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抬到了老水手俱乐部的休息室,还找了隔壁的隔壁的医生来看,折腾到天黑,三个人才悠悠醒转。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确定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是真实还是梦境。

钟小魁检查着自己,又检查倾城,没有任何伤口留下,连头痛都消失了。

老胡克喝了一大口真正的白兰地,傻傻地问:“刚刚我是不是做了一个跟大蜘蛛有关的梦?”

青蚨咬紧嘴唇,一脸失望。

钟小魁突然想起什么,忙在衣兜里乱摸,掏出他的快递单一看,签收处明明白白写着“蒂姆?米尔斯”,后面还莫

名其妙画了一枚铜钱跟一个笑脸。他再一找,那枚青蚨戒稳稳当当躺在他的裤袋里。足以证明,这不是梦。

一室沉默。直至深夜,青蚨一捶桌子,咬牙道:“拿不回来了。被骗了。”

“青春从来就不可能拿回来。”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笑眯眯地坐在桌子上。

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那个谎话连篇,将他们关起来喂蜘蛛的妖怪,竟还敢出现。

“别生气。好歹是我把你们送回湖面的。这次的事件,只是给你们的小小教训,或者磨练。”少年一掀衣袍,跳下来,“我是收藏家是真的,你们看到的那些可爱的东西,也的确是美妙的青春。可是,它是回不去的。青春是活的,这世上凡是活的东西,都是可一不可再。等到没有了,才想着去追回来,不可能。青春如朝露,唯有淋漓尽致,不负光阴地走过去,它自然会刻在你的身体里,到老也丢不掉。”他看着青蚨,“你用了我的名字,我不介意,不过你回去跟你的身体讲,他的青春已经被他挥霍尽了,他只记得打败了多少对手,杀了多少叛徒,如果他能想起那一年的桃花树下,他红着脸跟那个善良的,等了他一辈子的姑娘说过什么话,也许他会老得慢一点。”

钟小魁警觉而冷静地听他说着,心中矛盾重重。

“你心里的问号真多。”少年看穿了他的心事,“最想问的,是我到底是正是邪。”

“我会自己判断。”钟小魁冷冷道,“上一次,我判断失误。”

“哈哈,钟小魁。”他叫着他的名字,“夕阳纵是千般好,难换年少一声笑。这话随你记不记。不过,我在湖底对你承诺的东西,依然有效。”说罢,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喂!”胡克突然一声大叫。少年停下,侧过脸。

“真的不能找回来么?我丢掉的时光。”他不甘心地问,“我发誓不会再酗酒,我只想我的儿女们回来,我已经永远失去了我的太太,不想再失去他们。以前是我不对,她心灰意冷才带着孩子离开。这么多年了,我很想念他们。”他的情绪失去了控制,蹲在地上,老泪纵横。

“这样的话,你去跟你的儿女们讲,比跟我讲有效。不能追回,也许尚可弥补。”少年转回头,拉开了房门。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吧?”钟小魁对着他的背影说,“你叫什么?”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流离。”房门关上了。

夕阳纵是千般好,难换年少一声笑。这话真是费琢磨。

钟小魁扶起胡克,又看了看垂头不语的青蚨,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不再说什么。

拿出那枚青蚨戒,光华依旧,初时对它的厌弃已渐渐淡去,仔细看看,这枚戒指挺特别的,而且,那小子说它是个吉祥物,也许这次他没说谎,看,蜘蛛也没能吃了他,湖水也没有淹死他,脑子里的炸弹也还没有爆,人生还不算太差。他还年轻,他还活着,只要这两个条件成立,便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吧。

钟小魁走出房间,爬上屋顶,遥望着远处的尼斯湖,可能是错觉,湖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畅快游动,难道是流离收集的玩意儿们,又跑到湖面来换气么…

