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沈晴自记事起,就在景阳侯府住着了。

她的吃穿用度跟傅宝几乎没有差别,老太太对她的宠爱比傅宝傅宓还多,几个姐妹一起出门做客时,她从各家夫人那里得到的夸赞也是最多的。但沈晴过得并不开心,她羡慕傅宝,甚至羡慕傅宓,因为她们都有母亲在身边,她们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跟母亲撒娇耍气。她不行,她必须把所有缺点都收起来,必须做老太太心里举止最为得体的贵女,只有这样,她才会一直被老太太喜欢,不用担心哪天没了倚仗。

渐渐的她长大了,懂事了,从老太太言谈目光里察觉,老太太有意将她许配给傅宥。

傅宥比她大四岁,仪表堂堂文采非凡,小时候也很照顾她。沈晴愿意嫁给傅宥的,可是,自她十岁之后,傅宥越来越疏远她,不知是他听多了傅宝的诋毁,还是学业太重没了玩耍的心思。这也没关系,傅宥肯上进,沈晴反而更喜欢他,但她很快发现,傅宥眼里是真的没有她这个表妹了,他看她的时候,就像看一个毫无关系的姑娘,客气得叫她心里发冷。

沈晴做事越发小心,傅宝挑衅,她以德报怨,希望傅宝看她顺眼了,私底下会说些她的好话。

然而傅宝毫不留情,不管她在老太太那里得到多少夸赞,舅母跟傅宥的态度都没有任何改善。

沈晴明白了,傅宥不喜欢她,舅母也不想要她这个孤女做儿媳妇。明白又怎样?沈晴不能去找老太太诉委屈,老太太顽固固执,还一心以为只要她开口,舅父舅母就都会听她的安排。她说了也没有用,最多得两句无意义的安抚,老太太还有可能会打趣她小小年纪就盼嫁……

沈晴真的想早点离开景阳侯府,而离开,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外嫁之心,沈晴不敢跟老太太说,怕老太太失望之后随便给她找个人家,沈晴要嫁也要嫁个让她能在景阳侯府众人面前抬起头的好人家。那日亲眼看着宫里来的小太监将她的名字记到选妃名册上,沈晴便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以她的身份容貌,王妃没资格,侧妃还是有希望的。侧妃跟普通妾室不一样,是有名分的,虽然只是个好听点的说法,但傅家长女傅宁也是侧妃啊,那么她当了侧妃,傅宝也没法奚落她。

可她落选了,因为选妃,一家通常只会有一个姑娘留下,她虽然姓沈,却是出自景阳侯府,而景阳侯府的名额,被比她更美的傅容占了。回到侯府,沈晴白日里强颜欢笑,夜里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恨傅容出来搅局,也恨自己的命。

就在她为将来彷徨时,太子来了。

太子风流,沈晴早有耳闻,所以她趁老太太睡下后悄悄溜了出来,碰碰运气。真成功了,她就是太子的人,哪怕只是个普通妾室,一旦太子登基,她便有了名分,运气好了诞下一位皇子……

男人快步到了凉亭前,沈晴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后重新睁开,受惊般站了起来。

太子正要跨上石阶的右脚就在看清亭中少女模样时放了下去,困惑道:“你是?”

看年纪,不像十四五岁的。

沈晴惊慌后退,半掩在亭柱后,紧张地盯着他:“你又是谁?怎么会在侯府花园?”

小姑娘穿了一身粉红裙子,娇怯美丽,半遮半掩反而更叫人想凑过去欺负欺负她。换做他十六七岁的时候,遇到这样貌美的小姑娘,太子定会上前逗弄,但是现在,在他有了一个阁老之女的妻子,有了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侧妃时,沈晴这种身段还没完全长开,貌美却也不是十分出彩的小姑娘,他没什么兴趣。

而且沈晴出现的很不是时候。

他今日过来,目的是见见那位傅三姑娘,刚刚顶着大日头走了一路,心烦气躁时瞥见亭子里有人,暗暗盼望亭里姑娘是傅三姑娘,如今发现眼前的姑娘跟预料中差远了,自然更加失望。

刚想回沈晴一句,听到傅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太子又打量沈晴一眼,稍稍一转心思便猜到了沈晴的身份,马上转身往回走,迎面撞上傅宥,他无奈道:“亭中有女眷,我还是回客房吧。”

