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牌子也许有两千年历史了吧。”陆伯言笑着,“这还是六十九代前的古汉字,和龙渊山壁上的文字相近,我想这里就是舰长室了。”
张翼德去找电子门钮,却发现早已朽烂,也不知几百年没有人碰过了,他抹上一手黑灰,怒唾一口,上去就是一脚,大喊着:“里面有人吗?”
陆伯言摇摇头,来到控制面板前,掏出军刀把面板撬起来,开始接电线。
“这你也会?”张翼德好奇的凑过来,“你以前干特种兵的吧。”
“不是,向我的一陆战队出身来深造的学生学来的。我教他制海理论,他教我撬锁迷香。”
“你们海军都是练贼的吧。”
“你们海军?好像你不是是的。”
“妈的,我张翼德正宗空军特战十七师上校,十六星飞行员!不是爱喝酒犯了太多纪律,我怎么会被发到这儿来,说是转海军航空兵,可这破船上哪有战机?全是一千年前的古董,航空博物馆里的也没这全啊。”
“怪不得,只有空军专喜欢招你们这种头脑简单愣头青。”
“怎么着!怎么着!”张翼德豹眼鼓起,“不服?一会儿找台训练机练练?没上阵打过仗,就少来我面前充大头!”
“你真打过仗?你那十六星不是击落的友机吧。”
“我呸!这要换了别人,我老张一拳就捶死你。知道南海列岛保卫战吗?那年头你们海军穷得光屁股,母舰都没一艘,愣靠我们空军一个行星一个行星的转场接力飞到战场去的,别人上百艘战船早在那候着了,那一仗打的!”张翼德眼中奕奕放光,仿佛回到当年:“我们师是第一个到的,先锋才七十多架战机,别人上百艘船呢,已经开始登陆了。我们问师长打不打,师长说不打——不打是丫养的!我们那就一个狂轰乱炸啊,在炮火中穿,你知道那是啥感觉不?你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满天的梭子弹飞,谁管它,盯准了瞄准镜一艘接一艘,等到突然我发现再也找不到敌舰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打了七个小时,我们师早拼光了,满天都是援军。就那一战我打沉了三艘船,十架敌机,这么的十六星,我们师比我战果好的多了去了,不过……他们都死了。”
张翼德放低了声间,叹一声:“所以我是我们师唯一的一个十六星飞行员了。”
陆伯言拍拍他的肩:“老张,我刚才说你是头脑简单愣头青,现在你要知道,我不是在笑你。”
张翼德点点头:“没错,我当时要是多一点心思,我肯定就怕死了。当时那些兄弟们要是多想一点,也不会豁出去拼了。你说的对,咱们空军都是这号人……至少……当年都是。”
他长叹一声:“现在的空军……全是贵族子弟的游乐园了吧。这么多年没仗打,都来混混空军,在战机前照张相,出去骗小姑娘多风光啊。整天一到晚上就出去泡吧,第二天黑着眼圈训练,老张看不惯,就是看不惯,这样的我见一个打一个……这不……被打到这里来了。”
陆伯言大笑:“我以前以为这里全是流氓怕死鬼,没想到还有野人。”
张翼德也大笑,正他张大嘴时,陆伯言手中的电线火花一闪,那门在他们面前开了。
张翼德的嘴就半天没有闭上。
在他们的想像中,里面应该结满了蛛网,一座朽椅上躺着一具枯骨。但他们看到的是,整洁光亮、一尘不染,舰长室仍威严肃穆。
“这舰长叫什么名字?”陆伯言问。
“徐谦……徐谦8301。”一位军服笔挺的白发老者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看起来能有八十岁了。
陆伯言和张翼德不由都立正敬礼。
“海航303队大队长张翼德。”
“新任精卫号副舰长兼训导员陆伯言前来报到。”
“陆伯言?”老头眼睛中闪过一丝光,打量着他,“新任副舰长?你犯的错一定不小,他们这是想让你来接替我,一辈子给我守墓啊。”
陆伯言微笑:“没犯什么大事,就是骂了一些人。”
徐谦点点头:“嗯,果然就是你。我听说了,你真狂啊,‘若是来年凛风起’……”他默默吟着,长叹一声:“可惜现在是暖风吹得游人醉,不知盛夏后是秋啊。”
“没想到您把自己关在这屋里几十年不管事,外面的事你全知道。”陆伯言伸头去拭旁边的仪器,发现像刚擦过的没有一点灰。
“我能管什么呢?”徐谦苦笑,“我能管的,只有自己这一间陋室罢了。”
“您是舰长,不是舰长室清洁工。”
“这艘船不需要舰长,它再也不会接到出动的命令了,这些人也不可能被送上战场,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死、烂掉。”
“但您是舰长,这是军队的任命!是你的职责!”陆伯言直视徐谦,张翼德在一边奇怪看着陆伯言,觉得这么较真干吗。
徐谦怆然冷笑:“职责?我前半生恪守职责,绝不同流合污,这就是对我职责的奖赏。”
“所以你后半生决定做一个窝囊废?”陆伯言语不留情,张翼德偷拍拍他,低声道:“过了啊。”
徐谦没有被激怒:“好,陆伯言先生,现在你就是全权代理舰长了,我倒想看看你能干什么。”
“全权代理?那你也要接受我的指挥。”
徐谦吸一口气,沉吟一会儿说:“当然。”
“好!舰长阁下,现在请你带上清扫工具,我给你半年时间,你要把全舰每一处角落都打扫的和舰长室一样。”
“你别来劲啊。”张翼德瞪着陆伯言,“人家老头儿八十岁了,你想过舰长瘾,别到精卫号上来,这里没人在乎什么狗屁舰长!”
