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的睑色变了。

  铁虎已霍然转身,一拳击出,韩大奶奶立刻被打得飞了出去。她已绝对不能再出卖任回女孩子的青春和肉体,也绝不会再泄漏任何人的杷密。阿吉的睑色惨白,却没有出手拦阻。

  铁虎吐出囗气,新力又生,道:“屋子里的两个人,真是你的朋友!”

  阿吉道:“是!”

  铁虎道:“我不想杀你的朋友,可是这两人却非死不可!”

  阿吉道:“为什么!”

  铁虎冷冷道;“这世上能击败雷震天的有几个!”

  阿古道:“不多。”铁虎道:“你若胜了,想必也不愿别人将这一战的结果泄漏出去。”

  阿吉不能否认。只要没有别人泄漏也们的秘密,他若胜了,击败的只不过是大老板手下的一个奴才而已,他若败了,死的也只不过是个没有用的珂吉。

  阿吉活着又如何,死了又何妨?

  铁虎道:“我们的死活都无妨,我们的秘密,却是绝不能透漏的。”

  阿吉闭著嘴,脸色更苍白。

  铁虎道:“那你为何还不自己动手?”

  阿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能去,他们是我的朋友。”

  铁虎盯着他,忽然狂笑:“想当年你一剑纵横,无敌于天下,又有谁的性命你看在眼里,为了求胜,有什么事你是做不出的?可是现在你却连这样两个人都不忍下手?”

  第十九回 管鲍之交

  他仰面狂笑:“我知道你自己也曾说过,要做天下无敌的剑客,就一定要无情,现在呢?现在你已经变了,你已不再是那天下无敌的剑客,这一战你必败无疑。”

  阿吉的双拳突然握紧,瞳孔也在收缩。

  铁虎道:“其实你是否去杀他们,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杀了你,他们能往哪里走?”

  阿吉沉默。

  铁虎道:“你的人虽然变了,可是你的人仍在,你的剑呢?”

  阿吉默默的俯下身,拾起了一段枯枝。

  铁虎道:“这就是你的剑?”

  阿吉淡淡道:“我的人变了,我的剑也变了!”

  铁虎道:“好!”

  “好”字说出口,他全身骨节突又响起。他用的功夫就是外功中登峰造极,天下无双的绝技。

  他的人就是纵横江湖无敌手的雷震天。他心里充满了信心,对这一战,他几乎已有绝对的把握。

  夕阳红如血。

  血尚未流出。

  阿吉的剑仍在手。虽然这并不是一把长的剑,只不过是仿佛柴柄中漏出的枯枝,可是一到他手里就变了,变成不可思议的杀人利器。

  就在雷震天一串鞭的神功刚刚开始发动,全身都充满劲力和信心时,阿吉的剑已刺出,点在刚刚响起的一处骨节上。

  他的出手很轻,轻飘飘的点下去,这段枯枝就随着骨节的响声震动,从左手无名指的第二个骨节一路跳跃过去,跳过左肘,肩井,脊椎……

  一串鞭的神功一发,就正如蛰雷惊起,一发便不可收拾。

  铁虎的人却似被这段枯枝黏住,连动都已不能动。枯枝跳过他左肩时,他脸上已无血色,满头冷汗如雨。

  等到他全身每一处骨节都响过,停在他右手小指最后一处骨节上的枯枝,就突然化成了粉末,散入了秋风里。他的人却还是动也不能动的站在那里,脸上的冷汗忽又干透,连嘴角都已于裂,锐眼中也布满血丝,盯着阿吉看了很久,才问出了一句话。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嘶哑,一字字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阿吉道:“这就是专破一串鞭的剑法。”

  铁虎道:“好,好……”

