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中伏这种倒霉事,终究还是遇到了。哪怕枭说,走这条路线,连鬼都碰不到。眼见铁颅军的大营就在前方,他们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他们却不得不回头逃窜。
更坏的是,当他们回到枭事先找好的一处隐于密林中的枯井时,发现藏身在这里等他们回来的如山与阿燃都不见了踪迹。还说要入大营搞定陈异凡,结果连大营的门都没碰到,半路就遭遇了早等候在此的铁颅军。
“定是铁面抓了阿燃!”跑了一半,枭突然停下,转身往回跑。
钟小魁一把抓住他:“找死么?你知道现在有多少铁颅军在我们身后?成千上万!!先躲过这一场,等他们滚回大营之后,再想办法!”
“不行!我晚去一分,阿燃的危险就多一分!我不能让她再死一次!”枭甩开钟小魁的手,朝密林的另一侧狂奔而去。
不能让她再死一次…林七七愣了愣。
“他大爷的!”钟小魁拔腿就追。刺人的荆刺拉破了他们的衣裳与皮肉,等到他们两人追着他跑出这片林子的时候,钟小魁慌忙刹住腿——这林子的外头,居然是一座近十米高的石壁,下头是一片乱石密布的黄沙地。
他正庆幸自己反应快,没摔下去,却不料背后的林七七只顾闷头追人,砰一下撞到他背上…呸呸!
钟小魁吐掉嘴里的黄沙,翻身揉着自己的屁股,身边躺着痛得龇牙咧嘴的林七七,两人还来不及互相指责,便发现四周的情况不太对劲。他们摔下来的地方,是一条促狭的直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那种,而这条路的前后两端,已经被穿着统一的铁颅军堵死了。
清晨的阳光早就不见了,现在的天空,只有灰白两色,而且,下雪了。
横刀而立的枭,就在他们面前十步开外的地方。
“枭,好久不见。”黑色的高头大马上,铁面元帅的黑色战甲,似一把霸气而犀利的刀,剖开了纷扬落下的雪花,而他的怀里,那个被其紧紧制住的人,正是阿燃。
铁面身后的白马上,坐着那个身形与衣衫一样单薄的青衫少年,一条小蛇,听话地缠在他的右手腕上,嘶嘶有声。他的怀里,也有一个小小的人,如山。
那少年的面容,与他们事先看过的陈异凡的幼年照片,有八成相似。钟小魁跟林七七谁都没有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把如山这个“快件”送到陈异凡手里。
“可以让他签收么…”林七七觉得自己在讲冷笑话。
“放了他们。”枭怒斥。
“为什么你连怒吼的时候,都不敢正眼看我?”铁面冷笑着质问。
“放了他们!你的敌人是我!”枭握紧了拳头。
“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的军队会一再败北么。”铁面笑出了声,连他的战马都不屑看着枭,“因为…你怕我!骨子里的害怕。你甚至都不敢看我!”
枭慢慢抬起头,望着那张冷冰冰的铁面罩,刀剑指向白马上的陈异凡:“只有他那样的人才会害怕你,只有你那个没用的儿子才会害怕你!我们的军队,比任何人都骁勇善战,只是因为你们铁颅军卑鄙无耻,小人之心,才侥幸得胜!你的儿子,居然堕落到要以养地羽蛇这样的伎俩来博取你的欢心!你不觉得难过么?”
“是么?”铁面看了看那低垂着头的陈异凡,哈哈大笑,转过头,一字一句道:“可是,枭,你也是我的儿子啊!”钟小魁与林七七俱是一惊。枭的身子一颤,似有一把长刀从他脑中一切而过,全身的血脉都断尽了似的。
“胡说!”他一手捂住突然剧痛的头,“你胡说!我没有父母!我是枭!我是枭!”
盛怒之下的他,举刀便向铁面砍去。铁面不躲不避,枭的刀锋与他的战甲激起耀眼的火花,他举起拳头对准枭的心口便是一拳,巨大的撞击力,把枭弹向了一侧的山壁,落在地上,滚了一身黄沙,吐出的一口鲜血,很快没入了沙粒之下。枭爬起来,再冲上去。结果无非是又换来一次更重的打击。可是,他不服,如是反复。
“你无法打败我的。”铁面看着倒在沙中的枭,他身下的黄沙几乎被溜出来的血染成了红色。
“看不下去了。”钟小魁拉了拉林七七,“有没打BOSS的秘笈?”
