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便是没有师伯音一案,云青贤也是气数尽了。可龙二答应过沐儿,一定要让师伯音的冤情大白于天下。
“众位大人。”没等龙二开口,沐儿说话了:“民女还有一奇冤要报。”
云青贤眼皮动了动,但他木着脸,没去看沐儿。
沐儿开始说了。
那是一个负心人引发的故事,那是一本琴谱留下的爱与恨。
太多的人为此蒙冤受苦。史泽春一家子近百条人命。还有一人被判有罪当众斩首,一人莫名失足落河溺水身亡。还有一个盲了双眼,惶然度日。而这过程中的老大夫,命案里的家仆证人,说是远走他乡,却是再无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从追究。
再有那冒名顶替,谎话蒙骗的青楼女子,最后带匪夜袭,送了性命。
沐儿从三年前的琴音讲起,每一桩每一件,每个疑点每条线索,从推测到证实,到最后亲耳听到云青贤的所述,整件事,将那些个不知情的人听得是目瞪口呆。
云青贤不说话,康王冲他大喝:“云青贤,沐儿所说是否事实?”
云青贤面无表情:“但凡嫌案,皆要有真凭实据方可定论,不是凭推测,凭人言便可妄断。”
他扭头看了一眼龙二。便不再说话。
其实于云青贤而言,认不认这桩罪都没有差别,但他不愿让龙二得意。有本事,他们就自己举证判案。他一点都不介意给他们增加麻烦。
柳瑜与沐儿耳语了一番,沐儿点点头,柳瑜便从怀里摸出一本册给她。沐儿摸摸,感慨万千。她曾经以为,在她有生之年,这琴谱都不能公诸于世。
“诸位大人。”沐儿往前走,龙二忙过去扶她。沐儿高举那本册:“这便是民女眼盲之前背写下的琴谱。还有一本,在林悦瑶姑娘手上。她为避杀身之祸暂西闵国处,待她回来,大人们可对照两本琴谱内容,那上面确是我从前的笔迹。”
龙二也道:“梅林村有三位老者都能证实李东旺的肩上确有那麒麟胎记。归山县里最有名望的教琴师傅至今还记得这首绝世琴音。林悦瑶探访拜望,那琴师一下便听出这首曲子,他也能弹出一段。他已不记得最初弹出这首琴曲的那位妇人的样貌姓名,但这曲子他却永远忘不了。他还记得,那妇人有位儿子,名唤青贤。因他当初不认为那妇人能写出如此妙曲,她儿子在他琴馆闹过脾气,妇人慌忙阻止,一直唤他,青贤。”
云青贤听得这些,脑子里一下涌出往事。他眼眶发热,禁不住闭上了双眼。
“青贤。”“青贤。”他听得母亲一声声的唤。她告诉他他父亲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她让他去找父亲,让他转告,她身子不好,再等不了啦,她没守住待他回来的承诺,她说对不起。
他曾经回过家乡,但是那里物是人非,以前认得的人都不在了,很多去了异乡谋生,还有些,早忘了他们母子,忘了他的母亲。
就如同那个黑心肠的李东旺,如同那个虚伪的史泽春。
他们都不记得母亲了,只有他记得。只有他永远记得。
泪水终于涌出眼眶,丁妍香在一旁看得,禁不住也泪流满面,扑过去将云青贤紧紧抱住。“相公,相公……”
云青贤将她搂在怀里,话也说不出来。他为了认父,为了抬高身份才娶的这个女人,但他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绝不会象史泽春那混蛋这般。所以他遇到了真心欢喜的女人也不会将她抛弃,她捅下多大的篓子他也会替她善后。没想到最后,能陪在他身边的也确实是只有她了。
这堂上闹成这样,话也不必审了。龙二与康王等人细细一说,他的人已暗中保护着诸位人证来京,待得他们来,所有事都能得到证实。
原本是还差物证,若遭强辩也难定罪。可如今众罪相加,再容易定案不过。众人心里其实也早没了疑虑,看云青贤的反应也知这事真伪。于是这折腾了一夜的众人散去,云青贤夫妇押进刑部大牢。
沐儿临走时,与丁妍香说了一句话。
“云夫人,你怨我恨我,必是深爱云大人。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若不是你,这件事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丁妍香愣了许久,看着龙二小心扶着沐儿离开。
丁妍珊到牢里去探望了丁妍香。说是探望,不如说是去见她一面更确切。
她如今说不出对姐姐是如何的感觉,她觉得过去那近二十年的时光岁月中所留下的那个姐姐的印象已经死去了。
她来见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姐妹俩对视半天。原先扳倒娘家的姐姐如今囚服在身,狼狈不堪。而任性跋扈的妹妹素净沉稳,如玉如石。
过了好半天,丁妍珊终于开了口,她说:“我去问爹爹了。”
“什么?”丁妍香没明白。
“我去问他,如果不是他干的,那是谁?我问他我查不出来,为什么他也查不出来?我问他若不是查不出来,为何他没有替我报仇?”