客气守礼,如谦谦君子。

傅宥很是意外,片刻错愕后笑道:“太子不必客气,您是客,该府里人回避才是,也不知哪位妹妹睡不着觉出来玩了,太子稍等,我去跟她说说。”

他们就在凉亭外面,对话清清楚楚传进了亭子里。

沈晴的脸是真的白了。

她自小便会察言观色,刚刚太子的几个打量已经让她明白,太子没看上她,眼下又被傅宥撞见,她连最后一步退步最后一点嫁给傅宥的可能也没有了,除非她能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地的原因,她也必须解释,否则被老太太知晓……

眼看傅宥就要上来,沈晴咬咬唇,快步走了下去,朝太子行礼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小女不知殿下会过来,坏了殿下的兴致,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看向傅宥,眼里多了一抹兴味。

谁大晌午的出来赏景?这位表姑娘分明是看上他了,太子倒想看看傅宥会如何处置这个觊觎他亲姐夫君的表妹。说实话,美人太子见多了,并不喜欢这种主动送上来的,要起来没意思,除非对方真的美到让他破例。

傅宥一脸淡然,看都没看沈晴:“我与太子要赏景,表妹先回去,改日再过来吧。”

碍于侯府颜面没有挑破真相,但语气像是打发一个丫鬟。

沈晴垂眸掩饰眼中尴尬,直起身子时已经面色如常,左右看看,疑惑道:“三姐姐约我过来说话,怎么还没到?表哥,那我先走了,一会儿三姐姐来了,你替我跟她解释一下,真的不是我故意爽约的。”言罢不再耽搁,朝太子点点头,步履从容地离去。

太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莫非是他想左了,这位表姑娘对他无意,而是真的跟人约好了?或是,被傅三姑娘暗算了?

太子想进亭子,试试能不能等到那位三姑娘,不过沈晴都那样说了,傅宥又在身边,太子只好压下心中好奇,对傅宥道:“既然一会儿还有姑娘要来,咱们还是回去吧,我是客,连续打扰两位姑娘赏景,回头要被她们数落了。”

傅宥笑着道谢:“太子雅量,那我送太子回去。”

太子点点头,转身走了。

傅宥脚步跟上,目光移到那边刚刚转过花丛的粉红身影,真正明白这个表妹城府有多深了。

如果太子进亭等候,傅容来了,证明沈晴确实不是故意过来偶遇的,傅容不来,两个姑娘就都有了嫌疑,可能是沈晴诬陷傅容,也有可能是沈晴遭了傅容算计,无论哪种,都比她一言不发离开的后果好。

最主要的还是老太太那边,傅宥相信,沈晴一回去就会先往傅容头上扣盆脏水,老太太本就不喜欢二房,绝不会怀疑是她的亲外孙女先不安分……

沈晴确实是这么做的。

老太太歇完晌,沈晴进去服侍她洗脸,开始好好的,慢慢的眼圈就红了。

老太太见了,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滚落,跪到老太太身前哭。老太太吓了一跳,忙把丫鬟都打发出去,扶起人到榻上,皱眉道:“你先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晴依旧哭,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说了起来,“饭后我送三位舅母出门,三姐姐特意拉我到一旁,约我到亭子里见面,我想着您的劝诫,跟她商量换个日子,三姐姐非说今天,还说有选妃当日的秘密跟我说,我压不住好奇去了,哪想……外祖母,三表哥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故意去撞太子的,可我真的不是啊,我心里委屈……”

老太太气得牙根痒痒:“那个小贱蹄子,这是自己攀了高枝还想再踩你一脚呢,跟她娘一样黑了心肝,整日琢磨如何害人!你放心,外祖母不会叫你蒙受不白之冤的!”她想撮合外孙女跟孙子,如何能让傅宥生出这种误会?

沈晴茫然地抬起头,眼含清泪:“外祖母这话什么意思?谁是……”话未说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不可能,三姐姐不是那种人,选妃时她还抢了我的蒜,怕我被人识破心思反而不好,她怎么会……”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脑袋:“你个傻的,现在还替她说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看不得我对你好,就一心想让你给人做小去呢!往后离她远点,免得再被她算计,其他的,等你大姐姐走了,我会替你讨个说法的!”