  第二个“好”字说出口,这个就在一瞬间之前还像山峰般屹立不倒的铁虎,却突然开始软瘫,崩溃……

  他那金刚不坏般的身子,在一刹那间就变得像是一滩泥。

  枯枝化成的粉末,还在风中飞散,他的人却已不能动了。

  夕阳也淡了,阿吉惶惶的摊开掌心,被他手掌握着的一段枯枝,立刻也化成了灰,散入风中。

  ——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不但将枯枝震成了粉末,也震麻了他的手。而他自己并没有用一点力。力量尽是由铁虎的骨节间发出的,他只不过因力借力,用铁虎第一个骨节间发出来的力量和震动,打碎他自己的第二个骨节。

  现在他全身骨节都已被击碎——

  被他自己的力量击碎。阿吉若出了力,这股力量很可能就会反激出来。穿过枯枝,穿过手臂,直打入他的心脏。

  ——高手相争,斗的不是力。

  铁虎明白这道理,只可惜他低估了阿吉。

  ——你已变了,已不再是那天下无双的剑客,这一战你已必败无疑。

  骄傲岂非也像是酒一样,不但能令人判断错误,也能令人醉。

  阿吉喝了酒,也给他喝了一壶——

  一壶“骄傲”。

  阿吉没有醉,他却醉了。

  ——高手相争,斗的不仅是力与技,还得要斗智。

  不管怎么样,胜总比败好,为了求胜,本就可以不择手段的。

  风迎面过来,阿吉默默的在风中伫立良久,才发现哑巴夫妇站在木屋前看着他。

  哑巴眼睛里带着很奇怪的表情,他的妻子却在冷笑。

  阿吉没有开口,因为他正在问自己:“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哑巴的妻子道:“你本来不该喝酒的,却偏偏要喝,只因为你早就算准铁虎会来的,你也想杀了我们,却偏偏不动手,只因为你知道我们根本逃不了,否则你为什么要让铁虎杀了韩大奶奶?”

  她说的话永远比锥子还尖锐:“你故意这样做,只因为要让铁虎认为你已变了,故意要让他瞧不起你,现在你怎么不过来杀了我们夫妻两个人,难道你不怕我们把你的秘密泄漏出去?”

  阿吉慢慢的走过去。

  哑巴的妻子掏出一锭银子,用力摔在地上:

  “饭锅里不会长出银子来,我们也不想要你的银子,现在你既不欠我们的,我们也不欠你的。”

  阿吉慢慢的伸出手。

  可是他并没有去捡地上的银子,也没有杀他们,他只不过握住了哑巴的手。

  哑吧也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世上本就有很多事,很多情感都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男人们之间,也本就有很多事,不是女人所能了解的。就算一个女人已经跟一个男人患难与共,厮守了多年,也还是不能完全了解那个男人的思想和情感。

  ——男人又何尝能真正了解女人?

  阿吉终于道:“虽然你不会说话,可是你心里想说的话我都知道。”

  哑巴点点头,目中已热泪盈眶。

  阿吉道:“我相信你绝不会泄漏我的秘密,我绝对信任你。”

  他又用力握了握哑巴的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忍回头,因为他也知道这对平凡朴实的夫妇,只怕从此都不会再过他们以前那虽刻苦却平静的日子了。他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总是要为别人带来这许多烦恼?

  ——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看着他走远,哑巴目中的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的妻子却在嘀咕:“他带给我们的只有麻烦,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哑巴心里在呐喊:

  ——因为他没有看不起我,因为他把我当做他的朋友,除了他之外,从来没有人真正把我当作朋友。

  这一次他的妻子没有听见他心里的呐喊,因为她永远无法了解,“友情”这两个字的份量,在一个男人心里占有多重。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铁虎的尸体是用一块门板抬回来的,此刻就摆在花园中的六角亭里,暮色已深,亭柱间的灯笼已点起。

  竹叶青背负着双手,静静的凝视着门板上的尸体,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对这件事,他竟似丝毫不觉惊异。直到大老板匆匆赶来,他脸上才有些忧伤悲戚之色。

  大老板却已经跳了起来,一看见铁虎的尸体,他就跳来大吼:“又是那个阿吉下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