好吧,尼斯湖水怪们,再见!只是,一想到湖底揭开的那张面纱,他的心就会揪成一团。介入他生命里的怪人怪事,越来越多了。

不过现在要解决的,就是回去高考,时间还来得及,另外,家事三人组的失踪也要跟进一下。

他的青春,现在看来,只是一锅乱开的粥。

【尾】

“你帮了我的大忙。流离。”城市里最高建筑的天台上,温晴天坐在围栏上,两只脚在高空晃悠,面带喜色。

“她在哪儿?你说过,等到钟小魁打开那东西,我们之间的协议就终止。”流离青色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

“她很快会出现的。我保证。”温晴天回头朝他一笑,“能跟青蚨一族的王成为朋友,我很幸运。还要谢谢你替我保存那件东西那么久。”

“我们不是朋友,以后也不会再见。”

流离的背后,展开一对薄如蝉翼的青色翅膀,带着他飘然飞走。

温晴天笑着朝他挥手,“现在,游戏正式开始。”

他喃喃自语,伸直双臂,很是享受的从楼顶飞了下去。

月光照下来,空中仿若盘旋着一只终于觅到猎物的鹰…

【后记】

仅以此文,顺便赠与一位深切感慨倾城亦逝,过往难追的大盆友,也赠小盆友们,青春宝贵,莫要虚度。

——裟椤双树

三界宅急送 久年

楔子

你我唯一心灵相通的地方,是彼此对对方都很绝望。

【一】

直到时针越过零点,这个城市才算是活了过来。

街尾的“海盗”是方圆十里之内,最热闹的娱乐场所。简单潦草的建筑物,第一层电玩场,二层酒吧,三层电影院,第四层锁着,没人上去过。

电玩场里最热闹,相比之下,楼上的酒吧今晚就冷清多了。昨晚酒吧刚开门,一个四十来岁,衣着寒酸的男人拎了一桶伪装在行李箱的汽油,要了一杯最便宜的饮料,沉默坐了许久,直到服务生提醒他马上要打烊了,他也不作声,眼睛一直盯着靠墙的那桌客人,在对方起身结账时,这男人便疯了似的,抓出汽油瓶就朝人家泼去,大喊着骗子去死之类的狠话,然后就要放火。所有人都吓死了,亏得服务生们反应快,拦了下来。继而报警,嫌疑人被拎走,一切正常。

大概就是因为这原因,今天的客人少得可怜。据说2012越近,疯子越多,大多数人还是怕死的。但,这个女人一定是不怕的,从她一进来,酒吧里的职员们无一不向她投去惊奇和钦佩的目光——昨晚被疯男人泼汽油的倒霉客人就是她。她也算半个熟客了,最近一个月里常来,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不爱说话,不爱说话,偶尔会望着天花板发呆。只在上周才见她跟一个穿着富贵的男人一桌喝酒谈话,然后一起离开。她长得漂亮,身材也标致,酒吧里的男性对她印象深刻。

她照例点了一杯红粉佳人,坐在靠墙的老位置,偶尔会抬头看看门后,似在等人。

在她进来之前,大家都很热,七月盛夏,空调坏了。但她一来,带来的不只是淡淡的香水味,还有一阵说不清的清凉。白棉裙,长直发,眼如秋水,面若桃花,这女子身上,有各种赏心悦目,比如美丽,比如恬静,比如清冷。

看上去她不会超过二十岁,服务生里血气方刚的小子们曾无数次想问芳名问电话问QQ号,但最终谁也没有付诸行动,每个铩羽而归的孩子都说,刚想开口,可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啥都说不出了,那么漂亮的眼睛,却跟盾牌一样,拒人千里,侵犯者死。

今晚,她又在等谁呢?无聊的家伙们甚至开始打赌,她等的是男是女,输的请宵夜。猜男的赢了。

钟小魁是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的,难免让人误会他是不是又一个来放火的危险分子。

“先把这个解释清楚!”人没落座,先把一叠照片摔到了桌上,狠狠瞪着若无其事的女人。隔壁桌仅有的两个客人瞟了这少年一眼,匆匆结账走人。

“这就是你们PKD对客户的态度?”女子啧啧,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坐下来才好沟通,小朋友。”

钟小魁不情愿的坐下,目光落在那叠照片上,厉声质问:“你从哪里弄来的?”