“外祖母!”沈晴连忙劝阻,“外祖母千万别声张,我,我怕流言传出去我洗也洗不清了,而三姐姐马上就要做王妃了,咱们,我更不敢得罪她,这次就当吃个哑巴亏罢,回头有机会我会跟三表哥解释清楚的,您千万别为了我大动肝火,家和万事兴,我不想因为我闹得两个舅舅生罅隙。”

心里还是委屈吧,扑在老太太怀里抹泪。

老太太无意识地拍着她,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盯着门帘沉思。

这事口说无凭,真闹起来,乔氏傅容娘俩一起哭着喊冤,她那儿子心一软就偏过去了,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迁怒沈晴,认定是沈晴诬陷,真那样,她撮合沈晴傅宥的计划铁定要泡汤了。

她不能说。

但她也不会让傅容顺风顺水。圣旨已下,她没法破坏这门婚事,却有的是办法给那边添堵。

“好了,别哭了,洗洗脸吧,一会儿她们都要过来了,别叫人看了笑话。”老太太柔声劝道。

沈晴听话地去了。

没过多久,三房女眷陆续到来。

老太太朝傅宁道:“大丫头跟我过来,祖母有几句贴己话跟你说。”

傅宁有些惊讶,慢慢走过去,虚扶着老太太进了内室。

出来时,老太太笑眯眯的,傅宁脸色有些不对。

傅容察觉到,傅宁不经意般看了她两眼。

看又不愿让她知晓,这不正常。傅容偷偷观察老太太,没能在那张老脸上看出什么,再看可能知道内情的沈晴,对方面带浅笑,与平时无异。

带着疑虑,傅容同傅宝等人一起出去送傅宁。

“二婶母,三婶母,你们都留步吧,外头热,我娘送我就好。”到了通往外院的月亮门前,傅宁笑着劝道,目光落到几个小姑娘身上:“妹妹们也都回去吧,改日咱们再聚。”

乔氏三夫人说了几句吉祥话,傅容几个姑娘上前一一话别。

傅宁也没许傅宝送,趁与太子碰头之前,飞快将老太太的话跟林氏说了一遍,“娘,我总觉得,三妹妹不是那种人,可,表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事有些复杂,短短功夫林氏也无法判断谁是谁非,握着女儿手道:“事情没成,你就不用想了,安心在宫里养胎,这边娘会暗中留意,有消息立即给你递过去。阿宁你记住,现在没什么比养胎更重要,懂吗?”

傅宁乖顺点头:“女儿都懂。”太子碰谁她从不在乎,只是两个妹妹的心思,她想摸清楚。

~

傅容晚饭后才从傅宸口中得知凉亭里的事。

她有点懵,跟着是哭笑不得。她没得罪沈晴吧,怎么平白无故受了这么一盆脏水?

不过她也好奇没打过几次交道的傅宥为何如此相信自己。

妹妹没生气,傅宸气也消了些,靠着椅背解释道:“你三哥聪明着呢,会被她一个小丫头骗了?别的不说,她勾搭上太子算是攀高枝,对你有什么好处?妹妹根本犯不着去设计她,真设计也不会将大房的人拖下水,两边不讨好。”

傅品言在一旁悠闲品茶。

乔氏也没把沈晴的小算计当回事,问傅宸:“那润之有说如何处置此事吗?”

傅容傅宣一起看向兄长。

傅宸摸了摸下巴:“润之说,那人毕竟是他亲表妹,又一直养在侯府,因此争执起来,传出去是侯府丢人,希望咱们别跟她计较,他也会跟大伯父大伯母解释清楚,再训诫她一番,过两年给她安排一门亲事嫁出去。”

乔氏点头道:“是这个理,沈晴不敢得罪亲舅舅舅母的,她的婚事或许老太太能做主,嫁妆可是侯府出,她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咱们往后别理她就是,犯不着跟一个小丫头怄气。老太太那儿,就让她继续哄着吧,那么大岁数,别气着。”

说得好听,嘴角却有幸灾乐祸的笑。

傅容知道母亲为何笑。最能伤到自己的人,往往是最信赖的人。她们与其现在指出沈晴再被信任外孙女的老太太倒打一耙,不如继续瞒下去,沈晴如此做派,早晚有一日老太太会看清楚,越晚知道,就越气。

见母亲跟姐姐都在笑,好像忘了旁的事情,傅宣不放心地添道:“哥哥记得告知二姐姐一声,让她过来时也防着点。”短短一个晌午,沈晴先是觊觎大姐姐的男人,又随口诋毁三姐姐,这等阴险之人,谁知道她会不会对旁人出手?