“我每次都还没打到斧涝关决战这一幕就挂了…”林七七很是羞愧地回答。
“有前途!”钟小魁赏她一句,快步跑到枭身边,扶住他,“不要再跟他硬碰硬了!”
“你朋友比你聪明啊!”铁面看了钟小魁一眼,对枭说道,“不过你仍有机会,我很公平,送给你们的天罗蛊行阵,就在你面前,你若破得了阵。我就此消失,世上再无铁颅军!”说罢,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大呵了声:“启!”
一道雪光自他指尖弹出,落到山道的中间,顿时阴风四起,地上的黄沙成旋涡状飞速转起,里头的地面,融化般朝下头落去,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数条藤萝状的黑色光线,蛇一般从深渊下爬出,猛地缠住了枭的双脚,将其拖向深渊。钟小魁慌忙抓住枭的胳膊,可这蛇光的力道大得出奇,竟将他们两人齐齐拖向那片漆黑的中心。
“钟小魁!”林七七本能地扑了上去,抱住了钟小魁的腰往后拉。也是徒劳。三个人像串在一起的蚂蚱,全落进了那漩涡中心的黑洞之中。
飞起的黄沙簌簌落下,地面上瞬间恢复了原状。铁面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山谷。陈异凡哆嗦着身子,看都不敢多看他的父亲一眼。阿燃面无表情,紧紧咬着嘴唇。
“小娃娃,如果枭知道,是你带我们抓到了阿燃,他会不会更挫折?”铁面笑问,“他还是这么没用对不对,连个小孩子都能骗过他。”
如山慢慢抬起头,微笑着对铁面说了一句:“你会被打败的。”
“嗯?”铁面看向这个只剩半条性命的小娃。如山肯定地点点头。铁面一声冷哼,将怀里的阿燃扔下地,一拉缰绳,连人带马冲向刚才那漩涡的中心,转眼不见了踪影。如山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大得要掩埋天下的一切。
8.
“你没有地方可以逃了!天下再大,也容不下一个没有用处的废柴。”空旷的黄沙地上,黑色的战马驮着铁面元帅,手持长刀,怒斥着朝前方奔跑的人追去。
“难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阵法?”钟小魁以平生最快速度超前奔跑,他没有别的想法,只知道一旦自己不跑,身后那个疯子的大刀就会落在他身上。
“对,天罗蛊行阵是铁面的独门秘术,我们现在陷在里头,处处危机!”枭神色凝重。
“老大…我们这么跑下去也会跑死的!”林七七上气不接下气,“你们看看前头,除了黄沙还是黄沙,连个尽头都没有…”
“必须跑!”枭大声说,“只有跑!才能躲开那个魔鬼!”钟小魁回头一看,不由倒抽了口凉气——那个穷追不舍的铁面元帅,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个。
“快点跑!否则被他抓住的话我们都会没命。”枭大声警告。话音刚落,两个铁面元帅变成了四个。
心知不对的钟小魁,一把拽住入魔了般的枭,问:“你为什么要跑?”枭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他。
“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要跑?”钟小魁横下一条心,指着身后的追兵,“你怕他么?你为什么要跑?你是威震天下的枭将军!你一直尽心尽力地保护着国家!为了兄弟和爱人连命都不要!你不是胆小的人!你什么要跑?”
“你…我…”枭大梦初醒般地摇了摇脑袋,“我干嘛要跑呢?
“难道是这个阵法的原因么?”林七七喘着气道,“有些邪恶的阵法会扰乱人的心智,迷惑人的本性。”
钟小魁用力摇了摇枭,“将军!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热血汉子,就算是牺牲,也要牺牲的光明正大!你连死都不怕,还怕铁面那个鸟人!”
