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道:“看起来你的运气现在好像又要来了。”

  来的是辆马车。

  快马轻车,来得很快。他们刚听见车转马嘶,马车就已从山坳后转出来。

  乌鸦道:“我相信这种事你是一定能做得出的。”

  燕十三道:“当然。”

  他嘴巴说得虽硬,其实真到了要做这种事的时候,他就傻了。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动手?他忽然发现要做强盗也不是他以前想像中那么容易的事。

  眼看着马车已将从他们身旁冲过去,他还连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乌鸦皱眉道:“这种好运气绝不会有第二次的。”

  燕十三道:“也许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马车骤然在他们面前停下。

  他并没有出手,马车居然自动停了下来。车厢中有个嘶哑而奇怪的声音道:“急着要赶路的人,就请上车来!”

  乌鸦看着燕十三,燕十三也看了看乌鸦。

  乌鸦道:“运气特别好的人,也未必真的就快死了。”

  燕十三大笑。

  车门已开,他一掠上车,大笑挥手:“只要我不死,我保证你也一定会再见到我的,就算你不想再见我都不行。”

  车厢里的人究竟是谁?

  轻车快马。干净舒服的车厢里,只有一个人穿着件宽大的黑袍,用黑手帕包着头,还用黑巾蒙着脸。

  燕十三就在他对面坐下,只问了一句话:“你能不能尽快载我到翠云峰,绿水湖去?”

  “能。”

  听到了这个字,燕十三就闭上了嘴。甚至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他本来有很多话应该问的,可是他居然连一句都没有问。他并不是个好奇的人。

  这黑衣人对他却显然有点好奇了,一双半露在黑巾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这双眼睛很亮。

  马车走得很快,燕十三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他没有睡着。因为黑衣人从车垫下拿出一瓶酒,开始喝的时候,他的喉结也开始在动。

  睡着了的人酒香是嗅不到的。黑衣人眼睛里有了笑意,把酒瓶递过去,道:“要不要喝两口?”

  当然要。

  燕十三伸手去拿瓶的时候,就好像快淹死的人去抓水中的浮木一样。

  可是他的眼睛还没有张开来。如果他张开眼来看看,就会发现这黑衣人的一双手也很好看。无论多秀气的男人,都很少会有这么样一双手的。事实上,这么好看的手,连女人都很少有,纤长秀美的手指,皮肤柔滑如丝缎!

  燕十三把酒瓶送回去的时候——

  当然是个已经快空的酒瓶。

  他碰到了这双手。只要他还有一点感觉,就应该能感觉到这双手的柔滑纤美。

  可是他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黑衣人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人?”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嘶哑而奇怪,有这么样一双手的人,本不该有这样的声音。

  燕十三的回答很简单!

  “我是人!”

  “是不是活人?”

  “到现在为止还是的!”

  黑衣人道:“但你却不想知道我是谁。”

  燕十三道:“我知道你也是个人,而且一定也是个活人。”

  黑衣人道:“这就够了?”

  燕十三道:“很够了。”

  黑衣人道:“我的马车并不是偷来的,酒也不是偷来的,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请你上车,送你到绿水湖,而且还请你喝酒?”

  燕十三道:“因为你高兴!”

  黑衣人怔了半天,忽然又吃吃的笑了起来。现在她的声音已变了,变得娇美而动听。现在无论谁都一定会知道她是个女人,而且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好看的女人,男人总是喜欢看的。

  黑衣人道:“你不想看看我是谁?”

  燕十三道:“不想!”

  黑衣人道:“为什么?”

  燕十三道:“因为我不想惹麻烦。”

  黑衣人道:“你知道我有麻烦?”

  燕十三道:“一个无缘无故就请人坐车喝酒的人,多多少少总有点毛病。”

  黑衣人道:“是有毛病?还是有麻烦?”

  燕十三道:“一个有毛病的人,多多少少总会有点麻烦。”

  黑衣人又笑了,笑声更动听:“也许你看过我之后,就会觉得纵然为我惹点麻烦,也是值得的。”

  燕十三道:“哦?”

  黑衣人道:“因为我是个女人,而且很好看。”

  燕十三道:“哦?”

  黑衣人道:“一个很好看的女人,总希望让别人看看她的。”

  燕十三道:“哦?”

  黑衣人道:“别人若是拒绝了她,她就一定会觉得是种侮辱,一定会伤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一个女人伤心难受的时候,就往往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燕十三道:“譬如说什么事?”

  黑衣人道:“譬如说,她说不定会忽然把自己请来的客人赶下车去!”

  燕十三已开始在叹气。开始叹气的时候,他已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立刻又闭上。就好像忽然见了鬼一样。因为他看见的,已经不是一个全身上下都包在黑衣服里的人。

  他看见的当然也不是鬼。无论天上地下,都找不出这么好看的鬼来。他看见的是个女人。

  一个赤裸的女人,全身上下连一块布都没有,黑巾白花布都没有。

  只有丝缎。她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光滑柔美如丝缎。

  燕十三本来的名字当然并不是真的叫燕十三,可是他本来的名字也绝不是鲁男子,更不是柳下惠。

  他见过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都见过,有的穿着衣服,也有的没穿衣服。

  有的本来穿着衣服,后来却脱了下来。有的甚至脱得很快。

  一个赤裸的女人,本来绝不会让他这么样吃惊的。他吃惊,并不是认为这女人太美,也不是因为她的腰肢太细,乳房太丰满。

  当然更不是因为她那双修长结实,曲线柔美的腿。这些事只会让他心跳,不会让他吃惊。

  他吃惊,只因为这女人是他见过的,刚刚还见过的,还做了件让他吃惊的事。这女人当然不会是慕容秋荻。

  这女人赫然竟是夏侯星那温柔娴雅的妻子,火焰山,红云谷,夏侯世家的大少奶奶。

  夏侯星的剑法也许并不算太可怕,但是他们的家族却很可怕。

  火焰山,红云谷的夏侯氏,不但家世显赫,高手辈出,而且家规最严。夏侯山庄中的人,无论走到哪里去,都绝不会受人轻慢侮辱。夏侯山庄的女人走出来,别人更连看都不敢去多看一眼。因为你若多看了一眼,你的眼珠子就很可能被挖出来。所以无论谁忽然发现夏侯家里大少奶奶,赤裸裸的坐在自己对面,都要吓一跳的。坐在对面还好些。现在薛可人居然已坐到他旁边来,坐得很近,他甚至已可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他耳朵旁边。

  燕十三却好像已经没有呼吸。他并不笨,也不是很会自我陶醉的那种人。他早已算准了坐上这辆马车后,多多少少总会有点麻烦的。

  但他却不知道这麻烦究竟有多大。

  现在他知道了。

  如果他早知道这麻烦有多大,他宁可爬到绿水湖去,也不会坐上这辆马车来。

  一个赤裸的美女,依偎在你身旁,在你的耳边轻轻呼吸。

  这是多么绮丽的风光,多么温柔的滋味。如果说燕十三一点都不动心,那一定是骗人的话,不但别人不信,连他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