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足肢后背有许多细密的绒毛,变大的时候看尤其明显,摸起来手感独特。

  她才不舍得攻击小锁的精神图景。输给小锁没啥,小锁那么可爱,是她家里的小螃蟹。

  而且,即使不伤害小锁,他们一样也能取得胜利的,不是吗?

  倪霁真是一个好队友,他们甚至不用交流,就明白对方要怎么做。

  郭锁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把毛茸茸的大长腿们收回裙摆中。站在那里和林苑牵着手,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

  小姐从来不会嫌弃她,这让她很开心。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可以在天花板上横着走了。

  倪霁收回了刀,站起来,朝地面的薰华伸出手。

  他穿着一身哨兵的制服,伸出手掌,背对着夜空,天空的明月悬在他的身后。

  薰华在那一瞬间有一点恍惚,好像很久之前,记忆的深处里时常有这样的画面。

  战友们弯下腰朝 他伸出手来。

  那时候他还是人类,是一个向导。

  但后来就没有了,他被戴上了抑制器,沦为牲畜。那些人冲他伸出的手充满着不屑和鄙夷,一边鄙视着他的脏,一边对他做最残忍的事。

  他在恍惚中握住了哨兵的手。黄金的手掌和人类的血肉之躯握在了一起。

  倪霁的手很有力,手心炙热,握住了冰冷的金色手掌,把地上的薰华拉了起来。

  “谢谢你,薰向导。”倪霁说,“如果可以,我这段时间想多来和您请教。”

  薰华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哨兵,那时候还在污染区内。

  这个哨兵战斗起来很疯,煞气很重,强大又狡猾。

  他曾一把火烧了自己外化的精神体。他也曾潜伏在营地中,交待林苑要小心自己和温莎。

  但在最后,他明明得到了“黄金树”,却没有砍下那终结的一刀。

  薰华知道自己的身躯值多少钱。他在污染区内听到无数的哨兵在心中疯狂地念叨过那个价格。

  那是一个在如今的时代能让无数人杀妻弃子的数值。

  薰华的面具低下来,看着眼前和自己交握的手。

  哨兵的手掌握住了怪物金色的手,对方的情绪从两人交握的皮肤处传递过来。

  干净而诚挚,和他的言行一样,甚至对自己用上了敬语。

  这个男人是一柄锋利的刀,一个精悍的战士,战场上的狂人。

  但如果褪去他沉厚的外壳,剥落那些悲伤的经历。他会是一个温暖的大男孩。有很热的血,很柔软的内在。

  会握一只怪物的手,会和玫瑰营里中的囚徒道谢,会依旧喊他这样的人向导。

  这是一个很好的哨兵。

  很合适林苑小姐。

  他们俩真的很像。

  ……

  “那我就先回去了。”倪霁和林苑告辞,“时间不早了,改日再来拜访。”

  他在林苑面前总是很克制,情绪内敛,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林苑唔了一声,确实是晚了,月亮都升起了。折腾了一天,她肚子都饿了。

  她送倪霁去大门口。

  小锁咬着手绢看薰华,薰华叹了口气。

  时代真的在倒退,当年,哨兵们面对向导的时候,热情地一个个像是开屏的孔雀。

  这两个人,一个死死约束着自己,一个呆得像是木头。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他听见在远远的大门外,哨兵站在那里和林苑说话。

  公事公办的模样。

  “之前你询问我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无瞳之地,已经在收集资料。如今既然真的要去那里,等我回去就把资料整理好,传到你的个人终端上。”

  林木头只会说,“哦。”

  “那我就走了,你早点休息。”

  “嗯。好的。”由一个字进步成三个字。

  薰华推了推小锁,让她先进去。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株小小的黄金树,金色的树叶在月光中莹华烁烁,随着夜风轻轻摇摆,薄薄的金属们叮当碰撞,唱起了一首优美的歌。

  那是温莎的歌,留在黄金的心中,薰华时时反复地听,每一次听见都能融化他冰冷的心。

  如水的月光中,歌声荡漾开来,像是情人在耳边细细呢喃,轻轻拨动谁的心弦。

  院门外告别的哨兵和向导,听见了这首歌。

第76章

  倪霁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夜晚的街道灯光昏暗, 地面湿冷。不时有衣着破烂的行人佝偻着身子,袖着双手,脚步匆匆地在路边走过。

