有勇气问:“娃娃呢?”

  苗子双拳虽握紧,还在抖得很可怕,忽然大声道:“你还想不想见她?”

  阿吉道:“想。”

  苗子道:“那么你就最好听我的,多吃、多喝、少问。”

  阿吉果然连一句话都不再问。

  苗子叫他吃,他就猛吃,苗子叫他喝,他就猛喝,芳香甘美的竹叶青喝到他嘴里,竟似已变得又酸又苦。可是无论多酸多苦的酒,都要喝下去,就算是毒酒,他也要喝下去。

  苗子看着他,一双空空洞涧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泪光。

  阿吉却不忍看他,也不敢看他。

  苗子自己也连干了几杯,忽然又道:“后面屋里有床。”

  阿吉道:“我知道。”

  苗子道:“吃饱了,喝足了,才睡得好!”

  阿吉道:“我知道!”

  苗子道:“睡得好才有精神力气,才能去杀人。”

  阿吉道:“杀大老板?”

  苗子点点头,道:“杀了大老板,才能见得到娃娃。”

  这句话说完,他眼中的泪已几乎忍不住要流下。

  阿吉的瞳孔在收缩,他把这句话又重复一遍:“杀了大老板,才能见到娃娃。”

  说完了这句话,他立刻又开始猛吃猛喝,苗子喝得也绝不比他慢,吃得也绝不比他少。

  两个人一言不发,一坛酒,一桌菜,很快就被一扫而空。

  阿吉道:“现在我已该去睡了!”

  苗子道:“你去。”

  阿吉慢慢的站起来,走入后房,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眼,才发现苗子已泪流满面。

  大老板在灯下展开竹叶青交给他的纸卷,上面有九个人的名字。

  白木。武当弟子,被逐出门墙后仍着道装,佩剑,身长六尺八寸,面黄体瘦,眉角有痣。

  土和尚。出身少林,头陀打扮,身长八尺,擅伏虎罗汉神拳,天生神力。

  黑鬼。关西浪子,使刀,好杀人,身长六尺,终年着黑衣。使缅刀,可作腰带。

  佐佐木。东满岛,九洲国浪人,所使东洋刀长六尺,残酷好杀。

  江岛。佐佐木之弟,擅轻功暗器,本是扶桑忍者“伊贺”传人。

  丁二郎。本为关中豪门,败尽家财,流浪江湖,好酒色,使剑。

  青蛇。机智善变,身长六尺三寸。

  老柴。年纪最长,络腮胡子,好酒常醉,早年即为刺客,杀人无算,近年来却常因贪杯误事。

  斧头。九尺大汉,使大斧,粗鲁健壮,性如烈火。

  看完这九个人的名字,大老板轻轻叹了口气,抬头:“你看怎么样?”

  他问的是垂手肃立在他对面的一个人,这人年纪很轻,可是满面精干之色。

  平时很少有人在大老板身边看到他,当然也不会知道他在大老板心目中的地位日渐重要,所以人人都叫他“小弟”,他自己似乎也忘记了本来的名字。

  他一向很少说话,只有在大老板问他的时候才开口:“看来这九个人都是杀人的好手。”

  大老板问道:“他们杀的人都不少?”

  小弟道:“是。”

  大老板又问:“你看他们能不能对付那个没有用的阿吉?”

  小弟迟疑着,道:“他们有九个人,阿吉只有一双手,他们杀的人也一定比阿吉多!”

  大老板微笑,将纸卷交给他:“明天一早就叫人分头去接他们,只要他们的人一到,就送到韩大奶奶那里去。”

  小弟道:“是。”

  大老板道:“他们一定是分批来的,这么样九个人聚在一起,太引人注意。”

  小弟道:“是。”

  大老板道:“要杀人,就不能引人注意。”

  小弟道:“是。”

  大老板微笑着,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一次:“你一定要记住,要杀人,就不能引人注意!”

  凌晨。

  早市已开,正是茶馆最热闹的时候,茶馆里也正是大老板的小兄弟们最活跃的地方。那其中有些人甚至连大老板的面都未见过,可是每个人都肯为大老板卖命。

  大老板能够在这里站得住脚,就因为有这些亡命的小伙子做他的基层部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