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挺远的。我走了一个月。”

沐儿微笑,“赵兄弟不远万里来此,要见丁姑娘,所为何事?”

“我,我代表村里乡亲来谢谢她。”

“哼。”龙二在一旁轻哼,显然不信。“怎么你们村里是这么个讲究,人在的时候没好好谢,非得隔了这许久才派个人来道谢?”

山贼语塞,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答。

“你又怎知我家夫人能帮你去找丁妍珊?”

“这个,丁姑娘当日在村子里,与我说过夫人的事。她说夫人救过她,又说了她家人与夫人之间交怨,还有……”他瞄了一眼龙二,决定不说龙二的事。“总之,我知道夫人与丁姑娘颇有交情,我在京城也没别的人可找,于是就斗胆来了。”

龙二搓搓下巴,“你们聊得还挺多的呀。”

山贼脸通红,真想拔脚就走。可他太想见到丁妍珊,于是脚不听使唤,生了根似的动不了。

好在沐儿没与龙二一般调侃他,她只道:“我可以去问问丁姑娘的意思,可她愿不愿见你,可不是我能做保的。”

山贼喜出望外,一个劲的谢。“多谢夫人。若是丁姑娘不愿见,也没关系,我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便成。”

沐儿点点头,又问:“赵兄弟如今在何处?”

山贼把面馆的地址报了。沐儿与他约好,待她问了丁妍珊的意思便遣人与他报信。

沐儿当日便去丁府找了丁妍珊。丁妍珊听得山贼来找她,有些吃惊。

吃惊完了,却不说话。

她站起来摸了摸桌上那盆青草,好半天才问:“他自己来的?”

“应该是。”

丁妍珊微笑,又问:“他看上去如何?好不好?”

“那我可不知道。”沐儿也笑,“我看不见,你忘了。”

丁妍珊坐回桌前,问沐儿:“这事你怎么看?”

沐儿忍不住又笑了。看来那叫赵文富的,也不是白头瞎脑地白跑一趟。

沐儿道:“我想,他大概无法适应京城吧。”

“我也不适应。”

丁妍珊这回答让沐儿又笑。她问:“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自己种地,有时还做些杂活,日子不算好。”

“那你如何适应?”

丁妍珊脸一红,嚷道:“我可没说要跟他过。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哦。”沐儿抿嘴笑,点点头。

丁妍珊推她一把,娇嗔道:“你越来越讨厌了。”

沐儿又点头,喝了口茶。

好半天丁妍珊忽然道:“沐儿,你帮我回他,就说我不见。”

“不见?”

“对。”丁妍珊红着脸,却是清清楚楚地道:“我想知道,若我不见他,他会怎样?”

“好。”沐儿应了,临走时却是问:“若他没有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知道丁夫人最近对丁妍珊的婚事逼得很紧,沐儿问的,便是这个。

丁妍珊愣了愣,“我不知道。”

若他没有出现,她便是真的不知道会如何。

逃是不会再逃了,她懒得。

可能是会抵死不从,亦若心灰意冷随便摆布,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可是他来了!

他然会来!

虽然丁妍珊还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他来了!

足矣。

沐儿向山贼转达了丁妍珊不愿见他的意思。

山贼愣了半天,有些惊讶,又有些难过。“她不愿见我?”

“是的。”

山贼呆了半天,问:“那,她过得好吗?”

“不算好。”沐儿实话实说。“衣食无忧,却郁郁寡欢。她娘给她寻了门亲。”

“哦,原来是这样。”山贼低了头,“难怪她不愿见我了。”

沐儿不说话。

山贼过了好半天道:“那也没关系,既是家里安排了亲,她不见我也是对的。我听说大户人家里规矩多,我没有直接上门找她,也是怕损了她的闺誉。”

沐儿点点头,暗想这毛头小伙倒也心细。

山贼又道:“我明日便回去了。我想再托夫人一件事。”

“何事?”

“我想托夫人帮我带句话。”

“请说。”

“山脚下的泥,与山顶上的,都是一样的。”

沐儿愣住,“就这句?”