说的是当初山匪劫人一案。问的问题,也都是当日丁妍香用来嘲讽妹妹和爹爹的。
丁妍香听明白了,她抿紧嘴不说话。这些问题的答案她都不在乎,她知道爹爹是什么样的人,她恨他。
丁妍珊却是不理会她想不想听,她径直道:“爹回答我了。他说,因为是你姐姐干的。”
丁妍珊说完了这句话停了下来,丁妍香一震,回过味来,慢慢转过头来。
丁妍珊面无表情,只道:“他查出来了,但因为是你干的,所以他什么都没做。他说,你是他女儿,他曾经亏欠过,所以他当这事没发生。他只敲打敲打了云青贤,让他好好管教你。”
丁妍香不知该给什么反应才好,她脑子空空的,她觉得她听懂了,又好象没听懂。她愣在那里,连丁妍珊走了都没注意到。
最后,她想到了沐儿的那句话:“若不是你,这件事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丁妍香放声大叫,用头用力撞那牢房栅栏。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因为她!不是因为她!
龙二问过沐儿,为什么要对丁妍香说那句话。沐儿答:“明明是心肠这么歹毒的人,偏偏要把自己弄得悲情凄楚。我是真不欢喜,不让他们难过我心里不痛快。”
龙二用力点头:“你不用欢喜他们,欢喜我便好。”
可欢喜他也没用,他现在“未婚”。
老爹遇到了一个难题。按说女儿已被休离龙家,那他该把女儿接回家住的。可是他每次去龙府领人都没领上。
龙二爷严防死守,就是不让他把人带走。
这实在是于礼不和。
老爹原本也不是这么讲究,但实在这和离都是皇上亲自说的,籍薄司那还贴过皇榜。别人家和离都贴的普通张榜公示而已,别人家科举中第才有皇榜,他家沐儿可好,这种事偏偏惹来张皇榜。
老爹虽然莫名觉得人生中经历过一次上皇榜的机会也不错,可又实在觉得这事不光彩。
反正呢,总之呢,老爹得了龙二爷的保证,说他肯定会再把沐儿娶过门的。且又说了好多凄楚之言,让他不要狠心拆散他们这对苦命鸳鸯。老爹也嫌接来送去的麻烦啊,可是皇上亲口说离,他不接,这算不算违抗皇命呢?这违抗了皇命,后果严重吗?