几个孩子都不傻,傅品言很是满意,吩咐几个小的回屋睡觉,他去正院找傅品川说话。傅宥信任归信任,他也得替自家女儿分辨一句。

次日早上,林氏就派人给傅宁送信儿去了。

接下来侯府一切如常,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一件事。

进了七月,天气稍微凉快了点,特别是中元之后,夜里傅容都不再踢被子了。

这早她还在睡懒觉,乔氏没好气地赶了过来,一边扯女儿被子一边笑着骂道:“下聘的大好日子你也能睡着,真是够心宽的,快起来梳妆打扮吧!”

傅容揉揉眼睛,在母亲喜气洋洋的唠叨中认命坐了起来。

下聘而已,有什么睡不着的?

却不知肃王府里,她的未婚夫都练完几套拳了,神清气爽。

☆、第106章

王爷娶妻,在京城可算是一件大事,其热闹不亚于状元游街。

下聘这日,百姓们也都想看看肃王府准备的聘礼。

结果众人的视线还没落到那一抬抬系着大红绸缎的聘礼上,先被马上的肃王爷吸引过去了。

嘉和帝登基后,算上这次,已经有三个皇子娶亲了。太子俊朗,可惜距离他娶亲已经过了五六个年头,百姓们几乎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二皇子康王前年娶的妻,百姓们倒是记得,但那位爷的体型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围观的路人们都替康王胯.下那匹马捏了把汗,也为即将过门的康王妃唏嘘。

直到今日,京城百姓们才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龙子。当徐晋策马缓缓行过来时,街道两侧无论男女老少,都不约而同盯着马上的俊美男人,特别是那些新媳妇小姑娘,一颗颗芳心都要飞了出去。

徐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百姓们都这么闲得谎,那么多正事不做,一个个都跑过来看他的热闹。说实话,两辈子第一次娶亲,娶的还是颇费一番周折才定下来的狡猾姑娘,徐晋确实希望这场婚事办得隆重,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傅容是他的王妃,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被众人如此围观。

然不愿意又如何?

高贵如王爷,要娶妻,也得按俗礼来,不可能丢下聘礼,他先单枪匹马跑到岳父家……

因此骑马只需两盏茶闲暇就能到的一段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约莫两顿饭的功夫。

景阳侯府门外,傅品言傅品川跟傅宸兄弟几个早就等着了。

徐晋翻身下马,客客气气朝傅品言傅品川行礼:“景行拜见岳父,大伯父。”

傅品言连忙将人扶了起来,指着门内请道:“王爷快到屋里坐。”

这个女婿身份尊贵,他可不敢直呼其字,更不敢露出任何对爱女即将被抢走的不舍。

傅宸到底年轻气盛,仗着两人平时关系也不错,往里走时咳了咳,笑着打趣道:“王爷,浓浓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性子有点娇,将来她嫁了过去,若是做错什么,还请王爷稍微包涵一点,别一下子吓着她,她胆子小最经不起训斥,有错回头我们再劝她改。”

王爷又如何,现在他徐晋要娶他的妹妹,他当哥哥的就不能因为两家身份软脚虾似的直不起腰,真那样,妹妹嫁过去了更不受人待见。

“正堂。”傅品言沉着脸看他,“王爷岂是你能说的?”

梁通笑呵呵打圆场:“岳父别急,正堂也是太关心三妹妹,当初我下聘时,正堂可没这么客气,我记得那会儿我要是不答应一辈子对二妹妹好,正堂就敢不让我进门。”

傅品言还想再训他一顿,徐晋笑道:“岳父太客气了,少渠说得是,婚书已换,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私底下相处,岳父只需把我当女婿看,不必拘泥于虚礼。也请岳父正堂放心,景行会好好照顾三姑娘,她在傅家如何过,到了王府可以同样过下去。”

傅宸不太满意。

梁通娶妻时保证不叫二妹妹受一点委屈的,徐晋这话说得也好听,却没有实在话。

傅品言知足了,人家堂堂王爷肯和颜悦色地同他们这明显是高攀的亲家说话,已经给足了面子,难道他还指望真把他当普通的女婿看?

