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王孙道:“所以他老人家当年在华山用的那柄剑,现在也传给了他。”
他又强调:“那柄剑已多年没有动用过,至今才传给他。”
燕十三了解。
除了“他”之外,有谁配用那柄剑?
谢王孙道:“你想不想看看这柄剑?”
燕十三道:“想,很想。”
又一块黑布掀起,露出个木架。
木架上有一柄剑。剑鞘是乌黑的,虽然已陈旧,却仍保存得很完整。
杏黄色的剑穗色彩已消褪了,形式古雅的剑锷却还在发着光。
谢王孙静静的站在这柄剑前,就好像面对着自己心里最尊敬的神祗。
燕十三的心情也一样。他的心情甚至比谢王孙更虔诚,因为他知道世上只有这柄剑可以杀了他!
谢王孙忽然道:“这并不是名师铸成的利器,也不是古剑。”
燕十三道:“这是柄天下无双的名剑。”
谢王孙承认:“的确是的。”
燕十三道:“只不过我真正要看的,并不是这柄剑。”
谢王孙道:“我知道!”
燕十三道:“我要看的,是这柄剑的主人,现在的主人。”
谢王孙道:“现在你已经面对着他。”
燕十三面对着的,是置剑的木架。木架后还有件用黑布蒙着的东西,一件长长的方方的东西。
燕十三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头一直冷到足底。他已感觉到某种不祥的事。他想问,可是他不敢问。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只希望这种感觉是错误的。
可惜他没有错。这块黑布掀起,露出的是口棺材,崭新的棺材上,仿佛有八九个字。
燕十三只看见了三个字:“谢晓峰……”
大厅里灯火虽然依旧同样辉煌,可是无论多辉煌的灯光,都已照不亮燕十三的心。因为他心里的光华已消失了。
剑的光华已消失了——
惟一能杀他的那柄剑!
“晓峰已死了十七天。”
那当然绝不是死在曹冰剑下的,没有人能击败他!绝对没有任何人。
惟一能击败他的,就是命运!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也许就因为他的生命太辉煌,所以才短促。
他死得虽突然,却很平静。老人的眼中虽已有了泪光,声音也还是很平静!
“我并不十分难受,因为他这一生已活够,他的生命已有了价值,已死而
他忽然问燕十三:“你是想默默的过一生,还是宁愿像他这样活三年?”
燕十三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你是愿意做流星?
还是愿意做蜡烛?
——流星的光芒虽短暂,可是那种无比的辉煌和美丽,又岂是千万根蜡烛所能比得上的?
大厅虽然灯火辉煌,燕十三却宁愿走入黑暗。
远山间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燕十三忽然道:“你刚才告诉我那些事,并不是因为你已将我当作个死人。”
当然不是的。
三少爷已死了,他怎么会死?
燕十三忽又回头,面对着谢王孙,道:“你为什么告诉我那些事?”
谢王孙淡淡道:“因为我知道你是来送死的!”
燕十三道:“你知道?”
谢王孙道:“我看得出你对晓峰的佩服和尊敬,你已自知绝无机会击败他。”
燕十三道:“但送死却不是件值得尊敬的事!”
谢王孙道:“是的!”
他在笑,笑得却已有些凄凉:“至少我就尊敬你,因为我绝没有这种勇气,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而且已老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已低沉如叹息。
秋风也低沉如叹息。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闪出了一个人,一柄剑!
一个人,一柄剑。人的动作矫健如鹰,剑的冲刺迅急如电。
这个人是在谢王孙背后出现,这柄剑直刺他的后心。
等到燕十三看见时,已来不及去替他抵挡了。
谢王孙自己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叹息着弯下腰,去拾起一片枯叶。
他的动作很缓慢。他去拾取这片枯叶,仿佛只不过是因为心里的感触。
他的生命已如这片枯叶,已枯萎凋落,可是他恰巧避开了这闪电般的一剑。
在这一瞬间,剑光明明已刺在他的后心,却偏偏恰巧刺空。这其间的间隔,只不过在一发之间。
冲过来的人力量已完全使出,收势已来不及,整个人却从他背脊上翻了过来,手里的剑就变成刺向他们对面的燕十三。
这一剑的余力仍在,仍有刺人于死的力量。
燕十三不能不反击。他的剑已出鞘,剑光一闪。
这个人凌空翻身,落在七尺外,铁青的脸上还带着醉意。
“曹冰!”
燕十三失声而呼,声音中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惋惜。
曹冰看着他,眼睛里也充满惊讶和恐惧,想开口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他的咽喉上忽然有一缕鲜血涌出,然后就倒了下去。
秋风仍在叹息。
谢王孙慢慢的拾起了那片枯叶,静静的凝视着,仿佛还没有发觉刚才的事。
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一个人的生命如枯叶般凋落了。木叶的生命虽短促,明年却还会再生。
人呢?
谢王孙又慢慢的弯着腰,轻轻的将这片枯叶放在地上。燕十三一直在看着他,眼色中充满了仰慕和尊敬。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这老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他的武功已到了化境,已完全炉火纯青,已与伟大的自然浑为一体。所以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酷寒来临的时候,你看不出它的力量,它却在无形中使水变成冰,使人冻死。
“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人……”
他这种“平凡”又是从多么不平凡中锻炼出来的?
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平凡”两个字?
燕十三什么都没有说。现在他虽然已看出很多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久已学会沉默。
谢王孙也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夜已很深,你已该走了。”
燕十三道:“是的。”
第十回 剑在人在
所以他走了。
夜色更深,谢王孙慢慢的穿过黑暗的庭院,走上后院中的小楼。
小楼上灯火凄凉,一个衰老而憔悴的妇人,默默的坐在孤灯边,仿佛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