枭迷茫惶恐的眼神,渐渐变了。一阵马嘶声,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响起。并没有四个铁面元帅,只有一个。
钟小魁暗暗松了口气。这个阵,依赖的果然是枭的心智,他一旦有逃避之心,敌人则成倍增强。
“儿子,你跑到哪里,都摆脱不了一个事实。你是个没有用处的人。而我作为你的父亲,那深重的羞耻感,化作了这个铁面。”铁面停在他们面前,手指轻轻扣着自己的面罩,“知道吗,因为你,我才无面见人。”
他的话,毒咒般刺着枭的脑子。枭的双眼涨得通红,痛苦地跪了下来。
“你不可能是他的父亲!”林七七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只是个存在在游戏里的变态角色!你休想蛊惑人心!”
“你们觉得,我是不存在的么?”铁面呵呵一笑,伸手摘掉了自己的面罩。面罩下的脸…正是那张照片里,陈异凡的父亲。
“可是,我真的没脸见人呢。”那张脸浮现出痛苦的神情,紧跟着,那张脸的皮肤消失了,露出红红的肌肉,接着,肉也消失了,露出白森森的骨骼,最后,连骨骼都没了,面罩下,只有空空的空气。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枭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我很努力…很努力…”
“是你,才让我这么多年来,无脸见人!”那个已经没有脸的铁面元帅,凄哀地对着枭大吼。
“给我闭嘴!”钟小魁被彻底惹怒了。
他挡到枭面前,双手捏诀,只觉体内一股无名烈火从心脏奔向全身,最后聚集到他的指尖,他双掌一合,怒斥了声:“九焰地火,尽三界之不净!出!”
一道灿金火焰自他掌中升起,如飞天蛟龙,朝那没脸的怪物猛扑过去。轰一声巨响,铁面元帅的身体在这条火龙的攻击之下,四分五裂,连他的战马也遭了殃,变成了一堆无用的灰烬。不得不说,钟小魁刚刚这一击时时的气场,干净利落,势如破竹,很难想象平时那个猥琐又毒舌的钟小魁,也能有这样的闪光一刻,林七七看的有点傻了。
可是,枭的痛苦似乎并没有减轻,他依然梦呓般喊着:“我努力了…考试很累…那么多书…我总是读不完…我不喜欢!”
“呵呵,我说过,你永远都只是个败兵。儿子,你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爬不起来的!”地上的碎块,居然又拼合起来,一个完整的铁面元帅,又好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你这样的家伙,活着又有什么用处?”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刀,一步步逼了上来,“你活着还有什么用?”
“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几人的身后,传来另一个洪亮的声音。钟小魁尚不及回头,一支利箭越过他们,直直射进了铁面元帅的面门。
“你…你是…” 铁面元帅倒退几步,指着对面的不速之客,不等他说出更多的话,他的身体,便如轰然倒塌的沙堆,堕在了地上,成了一堆黑沙,三两下便被流动的黄沙吞了个一干二净。枭慢慢清醒了过来,几个人回头一看,身后那轮巨大的落日前,立着一个跟铁面元帅一模一样的家伙。钟小魁的心顿时一紧,下意识地护在另两人面前,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他朝他们走来,身上的铁甲咯咯作响,然后,一块一块掉落下来。而且,他每走一步,脚下就开出一丛灿烂的野花,他越走越近,野花越开越多,这片无边无际的黄沙地,转眼成了一片宁静的田野。和煦的风里,甚至飞来了几只灵动的蝴蝶。待到他完全走到他们面前,所有人都惊得凝固了——蓝毛衣黑裤子,西瓜太郎式的头发,如山微微笑道:“真是个笨孩子啊!爸爸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我唯一的,最爱的儿子。”
如山的身形渐渐变大,成了照片里那个揽着儿子的父亲‘而枭的身体却渐渐缩小,面容也变了,变成了先前那个养蛇的陈异凡的模样。
“爸…”陈异凡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好半天,才魂魄归位般哽咽起来,“我….我不是有意的!”
“嘘!别说了。”父亲轻轻捂住他的嘴,“不对的是我,只顾自己的想法,以为一切都是为你好,却不曾考虑你的感受。该道歉的那个是我。好了,睡一会儿吧,醒过来,一切只是场梦。”他把手覆在陈异凡的眼睛上,再挪开时,这家伙已沉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