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了解的人给我们起的名字啦,他们不知道我们救人,只认定我们的船上有许多抢来的珍宝,所以就叫我们海盗咯。”蓝耸耸肩,一手掀开床单,在里头摸来摸去,掏出来几块亮闪闪的玩意儿,扔到钟小魁手里。
“金币?”钟小魁不是惊讶于金币本身,而是这么破烂的地方,从床单下随手摸出来的居然不是虱子。
“船上有好多呢。”蓝兴致勃勃地说着,“还有宝石和各种纸币,都是我们的玩具,但这些不是我们抢来的,是我们救下的人们送的,经年累月的,堆得船里到处都是。”
自己这是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哪?!钟小魁跳下床,跑到对面墙上那扇圆形的窗户前,用力一推,发现厚实的玻璃是焊死了的,冰凉的表面上蒙着一层灰灰的尘垢,他把玻璃用力抹干净,贴上去一瞅,迎面便看到两排白森森的巨大牙齿朝自己撞来,砰一声闷响,他惊得退后半步,窗外迅速游过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对的,是游,因为他看到了一片沉在微弱光芒里的海水。
“不要怕,是森林。”蓝凑过来,笑嘻嘻地指着窗口,“是头大白鲨,有时候回来找我聊天,玩游戏什么的。”
大白鲨…钟小魁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
这时,房门被不礼貌地撞开了,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穿着风格跟蓝差不多的金发姑娘兴冲冲地跑进来,喊着:“蓝!快来晒太阳了!”一见到钟小魁,她跑到他面前,问,“你醒啦?”钟小魁点头。
她把蓝拉到一旁,小声说:“他能听懂我们说话呢!我以为又得找人当翻译才成。”
“对哦,很奇怪的,他好像天生就能听懂似的。”蓝挠着鼻子,跟金发姑娘商量,“阿莎鲤,我们带他一起去吧!这个家伙很好玩哦!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可是…爷爷不会不高兴吧?他并不太喜欢这些人类。”姑娘思忖着,“而且这些人很快就要被送走,大船上的事,他们知道得越少越好。”
“没事,我们混在人堆里,爷爷不会发现的。再说了,他们离开以后也不会记得了。”蓝不以为然地撞了她一下,“走嘛走嘛,这家伙这的很好玩!跟那些人不一样!”
“好吧。”她不情愿地同意了,然后转过身,朝钟小魁伸出手,“嗨,正式介绍下,我叫阿莎鲤,跟蓝打小就是玩伴。我们救了你,但你不必太感谢我们,走的时候,你得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留下来。”这姑娘说话真直接,看起来比蓝大不了多少,口气却比他成熟多了。钟小魁笑笑,伸出手:“我叫钟小魁,十四岁,中国人。”
姑娘其实长得很漂亮,像外国电影里的女主角,只是那双手冰冷异常,手腕的静脉处,生着一条细细的、暗红色的线,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
4.
原来,这就是阿莎鲤说的“太阳”。
高高的拱顶上,雕刻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一把剑,横在一只人类的眼睛与一条鱼尾之间。一个直径约一尺多的光球漂浮在这块图案下,金灿灿的光线均匀地撒在下面那座椭圆形的大厅里,上百号人聚集在一起,有的坐有的躺,个个都很享受,轻快的音乐在四周飞舞。
钟小魁站在大厅的入口,微微张着嘴。这不应该叫大厅了,它那么那么大,足有大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坚实的钢铁墙壁,以弧形的方式将这个硕大的空间密封成了一个椭圆形的球体,共有四层,每一层都环绕着一条廊道,后面是通往不同地方的大门,人们就坐在这个球体最底层的空地上,没有多余的装饰跟摆设,只有满地的坐垫,空地两边还各有一架升降梯。
蓝说过,他们住在大船上,但是钟小魁没有想到,这艘船比WHITE PHENIX还大得多,而且它的造型跟不像一艘船,而是一座天衣无缝的堡垒。幽灵海盗的堡垒。
钟小魁被蓝拽进了人群里,他的皮肤,清楚地感受到了阳光的热度,他抬头,半眯着眼睛看那个金色的光球,恍惚间,仿佛那真的是一个挂在室内的太阳。
“我们一年要晒两次太阳哦!”蓝坐在地上,舒服地眯起眼睛,阳光下的皮肤,细嫩得连血管都隐隐可见,“给我讲讲你们的国家吧,中国人都吃什么呢?牛肉么?还有你们的长城,是不是跟金字塔一样,都是外星人修的?”
钟小魁哭笑不得:“你自己找机会去中国看看不就知道了。”蓝慵懒的神情略略凝了一下,旋即笑出声:“我喜欢听别人讲呀!”