“对。”山贼笑了笑,“请夫人转告她,我们村子很好,丁大娘她们也很好,我也很好,让她莫要惦记。”

沐儿点点头,心里有些着急,怎么听起来这赵文富象是打算一走了之,再无牵挂了。

可山贼接下去又说:“我回去后,会好好营生。我别的本事没有,只有力气和会些武艺,我打算去城里找些活,日后有机会,也收些徒弟弄家武馆接些活计。待我安顿好了,有时间我再来探望丁姑娘。到时候,恐怕还得麻烦夫人。”

沐儿一愣,“你还要来?”

山贼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总归得来看看才好放心。到时丁姑娘嫁了人,也不知夫家对她好不好,她的日子是不是如意。我不会打扰她的,就想知道她好不好。”山贼说着说着,有些脸红了。他顿了顿,道:“这些个夫人就不必与丁姑娘说了,她不愿见我,莫要扰了她。就请夫人与她说,不管黑山还是京城外的青山,草儿都是绿油油的。山脚的泥与山顶上的泥,都是一样的。我来这,就是想与她说这个。”

这天晚上,山贼正帮着面馆老伯劈最后一次柴,忽听得老伯唤说有人找。

山贼出去一看,是个小厮模样的。他自称来自龙府,是二夫人遣他来传个话。

“夫人说了,你明日要走,请在巳时动身,走南城门,下竹林道,那路旁有个竹亭,有人在竹亭等你。”

山贼二丈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应了。反正他的归家路确是要走这一条道的。

第二日,山贼骑着他的小瘦马上路了。他按着沐儿交代的时辰,出了城门没多会便看到了那个竹亭。

亭上立着一个人,是名女子。桃红色的衣裙,远远看着,在一片翠绿色中很是亮眼。

山贼心里忽地“呯呯”乱跳起来。他一夹马肚子,快跑了几步,离得近了,终是将那女子看清,竟真是丁妍珊。

山贼又惊又喜,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你……”他结巴半天,终是把话说完整了。“你怎会在此?”

“我为何不能在此?”

山贼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怎么答。最后憋了一句,“我心里真欢喜。”

丁妍珊脸一热,却被他的傻模样逗笑了。

她一笑,他也跟着笑。

两个人笑着,却是没说话。最后是丁妍珊让山贼把马栓在亭子边,拉着他坐在亭里说说话。

山贼听话照办,却有些不放心。“这里在路边上,人来人往的,看见我们了可怎么办?”

“我不怕,你呢?”

“我有点怕。”

“怕什么?”

“我走了,她们说什么难听的都与我不相关,可你还在这城里生活,你被人闲话,我心里很不舒服。”

丁妍珊又笑了。“说我闲话的太多了,不差你这一条的。”

山贼想想也是,遂点点头。她没有受那些碎语影响,能过得开心些,如此也好。

“沐儿说你还要来。来做什么?”

山贼脸“腾”的一下红了,这,这龙二夫人然把他的话说了。可是说了他还要来,必是也说了别的,既然说了,她怎么还问?

她,她……

山贼顶着个大红脸,硬着头皮小声道:“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看你过得好不好。”

“哦。”丁妍珊点头,一边笑一边盯着他看。

山贼被她看得颇不自在,赶紧找话。“你不是说不见我,怎会在这?”

“要看我为何等了大半年才来?”

丁妍珊不答反问。山贼张大了嘴,脸更红了,“我,我……”

“为何没给我写过信?”

山贼嘴张得更大了,愣了半天,小声道:“我不太识字的。”

丁妍珊仍是笑,笑着看他。

山贼咬咬牙,道:“可我别的挺好的,字也是可以学的。”

丁妍珊的笑容大了,山贼的脸更红。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完全不知道自己与她在聊些什么。

这时丁妍珊又问:“你来之前,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已经嫁了呢?”

“没想过。”山贼老实巴交的答,答完了,又抢着道:“就算嫁了,我也能来看看你好不好啊。”

“若我过得不好呢?”