一番热闹,众人到厅堂落座,聘礼都抬到了傅容的芙蕖院。

傅宝秦云玉推着一身红衣的傅容走到院中,陪她一起看嫁妆。秦云玉是徐晋的姨亲表妹,对徐晋一些好东西都听说过,现在在聘礼里见到了,便黄鹂鸟般清脆地给傅容指点起来。

“傅姐姐你看,那对儿红珊瑚是姨母整寿生辰时四哥从南海找来的,一共两对儿,送给姨母的只比这对稍微高一点点,当初我娘偷偷跟我说她觉得四哥可能会把这对送她,这回她可要失算了……啊,四哥竟然把这套八柄玉如意都搬过来了,当初他得了赏,我跟表姐想分两柄他都没舍得给,果然媳妇跟妹妹就是不一样啊,我要找姨母告状去!”

小丫头叽叽喳喳,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副眼馋妹妹样,越发显得徐晋很看重这门亲事。

傅容也没料到徐晋出手如此阔绰,当初郡王府的聘礼就让她大开了眼界,但跟徐晋这份聘礼相比,郡王府好像一下子沦为普通勋贵之家,每一样都被比了下去。

因为这些意外奢华的聘礼,傅容终于体会到了一个待嫁娘该有的兴奋。

新郎不一样了,她的这辈子,还会有更多的变化。

她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一步一步打量这些稀奇宝物。

旁边傅宛跟傅定之妻秦云月并肩站着,笑着看小姑娘们闹傅容。她们两人喜讯传出来的时间差不多,如今都显怀了,一边站着两个小丫鬟护着,免得在这热闹日子被手忙脚乱的下人们碰着。

傅宣没有傅宝那么活泼,就在傅宛身边站了,对面是沈晴与傅宓。

傅宣悄悄观察沈晴,见她笑容自然好似真的在为姐姐高兴,心中不喜,迅速别开眼。

沈晴呢,笑得有多开心,心里就有多恨。

她没想到傅容竟然有本事让大舅舅叫她过去,说了一番她只能咽到肚子里谁都不能告诉的话,而她除了安分守己什么都不能再做,只能眼睁睁看傅容高嫁,傅容之后是傅宝傅宓傅宣,她却要遵从大舅舅的安排,嫁一个出身注定不会太高的人。

看着那边眉眼如画的待嫁娘,沈晴只觉得刺眼,垂下眼帘。

余光里却见傅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前面的一箱聘礼,那眼神……

像是在看她明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却依然忍不住渴望的东西。

~

聘礼送了,大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眼看那日头好像才升起来就又落了下去,一次次提醒她住在家里的天数越来越少,傅容开始不舍了。她以为嫁过一次,如今再嫁离愁会淡些,可是没有,她舍不得越来越聪明的弟弟,舍不得古板安静的妹妹,也舍不得这种清闲自在的闺阁时光。

“你怎么又把官哥儿叫过来了?”晚饭后乔氏想指点女儿房中事,进屋却见傅容靠在床头给官哥儿讲故事呢,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我都没瞧见你是何时把他抱过来的,幸好不是外面的小贼。”

“娘,我自己走过来的,没用姐姐抱。”官哥儿笑嘻嘻跪坐起来,探头给母亲看。

乔氏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瓜,伸手将人提到床外侧,俯身哄道:“今晚.娘有话跟你姐姐说,官哥儿回去自己睡啊,明晚再过来陪姐姐。”

官哥儿扭头扑到姐姐怀里,抱着不肯走:“明天姐姐就被姐夫抬走了!”

傅容明白母亲不说完那番话是不会放心的,虽然不舍,还是将小男娃扶了起来,亲了一口道:“官哥儿记错了,姐姐后天才走呢,来,姐姐抱官哥儿回去,等你睡着了姐姐再走。”

不是明天走,官哥儿放心了,乖乖由姐姐给他穿衣服。

哄完官哥儿,天彻底黑了下来,有点凉。

乔氏见傅容好像格外舍不得弟弟,回屋后柔声劝道:“嫁过去后好好服侍王爷,争取早点生一个胖小子,到时候想怎么稀罕就怎么稀罕。”

孩子一直都是傅容的心病,提一次她就心烦一次,怕被母亲看出来,她装羞般转到床里侧,“娘你说什么啊,我不听。”