所以老爹很苦恼。
老爹不知道,龙二也很苦恼。
龙二去见了皇上,先是就他强拆他们这对全天下最般配的有情人的恶劣行径进行了谴责,然后他给了皇上机会,让皇上收回成命,让他俩复婚。
皇上压根没搭理他,只埋头看棋盘。
龙二讲事实摆道理,说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云云。说了好半天,皇上终于抬眼看他。“你小子把朕也算计了进去,一桩冤案你不能好好跟朕说?非得把朝廷内外整得个天翻地覆?敢利用朕,没治你大罪便是大恩了。再者说,那日情形你也是见着了,云青贤要查你抄你龙家虽说过了些,但那勉强也算是有凭据的,朕若不将你那夫人与你龙家剥清楚关系,怕是你到现在还焦头烂额。你没谢恩便罢,还在这叽叽歪歪地,想来是朕平日里对你太气。”
“皇上想要谢恩,就再赏个大的吧。再给指个婚如何?”
“不如何。君无戏言,朕让你们和离,现在再指回去,朕的颜面何存?”听那意思,这事不可能帮你办。
龙二很不高兴:“皇上就是摆明了非得毁我姻缘?”
“朕如何毁了?朕只说剥了她的龙府籍,又没说她不得再入籍。你再娶回来呀,你不是本事挺大的嘛。你不是小小草民把皇上百官都摆布的妥妥贴贴的嘛。再娶就是了,难道她不愿了?她若不愿,那是你没本事,与朕无关。”
皇帝这话说得一肚子酸气,他是确实生气龙二,这设的局一套接一套,把他逼得也不得不跟着一起演。
真是亏得没让龙二做官,这家伙要做了官,不得把大家伙更玩得人仰马翻的?这口气皇上是没那么痛快咽下,所以当日顺着情势就教训了龙二一把,气死他!
看皇上那小气巴拉的样!龙二心里腹诽着,鄙夷着。
但他确实很头疼。因为沐儿也生他的气了。他布局良久,什么都没告诉她。而且他还设计让她被污告坐牢。
用她的话说:“然忍心让一个瞎子去坐牢,这心肠怎地这般狠?”
她说她坐牢受了苦,她还天天受惊吓,吃不好睡不香,她还为他担心受怕,她还这样那样。总之,他在她心里的罪状一件件一桩桩,多了去了。
她是还住在龙府,是还跟他一屋一床睡,是还时不时让他得逞亲热,但她就是不松口再嫁他。
龙二烦啊烦。他一天没让这女人的名字再写到龙家籍簿上他就一天心里不舒坦。
这就是斗争!他家沐儿跟他较上劲了,他偏不信,他会斗不过她?
好吧,来硬的确实不行。来软的。
龙三拒绝帮他,凤舞压根没想过要帮他,宝儿不知道该怎么帮。龙大和安若晨继续不在家。余嬷嬷和铁总管都说二夫人确实是受苦了,她高兴怎样,你就顺着她吧。
顺着她?怎么不来顺着他呢?
硬的不行,软的不行,他利诱还不行吗?
龙二一边生气一边走进了朗音阁。
“掌柜的,那破琴,不,那台绝世好琴是怎么卖的?”
……
……
师伯音曾经说过,弹琴只弹予知音人听。
朗音阁的掌柜也曾经说过,好琴只卖给知音人。
什么是知音人?
龙二不懂琴。但他懂情。
自某天一个盲眼姑娘拄着杖走进他的茶铺,提了无礼要求还泼了他一身茶,他就开始与情有缘了。
拨算盘的手,也是能握紧弹琴的手的。
元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但龙二爷再不愿于这日成亲了。
他选了元月十六。只因这日子比十八早了两日,他便高兴了许久。
沐儿第三次嫁给了龙跃。成为了龙二夫人。
盲女三嫁,只嫁一人。
这故事市坊相传,从此成为一段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会是各种番外了。
但我7月1日要交实体稿,容我先赶一赶修稿。
龙二与沐儿第三嫁的具体斗争情节和细节番外,会先在实体上出现了。喜欢收的朋友就请多多支持吧。
网上会先放苏晴与李柯、丁妍珊还有宝儿的番外。丁妍珊嘛,我给她配了个良人。宝儿的良人,你们一定知道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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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坑应该也不会太久,反正先撑过7月1交稿吧。
谢谢大家!!!