“你不要理他,这个家伙总是神经兮兮的。”一旁的阿莎鲤冲着钟小魁摇摇头,“这个‘太阳’是我们这里最珍贵的东西了,是由历任的船王亲自守护,一年里放出来两次。每到这时候,船上的人就像过节一样高兴。”
“不晒太阳的话,我们会死掉的。”蓝插嘴道。
这时,钟小魁发现四周的墙壁上,画满了精美逼真的图画,细细一看,全是世界各地的代表风景,纽约的高楼,巴黎的铁塔,马尔代夫的海滩,埃及的夕阳与黄沙,还有大片的草原,广袤的蓝天,看得久了,好像这的置身其中一般。“都是我们自己画的呢,我也也画过,父母画过,我跟阿莎鲤也画过。”蓝得意地说
一阵老迈的咳嗽声从上方传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穿着宽松的黑袍子,拄着拐杖从另一边的通道走了出来。悠闲的人们,旋即站了起了,恭敬地朝老人弯下腰。
“这回出现的海魉,数量很多,虽然消灭了大部分,但逃脱的不会善罢甘休。它们太恶了,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乘客抢回去,所以大家不要掉以轻心,一定要把他们安全送回陆地。”老人慢吞吞地说着,每个字都中气十足。说完,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钟小魁身上。
阿莎鲤有些紧张地把钟小魁往后面扯,小声说:“低下头!”蓝不敢看老人的眼睛,吐吐舌头,把头埋得更低。
“为什么要低头?”钟小魁不肯,他没有做错事,也并不害怕那个老头。
“蓝,阿莎鲤,你们到我房间来。”老人发了话,“还有你们旁边那个小子。”
“完了,爷爷肯定生气了!”阿莎鲤瞪着蓝,“都怪你!都说了不要带外人过来晒太阳的!”
蓝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钟小魁随着他们从另一条通道走了过去,走了很久,他完全无法估算自己身在的这艘属于“幽灵海盗”的大船究竟有多大。
走进一间看起来普通无奇的房间,跟任何一艘游轮上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房间更大更干净些。
“跟海魉头头在甲板上打架的男女,是你父母吧?”老人坐在椅子里,慢悠悠地问。钟小魁点头。
“你的父亲,从手掌里变幻出一把红色长剑,你的母亲,手里的红线像蛇一样灵巧而有力。”老人继续说,“他们的背景,不简单呀。”
钟小魁沉默。蓝跟阿莎鲤对看一眼,没敢说话。
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笑过,但老人的面相并不凶恶,甚至是慈眉善目的,但,就是有让人不敢藐视的气场。
“他们只是普通人。”钟小魁说。
“我们从海水里把你救回来的时候,你虽然已经神志不清,可你的手却死死掐着那只海魉的脖子。别的受害者,毫无反抗,无一例外。”老人的眼睛并没有张得很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钟小魁,“战斗,是你的本能。”
“我只是个初中生。从来不跟人打架。”钟小魁貌似老实地回答。
“我看人很少走眼的。”老人不再理他,转头对阿莎鲤说,“大船要补充燃料,48小时后可以送他们回去。”
“我知道了。”阿莎鲤恭敬地回答,“所有中了海魉毒的人,已经给他们服用了解毒剂,12小时后他们就能恢复本来面目。”
老人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朝门口走,经过蓝身边时,也不看他,只说,“以后,这一切都要你来做。”
蓝揉着手指,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老人叹口气,踱了出去:“好好照顾我们的客人。”
嗵嗵的拐杖声一消失,蓝就像换了个人,马上嬉皮笑脸地拉住钟小魁:“来来我带你去参观!作为回报,你要跟我讲有关你们国家的故事!还有你自己的故事!”
钟小魁被他不由分说地拖了出去,开始在这艘奇特的大船里光明正大地穿梭。
这艘钢铁怪物,不论体积还是构造,都有别于他见过的任何一艘船,准确说,它更像一艘制造得很怪异的超大容量潜艇,行走在这么大一个机械的肚子里,却连一点引擎声都听不到,这艘前进的大船,安静得像在空气中自由来去的风,感觉不到任何沉重。
“看,这是无菌置留室,所有被我们从海魉手里救下来的人,只要中了海魉毒变成了人鱼怪物的,都放到这里,给他们服用解毒剂,去掉他们的鱼尾巴。很大,足足能容纳五百人,WHITE PHENIX上大多数的乘客,我们都就回来了,明天他们就能恢复了。”
“这里是我们的餐厅,我们的主食是海藻和虾蟹贝类,天天吃,吃一辈子。最珍贵的是蔬菜,我们的囤积很少很少。因为大船里不能种菜。我长这么大只吃过一次青菜,真好吃!我真羡慕你们这些能天天吃到蔬菜的人!”