“那……”山贼顶着张又红又黑的大脸,梗着脖子道:“那我就带你走,绝不让别人欺负你。”

“那你定走不出京城便被人打死了。”

“我自然不会这般鲁莽,定是会想好办法再行事。”

“那你想好了来寻我之后该怎么办吗?”丁妍珊眨巴着眼睛看他。

山贼有些心虚,怕被她笑话,但还是说了。“我不可能在京城里让你过上好日子,这里的人还碎嘴,你过得不开心,我也不会欢喜。村子里确是太穷了些,什么都没有,你也不能久住在那。所以我想就在我学武的城里找份活干,那武馆我很熟的,我去当当教头,存些钱银,日后也开门收徒,开家小武馆。到时,到时你若还过得不好,我便来接你去。”

山贼说到最后,声音小了,脸又涨得通红,他这话说得,好象人家姑娘愿意跟他走似的。

可话都说出来了,他又不愿退缩,于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是个粗人,可是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我会努力挣钱,绝不让你吃苦。在村子里,我便欢喜你了,可是我不敢有什么念头,可你走了,我总是心里惦记。后来我想通了个道理,我虽然象是那山脚的泥,姑娘你象是那山顶上盛开的花,可是山脚的泥与山顶的泥是一样的。只要有心细栽,它一样能让花儿开得好。我想了这个,便来了。我就想亲口与你说,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我一定护着你,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山贼一口气说完,把头压得低低的,不好意思看她。可等了半天,那丁妍珊却是半句话也没有给他。山贼心里有些慌,抬头一看,丁妍珊也正看着他。她的眼睛润润的,亮得出奇,这般模样,在他眼里,真是再美也没有。

“你问我为什么会在这?”

丁妍珊忽然开口说话,山贼傻傻点头。她说不愿见他,他难过得一晚上没睡着。

“因为你说你还要来。”丁妍珊笑笑,脸也红了,“赶不走的,我才要见。”

他们之间差距如此大,虽然他不远万里而来已是心诚,但若是轻易退缩,只怕将来也难与她维系。

山贼一听,喜出望外,赶紧顺杆子往上爬。“我不但赶不走,我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我还想好了日后的营生要怎么办,我不是一时冲动,我考虑好了才来的。我不会让你受苦,我一定对你好。”

他噼里啪啦一通说,说着说着,看丁妍珊一边笑一边脸红,他的脸也红了,终是说不下去,只好挠挠头陪她一起傻笑。

“你要开武馆?”

“对,对。”

“你会记账吗?”

“我学。”

“你不识字,怎么写账本?”

“我学。”

“开武馆要多少银子?”

山贼说了一个数,又道:“那是几年前我还在城里的时候听他们算的,也不知现在是什么行情,我回去了便要去打听的。”

“那这么些,你得存多久?”

山贼张大嘴,赶紧道:“我不止做一份活的,城里的机会多,我多拼命,一定尽快存上。我这次来京,也没花多少钱银,我很省的。”

他还待再说,丁妍珊却是不想听。“等你存好了银钱,我怕都老了。”

“那,那……”山贼慌了,这是不要他的意思吗?

“我……”他还待说什么,却被丁妍珊抢了话,她道:“我送你一样东西。”

山贼赶紧应好,现在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只要她别不要他。

丁妍珊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了山贼。山贼接过打开一看,却是大吃一惊。里头竟是银两和首饰。

“这是我的私家钱。我存着,原本是想如若要远走高飞,就用这钱度日的。如今便给了你,你去开武馆吧。”

“这,这,我不能要。”山贼觉得那钱袋直烫手。

“你不要,便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来接我。我告诉你,京城里的人都不是好惹的,我娘要逼我嫁的,定是位高权重的大户。届时我若是过得不好,受欺负,凭你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我接走。你不怕死,我却是不想没了依靠。”

山贼盯着那钱袋,眼眶一热,他咬紧牙关,心里直恨自己没用。

“这钱银是我借你的,你早日安顿好,早日来接我,钱银以后要还给我的。”

山贼僵立在那,想了半天,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实情。他忽的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哑着声音道:“是我没用。”

“你说这些,我不爱听。还是那些什么山脚山顶的泥有道理。”

山贼用力点头:“你等着我,我一定尽快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