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颂赞完了,待众人静下,又问那名俘虏道:“都统的遗物是你收藏,那片竹简可在里面吗?”俘虏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片竹简,长老接了过来,转递给飞红巾道:“哈玛雅,你自己去看!”
飞红巾接过竹简,低头一看,面色大变。上面刻着的字,正是押不庐的笔迹。虽然她一路上已对押不庐起了很大的怀疑,可是心中有时还希望那是假的。这心情非常微妙,押不庐到底是她曾爱过的人,她实在不敢想象他是那样卑劣的汉子。
首席长老见飞红巾捧着竹简的双手微微颤抖,走了过来,低声道:“哈玛雅,我们的族人都看着你!你说该怎么办!”飞红巾蓦然秀眉一挑,面对族人,扬着竹简说道:“真凭实据已在眼前,害死我父亲的,就是这个押不庐!”她一个旋身,将竹简扔在押不庐面前,喝道:“你敢说这个不是你刻的吗?”押不庐颤声说道:“是我刻的!”飞红巾凄厉长笑,叫道:“把他绑起来,我要取他的心肝祭奠!”
这时刻台下鸦雀无声,空气死寂。除了三个长老之外,其他的人,事先都不知道押不庐就是奸细。押不庐是许多姑娘心爱的歌手,谁都没有料到,歌声唱得那样美妙的人,心地竟是那么肮脏。青年们又全都知道押不庐是飞红巾的情人,这时除了替飞红巾难过之外,全都怀着又惊奇又战栗的心情,看着飞红巾。
飞红巾拔出短剑,跪在装父亲骨灰的瓷瓶下面,哭道:“父亲啊!女儿替你复仇了!”在众人注视下,飞红巾倏地起身,擦干眼泪,短剑在夜空中闪闪发光,一步一步,走近押不庐!
押不庐忽然高声道:“飞红巾,你准不准我说几句话?”长老道:“若有冤屈,尽可辩解!”飞红巾倒提青锋,迫近一步,陡然停下,喝道:“你说!”
押不庐哈哈狂笑,大声叫道:“飞红巾,你的皮鞭呢?你把我用剑刺死吧,我再不用怕你的皮鞭了!
“我不想辩解,唐努老族长因我而死,这是我的错,但,飞红巾,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我,押不庐,叫做你的情人,但你动不动就用皮鞭威胁我,事无大小,一切都要听你的话,我哪里像你的情人,只是像一个卑微的仆人,而你就是我至高无上的主子!
“就是在你表示爱我的时候,也总是把我当作了不懂事的小孩子,‘押不庐,乖乖听话啊!’‘押不庐做这样,不要做那样啊!’‘押不庐,现在我有点烦闷啦,你赶快给我唱歌吧!’‘押不庐,在我身边,你不用害怕呀!’你瞧,你哪里是将我当作同等的人对待,我像是什么本领都没有的人,全凭你的保护。青年们又把我当成‘暴发户’,好像全因为你飞红巾把我看上,我这才抖起来啦。在我们的民歌里,男的比做太阳,女的比做月亮。但在我们之间,你是太阳,我只是一颗黯淡的星星!好像我若是有一点点光辉,也全是沾了你的恩泽!
“你是值得骄傲的,我们草原上的女英雄,你走到哪里,小伙子们就像众星拱月的围绕着你!可是难道我没有半丝骄傲?难道当我的歌声在大草原飘荡的时候,吸引不着年青姑娘的眼光?
“飞红巾,你是女英雄,可是我忍受不了!这时候,楚昭南暗地里来见我,叫我帮他的忙,将唐努老英雄捉去,然后向罗布族招降。他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人马都疲倦了,不如投顺了清军,好好地过日子吧。你们这族,最坚决要打仗的是唐努父女,把老的捉住,小的就不敢强硬啦!打仗不打仗,我倒不在乎,但是我成心想气气飞红巾,我要做一桩惊人的事,令她有一天也要求我。现在我知道错啦,飞红巾,但我也不求你饶恕了,你用剑剖开我的胸膛,把你所爱过的人的心肝拿出来吧!”
飞红巾的手突然颤抖起来,她恨极押不庐,她对他的爱已完全消失了,她不是举不起手杀她,完全不是!而是押不庐所说的话,是她以前完全没有想过的!
有一些年青的姑娘们,本来就喜欢押不庐的歌,听了这一番临死前的说话,忽然觉得这个人虽然该死,但也有些可怜,有些姑娘竟低下头来,不敢看台上的景象!
杨云骢站在台前,清清楚楚的看到飞红巾的短剑轻轻颤动。他也看到了飞红巾性格上的优点和缺点。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需要好好的和飞红巾讲。
青年们怒叫着,许多人想上台去驳斥押不庐。长老伸开双手,缓缓说道:“如果为了我们一族的光荣,要你把牛羊都拿出来,你就说连我的母马也拿去吧!如果为了我们一族的光荣,要你去打仗,你就说连我刚长成的儿子也算上一份吧!如果你为大家做事,受了委屈,不要忙着申辩,把事情做好了再说吧!