长女怕羞,次女又来这一套,乔氏早有准备,没一会儿就哄着傅容陪她一起看小册子了。

傅容假装用枕巾遮住眼睛以下,免得叫母亲误会她脸皮太厚看了这个都不脸红,跟着就心不在焉地听,偶尔胡乱点点头,待母亲翻到一页类似叠罗汉般的画图时,瞬间想到那晚徐晋拿过来的册子。

那姿势,几乎一模一样的。

但是有时候,留一步比做全了还羞人。

傅容脸皮终于热了热。

跟上辈子连地方都差点找错的肃王爷相比,这辈子的徐晋,因为先占了她好几次便宜,特别是去年有天晚上将她枣般囫囵啃了个遍,他对她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了,所以五月里他学大禹治水,虽没进家门,门口认得可特别准……

“娘你别说了,我都懂了。”傅容一把抢走小册子,裹着被子滚到了床里头。

乔氏说得也差不多了,恋恋不舍地拍拍娇娇的女儿,默默坐了好一会儿才走。

第二天侯府一片繁忙,全都在为接下来的大婚准备。

傅容什么都没想,白日里跟姐姐妹妹弟弟待在一起,晚上乔氏终于得空了,她又赖在母亲怀里撒娇,最后乔氏担心明早女儿起不来,硬是将人从身上扯开,按到被窝里像小时候那样哄她睡觉。

~

肃王府。

徐晋一早醒了,换好礼服后从内室走了出来,问许嘉:“六殿下他们都到了吗?”

大喜的日子,王妃又是自家王爷早就看上的,许嘉满脸都是笑,“到了,安王殿下,六殿下,秦二少爷,郡王府世子爷都到了,正在厅堂里喝茶。”

寻常百姓家迎亲,男方通常去叫上亲戚相陪,王爷娶妻也不例外。安王是嘉和帝钦点陪自家王爷迎亲的,六殿下秦英还有其他一些世家子弟要陪新郎闯门去,至于徐晏,那是自家王爷特意请过来的。崔洵倒是想来,王爷没让。

徐晋点点头,大步去了前面。

“诸位久等。”徐晋含笑跨进厅堂,歉然告罪。

徐平正在品茶,听到声音抬头,其他几个小的都站了起来,只有他依然端坐。

徐晋朝他拱手:“今日劳烦七叔随我跑一趟了。”

徐平笑着放下茶杯:“景行大喜,我本就要来讨杯喜酒喝的。”

徐晋豪爽道:“好,今晚景行定会多敬七叔几杯。”

转而去同徐晧秦英等人说话。

徐平继续看了他一会儿才移开视线,目光落到面前的茶碗上,突然记起当日在庆国公府,傅容被吴白起欺负时,徐晋态度似乎有些不对,紧接着又想起永泰寺长生池旁,他与傅容一家人偶遇,没说上几句话,徐晋就到了。

原来那时候,徐晋已经看上傅容了?

徐平低头笑。果真如此,这个侄子还真能藏,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叫他忘了提防。事情已成定局,徐平对没能娶到傅容并没有太大失望,唯一的遗憾,是辜负了人家姑娘一片心意,也没能信守承诺,怕是在傅容心里,他注定要落一个负心人的骂名了吧?

非他食言,实乃有人抢先一步,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跟她解释的机会。

“四哥,恭喜。”

“我说她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你信吗?”

耳边传来徐晋刻意压低的声音,徐平自顾品茶,恍若未闻。

徐晏却听得真真切切。

他看着面前一身大红喜袍的男人,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无论他怎么想,徐晋都赢了,至少,他马上将迎娶她过门,那个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他的姑娘。

“我信。”收起心中苦涩,徐晏尽量露出一个诚心的笑,“四哥文武双全,与她乃天作之合,云升先祝四哥与四嫂白首到老,儿孙满堂。”

她希望他遇到一个好姑娘谈婚论嫁彼此交心,现在她要嫁人了,他也由衷盼望她幸福。

“借云升吉言。”外面有人喊吉时到了,徐晋不再多说,率先踏出屋门。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很快就在礼乐声里抵达景阳侯府。

傅容早已梳妆完毕,正在跟家人作最后的话别,听到外面一阵阵鞭炮声响,全福人走了过来,托着红盖头道:“王爷来迎了,王妃戴上吧?”

傅容看看身边已经显怀温柔浅笑的姐姐,看看眼露不舍的妹妹,还有秦云月傅宝等送嫁女眷,再摸摸赖在她身前的弟弟,点点头。

全福人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轻轻将盖头遮到了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