番外:护卫(1)
李柯觉得自己是一个认真负责又正经的好护卫。所以他在龙府当差的时间不算最久,但却是龙二爷身边最器重的护卫之一。
可是作为一个受器重又认真的好护卫,李柯的烦恼挺多的。
比如对于主子爷合理的命令怎么办,不合理的命令又怎么办。比如主子爷高兴的时候怎么办,不高兴的时候又怎么办。再比如份内的差事该怎么办,不是份内的差事又该怎么办。
总之,作为一名护卫,要考虑要办的事很多。
但最近让李柯最烦心的都不是这些,却是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是他家二爷夫人未嫁时的邻家小妹妹,情谊好得如亲姐妹一般。
这小姑娘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他的徒弟。
那姑娘叫苏晴。
他教她武艺,而她……分文未给,还占他便宜。
占他便宜非指男女之间不合宜举动,而是指真金白银的那种占便宜。比方说她想要把匕首防身,没钱买,便来找他。比方说她鞋破了,他看到随口说了一句,她又装可怜让他帮着买。又比方说他若是在饭点前后于街上遇到卖花的她,她会央他为她买个烧饼裹腹。
反正,她是个占他便宜的穷丫头。
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让他不好推拒,他也没想过让她还。他知道她一个小姑娘靠卖花挣不了多少,家里还有一个重病母亲要照顾,所以罢了罢了,他就当做做好事。
但苏晴却非说这些钱银以后会还。他问什么时候,她答给他养老的时候。
养老?这赊账期还真是太长了。
李柯最近烦心苏晴的事,不为别的。只为这丫头很不对劲。
李柯前阵子出了趟远门,为主子龙二爷办了趟差。这趟差去的地方比较远,走的时间比较长。临行前苏晴特意来送他,还给了他一个护身符。
李柯挺高兴,这徒弟还挺有心的。
可苏晴却是掉了眼泪。李柯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丫头又说李家嫂子要给她说亲。李柯觉得是好事,可苏晴却瞪他,然后跑掉了。
李柯二丈摸不着头脑,他想也许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却遇着说亲的,有些慌神。
身为一个认真负责又正经的护卫,李柯专心去给主子爷办差去了。
原以为回来后,他的徒弟丫头喜事定下,该开怀舒心了,可他却万没想到,她不理他了。
她不再来龙府与他学武,来龙府送花和探望二夫人时也会故意避开他。这个“故意”,是别的护卫告诉他的。他不信,他心道他又没得罪她,她做什么故意不理他呢?没理由嘛。
她一定是太忙了,又也许是真订了亲,觉得再跑来与他混在一起不合适了。
李柯虽这般想,但也觉得心里颇不好受。
某日,李柯在街上肚子饿,正买烧饼,转头看到了那丫头。她挽着花篮子,站在对街看着他。他正想招呼她过来一起吃,她却瞪他一眼,转身跑了。
李柯糊涂了。这丫头得了瞪人就跑的毛病吗?
之后没多久,李柯又与苏晴偶遇过一回。这回她连瞪他都不瞪了,直接装没看见,走过去了。李柯举着要打招呼的手,僵立在那。
李柯终于确定苏晴是故意的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烦心烦恼。
一日他与别的护卫聊天提到此事,那护卫道:“李哥你平素也是个机灵人,怎么这般不开窍?”
李柯奇了,“怎地不开窍?”
那护卫笑笑,拍拍他的肩走了。
李柯皱眉头,说话说一半的真让人生厌。
过不多日,龙府的车夫偶遇李柯,与他道:“李爷,你的事我听说了。”
“何事?”
车夫嘿嘿笑,一脸神秘。
李柯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车夫道:“李爷,按说你得二爷如此宠信,该是个明白人,怎地这般糊涂?”
宠信?
李柯的脸黑了。
“信”字可以保留,可是说二爷“宠”他,那可是天下奇冤。
而他什么事犯了糊涂,可否明说?
车夫又嘿嘿笑,走了。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