“这是我们经书上说的话,在草原上流传了许多年,大家都知道这些话,不是吗?押不庐?”
押不庐低下了头,长老声调高亢,越说越快,斥道:“我们罗布族人都懂得这些话的意思,在真主的名下,在正义这一边,为了大家的事,我们的一切都可以奉献,难道不是这样吗,押不庐?
“现在,满洲军队从关外打到关内,又打到了我们的新疆,他们的战马在草原上肆意奔腾,他们的士兵焚烧我们的帐幕,劫掠我们的财物。他们要草原上的牧民像羔羊一样驯服,做他们的奴隶,受他们的鞭笞。除非是完全没有骨头的人,否则没有一个愿意这样做!
“押不庐,我们的族人在抗暴,在流血,他们为了罗布族的光荣,一切都奉献出来。而你却一点点委屈也受不住,而你却要和你心爱的人比赛骄傲!
“你要有什么骄傲呢?害死我们尊敬的老英雄,害死你的兄弟姐妹,替敌人做走狗,这是最最下贱的没有骨头的奴才,亏你还敢说飞红巾!
“飞红巾,你的父亲在天上看着你,你的族人在台下看着你!现在你是我们族长的继位人,你可以按照你的意思去做。飞红巾,你要怎样去做呢?”
飞红巾高声叫道:“拿酒来!”一个青年捧着一双牛耳大酒杯走来,里面有半盅烈酒。飞红巾左手接过酒盅,右手短剑闪电般地插进了押不庐的胸膛,霎时间,押不庐的鲜血飞射出来,飞红巾用酒盅一挡,装满了满满一盅血酒!
飞红巾短剑拔出,剑尖上刺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心!一声凄厉长笑,脚尖起处,押不庐尸身滚落台下。
飞红巾提着短剑,捧着血酒,回过身来,缓缓地走到父亲的灵前,三个长老跟在背后,血酒倒在灵前,心肝钉在台上。飞红巾失声痛哭,叫道:“父亲啊!你可以瞑目了!”
大草原上沉默无声,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去。忽然间,远远传来了一阵胡笳,马蹄声渐近,东面冲来一彪人马,为首的挥着一面大旗,把风的罗布族人叫道:“塔山族酋长到!”不一会,西面又冲来了一队马帮,把风的又通报道:“莎车五部联盟代表到!”不到半个时辰,竟到三族酋长和十四个部落的入马,离高台数十步远,一字排开。高台上三个长老脸色大变。
第九回 比武定盟
草原上夜风低啸,台下野火烧得正旺,飞红巾提着短剑,转过身来,对着下面的人马,茫然不知所措。长老低声道:“哈玛雅,先请叔伯上来祭奠。”飞红巾把血酒一倾而尽,朗声道:“各位叔伯和朋友们,多谢你们从各处赶来,我的父亲虽死犹生。他的鲜血滴在草原上,叛徒的血和敌人的血,也滴在草原上。看到你们一大群一大群的到来,我敢相信,如果我们的血将要流成小溪,敌人的血就要流成大河,草原埋葬我们一个人,就要埋葬他们十个人!我父亲的骨灰在这台上,我父亲的灵魂在你们中间,他聆听着你们的说话,现在请你们上台来祭奠。”
杨云骢心里赞叹道:“好一个飞红巾!这些人成群来到,看来并不只是参加祭奠。如果他们有什么企图,飞红巾这番话会令他们惭愧!对着唐努老英雄的骨灰,谁都会发誓要消灭敌人的!”
各族酋长和各部落的代表鱼贯登台,飞红巾向杨云骢招招手,杨云骢默默的跟在后面,众人惊奇的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一个个在唐努老英雄的灵前倾下血酒,最后轮到了杨云骢,塔山族的酋长忽然问道:“他是谁?”
飞红巾答道:“他就是杨云骢大侠!”
众人陡然一惊,塔山族酋长又问道:“他算是代表哈萨克人还是你们罗布族人?”
杨云骢亢声道:“我是汉人,我是哈萨克的战士和哈玛雅的朋友!我不代表谁,谁抵抗清兵,我就帮助谁!”
酋长们和各部落的代表齐声道:“好!”
塔山族的酋长缓缓的向三个长老问道:“唐努老英雄死了,是不是他的女儿承继他的位子?”
长老反问道:“你难道以为我们的哈玛雅不配吗?”
塔山族的酋长正色说道:“飞红巾女英雄威震南疆,谁敢说她不配!可是你别忘记了,唐努老英雄不但是你们的族长,也是我们的盟主。”
莎车族的代表接着说道:“我们来奠祭唐努老英雄,我们也想在今夜决定,谁是新的盟主。我们不是不服飞红巾姑娘,可是按照我们的规矩,总得比试一番,那才能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