“这里是娱乐场,老约翰每周都会准时打开电视机,给我们放DVD看,每次放的都是国家地理,不管重复多少次我都看不厌!这里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电话,一切能与海面上的世界联络的工具都没有,爷爷说人类很厉害,一点点的电波或者别东西,都可能被追踪到,必须要小心!”
“这里是我们的餐厅,我们的主食是海藻和虾蟹贝类,天天吃,吃一辈子。最珍贵的是蔬菜,我们的囤积很少很少。因为大船里不能种菜。我长这么大只吃过一次青菜,真好吃!我真羡慕你们这些能天天吃到蔬菜的人!”
“这里是娱乐场,老约翰每周都会准时打开电视机,给我们放DVD看,每次放的都是国家地理,不管重复多少次我都看不厌!这里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电话,一切能与海面上的世界联络的工具都没有,爷爷说人类很厉害,一点点的电波或者别东西,都可能被追踪到,必须要小心!”
一路上,蓝就这样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仿佛他一辈子都没讲过话,要一次讲过瘾似的。
一直走到通道的尽头,蓝一脸神秘地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来来,给你看我的秘密基地!”
钟小魁走进去,绕过两排堆满了杂物的柜子,掀开一幅肮脏的门帘,一个挂满了翠绿葡萄叶的花架迎面而来,花架下是一块整得四四方方的泥土地,两米见方的样子,旁边的空地上,摆满了各种用泥巴塑成的模型,有巴黎铁塔,有自由女神,还有不认识的小村庄,以及蜿蜒的长城。
“哈哈,我很厉害吧?”蓝得意得很,指着那块地说,“下面撒了土豆的种子哦!他们总是说大船里长不出地上的蔬菜,我就偏要试试!这些泥土,是一个叫安徒生的人送的。都好几百年了哟!”
“写《海的女儿》的那个安徒生?”钟小魁蹲下来,摸着那些松软潮湿的泥土,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蓝坐下来,捏了一块泥巴在手里,“听说安徒生其实是很爱旅行的,那次路过百慕大的时候,他遇上了觅食的海魉,被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妹妹救了。俗气的爱情故事呀,人类是不能长时间留在大船里的,他们总要回去自己的世界,安徒生走了以后,我的这位先祖姐姐偷偷去找他,他要她留下来结婚,她却拒绝,在他们分别的那个清晨,她在海面上的第一缕阳光里,化成了一片泡沫。”他撇撇嘴,“我们是不能到海面上去的,一旦离开海水,体内的细胞就会迅速衰竭,24小时后…就会变成泡沫。海水下才是我们的世界。”他沉默了一会儿,收起略显低落的情绪,哈哈一笑,“所以才有了那篇《海的女儿》嘛!灵感来源于生活!后来,安徒生又来了一次百慕大,送了一大袋泥土,还有蔬菜什么的给这位先祖姐姐的哥哥,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呃,你们现在吃的蔬菜,不会是几百年前安徒生送的吧?”钟小魁突然问。
“你真聪明!不然你以为从哪儿来!”蓝嘻嘻笑着拍他的肩膀,“我们的保鲜技术很好哦!蔬菜是很珍贵的!因为海里不长蔬菜啊!”
钟小魁想了想,不再去计较蔬菜,转而问道:“你…从来没有去过海面上?”
“嗯。”蓝继续摆弄他的泥巴,“不过我对海面上的世界,也算熟悉哦!所以我才要你多讲点故事嘛!你不知道,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外来者。”他抬起头,笑,“我很开心呢!”
钟小魁的心,没来由地被他的眼神拧了一下,无端端地难受。
“那些土豆种子,也是几百年前的?”他问。
“对啊!还是安徒生送的。说先祖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大船里种出土豆来。”蓝深深吸了口气,“也是我的愿望呀!”他凑近钟小魁的耳朵,“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到真正的地上,去当个农夫,想吃什么种什么!还可以带着小狗在田里到处跑,躺在地上晒太阳,真正的太阳。”
钟小魁不吱声,看着蓝手里的泥巴,被他捏出了一只小狗的模样。
“你爸爸真能从手里变出一把剑来?他是魔术师?”蓝很跳跃地转了话题,“还有你妈妈也是么?”
“不是啊。我都说了他们只是普通人类。”钟小魁回答得并不太坚定,思索片刻,又说,“他们只是会一些别人不会的‘技术’,帮人抓一些妖魔鬼怪而已。”
“这么厉害?”短暂的惊奇后,蓝眨眨眼,视线落回手里的泥巴上,“哪…他们一定很期待你也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吧。”
“就像你爷爷期待你成为他那样的人一样,对吧?”钟小魁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