照片很清晰,颜色很冷艳,内容很犀利——失踪多日的家事三人组,绝对不舒坦地躺在一片黑色土地上,无数灰白的十字架破土而出,将姜南海马莉欧林七七夹在彼此的缝隙中,换一张角度更刁钻距离更接近的图片图片细看,这三个家伙似是完全失去了意识,被土下伸出的白骨手掌紧紧搂住,身上脸上都有伤口,鲜血赫然。远处,海岸依稀,白浪翻滚,照片里看不出时间,白天黑夜混淆一片。

“我拍的。新买的单反。绝无PS,现场直播。”女子啜了一口酒,“南太平洋,拉帕努伊岛。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复活节岛。”她又顿了顿,岛上有块生人勿近的墓葬群,埋的据说是当年被入侵者屠杀的玻里尼西亚人。这个墓葬群的位置极隐秘,寻常人可是找不到的。”

钟小魁沉默。从尼斯湖回来一个月,三件事值得标注——第一,头不疼了,去医院CT,说瘤子没有了。第二,高考顺利收官,想来结果不会太差。第三,姜南海三人仍无下落,他去报警,受理的警官说有消息通知他。

原来,诅咒是灵验的。当初天天咒他们消失消失,见效了。就像一个花瓶,尽管没什么用,但它就摆在那儿,天天看天天看,也就成了习惯。当习惯突然消失了,他淡定地焦虑了一个月,在四方皆无消息时,突然就收到了一封快递,一叠照片瞬间刺瞎了他的眼睛!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在意这三个无赖的,可当他们就这样躺在照片里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想杀人,许久没有这样真诚的暴力倾向了。不是玩笑,骨子里迸发的怒意不是火山爆发,而是寒气袭人,把他自己都冻住片刻。其中一张照片后写了地址,还有寄信人对自己外貌的描述,以及见面时间。

“你把他们弄去做什么?钟小魁抬起头,“绑票的话,你大可开个价。太贵不行,我没钱。”

“我像绑匪?”女子好笑的指着自己的鼻尖,脸色一沉,“说出来你可别害怕,那块墓地是我的家呢。他们自己跑了进来,遇了麻烦,与我何干。我顺便拍个照而已。”

住进墓地的女人,也许别人会闻之色变,但钟小魁无感,他打小就知道他伟大的妈妈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一片乱葬岗里,还说那里景色宜人,空气清新。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这三个人?”

“身为PKD员工,居然不知道你们公司在非人界已经很红了?还有粉丝替你们建网站,把你们几个的照片都放了上去,你的支持率最高呢!”女子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么些时日,你们做的每一单生意都很让客户满意,有口皆碑。本来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找你们,可巧你们公司的四大天王就主动来了三个,不过我看他们的情形不太好,所以还是找你吧。”钟小魁冷睨着对方,等她的下文。

“三天之内,帮我快递一样东西。成功之后,我就将岛上墓地的地图给你。你可以带你的同伴离开。那墓地颇有‘内涵’,误入的活人通常得四十九天之后才会被土下的白骨吸干。”她看看手表,“你大概还有七天时间。那三条人命就是我付给你的报酬。”

“成交!”钟小魁多想说让他们去死好了,但话到嘴边,情不自禁逆了方向。他把快递单啪一声拍到她面前:“填!”

“你得跟我先去见一个人,然后才能把东西给你。”她把单填好,揣起,放下几张钞票,起身,“走吧,钟小魁。”

钟小魁直视她的眼睛,在那对漂亮眸子里飘荡的深灰色,像冬季的一场雨,淋湿身体还不够,要冻僵深处的灵魂才罢休,由始至终不给任何希望。尽管那双眼睛一直在温柔地笑。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钟小魁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这点,他曾在儿时的一篇作文里写过这样一句话——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住了一个不说话的小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