“真的?”陆伯言转向他,“我以为你上过战场,会和别人不一样。原来一动真格的,就露了馅,有令不行,你算什么狗屁军人?”
“我他妈的不算军人?我上战场的时候……”张翼德举起拳头。
陆伯言一拳捣在他的胁上,张翼德痛吸着气歪倒在地。
陆伯言冷冷俯视他:“我问你:你还想有一天再开上战机吗?你还想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地方吗?你还想着有一天这艘战舰能起航出征吗?”
“混蛋,那是不可能的!”张翼德大喊,“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谁会把我们这样的流放犯编入序列?这艘舰注定锈死在这,永远也不会再接到出征的命令!你看看他!看看这老头!他当年来的时候和你一样,他真得曾经把全舰自己擦一遍,没有人跟着他干,都看着他!我看过战舰记录,我看着他在录像中自己躬着身擦甲板的样子我都想哭,但换了我在那时,我也不会帮他!因为他活该!他想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他注定失败!你看他现在什么样子?他连舰长室都不敢走出去,他只能一遍遍的擦着自己唯一能控制的这几平米,每天把军装穿得笔挺但发布不了一道命令!陆伯言,他就是你的明天!”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人,好像已经看到了他的未来。
室中沉默了,一秒,五秒,十秒。
然后陆伯言说:“我不信。”
张翼德冷笑说:“你会信的。”
“没有人会听我的,那是因为他们都不信。张翼德,你也不信。徐谦,你也不信,你们都不信。活该倒霉的是你们,活该烂在这里的是你们。但我不是,我告诉你们!我陆伯言在哪,哪里就要是最好的!我手下的学生,都是最好的,我手下的兵,也要是最好的。我现在是全权代理舰长,这是我的战舰,所以它也是要是最好的!”
张翼德看着他,然后发现冷笑。
“我曾经是最好的兵,但那是曾经。这老头也曾经是最好的军官,但也是曾经了。你,陆伯言,现在也许是个好样的。但是时间会改变你,把你变成和我们一样,一样孬种,一样窝囊废!一样绝望,你斗不过时间,我们刚在时,都发誓自己不会一辈子呆在这里,发誓会走出去,但结果怎么样?”
“你现在还活着!”陆伯言转指徐谦,“他也还活着!你们不是还没死吗?没死的人是不会烂的!你们一辈子还没过完!你怎么知道你已经完了?”
他直视着面前的人:“你们不信我,不战斗。你们就一定烂掉。你们信我一次,拼一次,有什么损失?比烂掉更让你们痛苦吗?”
徐谦叹息一声:“陆伯言,你还年轻。你不明白,这世界上有一种痛苦,比慢慢烂掉更无法忍受,那就是知道希望就在那里,但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触及到。”
“你们真得都相信自己尽过全力?”陆伯言的声音低缓下来。
张翼德点点头,徐谦也点点头。
“那么……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尽过全力吗?”
“这正是问题所在,”徐谦走近他,“你想坚持自己已经太难,你还以为你可以改变所有人?”
陆伯言像被这句话击中了,他慢慢退后,坐在座椅上,像也是也失去了信心。
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面前,正是精卫号的操纵中枢平台。
“也许是傻,也许是不可能,也许是狂妄,但我还是要说……”他的手握紧了舵柄,“我要让这艘战舰重新起航。”
6 大扫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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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战舰行动?”所有船员听到这命令,都大笑起来。
“上次大扫除你还记得什么时候么?”胖老头问身边的光头刺青。
“五十年前?反正我来后就没听说这里还需要打扫。”
“嗯,我来时有过一次清扫命令,结果怎么样,没人动弹,那舰长……那时候他还年轻着呢,气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亲自一个舱一个舱的擦啊,说实在话当时我都有点忍不住想去帮他了,但是那时候站出去,一定被全船的人鄙视,没准还要挨打,所以谁都没有出去。那舰长自己擦了三月,这边擦完,那边我们在后边吐痰撒尿,终于那一天,我看见他慢慢直得身来,长叹了一声,说:‘上天,你看见了,我真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我现在认命了。’于是进了舰长室,再也没有出来过。”
“现在呢?他死了么?这命令不会又是他发的吧。”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那个新来舰长发神经了。”
“就那个一来就按警报打人的家伙,我最讨厌这种人了,他说我们没军纪,他就有军纪?有军纪把我的牙都打掉了?”
“不过这位新舰长的脾气,好像比五十年前那位火爆多了。”
“哈哈,呸,看着吧,最后他一样要乖乖自己去擦地板的。”
“听好了。”旁边一个大块头挤来,“那边传出话来了,这次谁也不许动手清洁,不然让他死得连尸首也找不着。”
“放心吧,你以为这次还有谁会傻到去听令,让那新来的家伙看看精卫号是什么传统!”
命令发下去一天,没有任何一个舱室动手打扫。
舰长室中,张翼德冷笑看着陆伯言:“告诉我你下面还有什么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