  哪怕这里是帝国的都城,但除了白塔周围那特殊的一圈, 大部分地方都像是这样破破烂烂的。

  在这个世界里, 大部分哨兵和向导活得艰难,普通人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宿舍的楼下, 停着一辆送煤球的板车,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和他瘦骨伶仃的孙女合力抬着一箱沉重的蜂窝煤,吃力地往楼上送。

  老人边走边弯腰咳嗽, 七八岁的小女孩努力抬高自己的手臂, 帮年迈的爷爷多分担一点重量。

  倪霁从狭窄的楼梯路过,单手提起那个漆黑的煤箱, 长腿迈开几步就把那个箱子提上了楼。

  老者跟上楼, 伸出一双黑手想和倪霁道谢, 看见自己一手的煤灰,又不好意思地往回缩。

  倪霁没有嫌弃, 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老人的手指关节肿大,贴满卷了边的膏药,掌心很粗糙。

  “谢谢, 谢谢。每次都麻烦小哥你。”送煤老人笑着和倪霁道谢。

  倪霁低头看自己的手心,握手的触感留在那里, 手指上留着黑色的煤灰和人类肌肤的温度。

  “她握了很多人的手,除了我。”

  年轻英俊的哨兵低头看了自己的手半天,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让楼道里卸煤球的老人和小孩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倪霁进入了自己的单人宿舍。这里还是他刚回京都的时候, 曹俊民给他安排的屋子。

  后来他升职了,也没有换地方。住在哪里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他宁愿住得破旧偏僻一点,也不太想和白塔里的那些皇家卫兵们挤在一块。

  屋子不大,直筒形的,带着独立的洗手间和可以做饭的阳台。

  屋内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些可以训练的器材外,干净冷清,看不见一丝杂物。

  今天历经数场艰难的战斗,已经疲惫的不行,但倪霁还是按照往日的习惯,做了半个小时强度很高的力量训练,再洗了一个澡。

  他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擦着滴水的头发,到了此刻,身体累到极限,但还是不行,耳边好像一直隐隐约约响着那首歌。

  当时,站在门外告别。庭院中传来一点歌声。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温柔而甜美。

  明明不是强势的精神力攻击,没有火焰和深渊,也没有尖刀和利刃。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女孩在轻声歌唱。

  却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的月色和灯光下,在眼前那个人琉璃似的目光中,那歌声一路地钻入心底,拨动了他的心弦。

  突然很多压在心底的东西,就那样浮动上来,心变得虚浮,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来回翻滚,难以抑制。

  直到他一路走回家,做完了一切,坐到了床边,那些凝乱的想法还扰乱着他的心神。

  倪霁重新站起来,围上围裙,提了一桶水开始打扫卫生。

  屋子本来就很干净,毫无杂物,几乎不像是一个活人居住的空间。

  但他又把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跪在地上,低头用沾水的抹布清洁地面。

  她和很多人都握过手,唯独漏了我。

  她给那只独角兽做精神疏导。

  她好像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

  倪霁知道自己十分可笑,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儿童,太难看了。都怪那首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歌。

  所有的健身器材都被他擦了两遍,地板亮得可以照人,他还陷在混乱的牛角尖里。

  倪霁把抹布丢了,坐在床边沉默了好一会,脱下围裙,穿上外套,重新打开门走进夜色中

  ……

  林苑坐在餐厅里,和小锁薰华三人一起围坐在餐桌边吃晚餐。

  薰华从不进食,每天吃饭的时候只端着一杯水,坐在餐桌边算是陪伴大家。

  小锁食量很大,大部分时候只吃生冷海鲜和水果,她坐在餐桌另一头,面前摆着堆满食物的大大水晶盆子,举动斯文,食物消失的速度却异常地快。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林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不太有精神,连自己最喜欢的食物,都吃得有力没气。

  她和薰华小锁说起今日在白塔中的见闻。简略地提到了女王陛下,还有那位皇家卫队的长官,以及那场比赛。

  “在我们那个时代,在位者是一位国王,很少有出现女王的统治。”薰华端着他的黄金水杯,回忆起数百年前的世界,“好像在我最后的那段时间,隐约有听说一位女王陛下就要登基了。”

  林苑唔了一声,又说起她看见了熊猫和独角兽的精神体。

  “所以两位哨兵都拼尽全力,负了伤。您却只给一个人做了精神疏导?”薰华把水杯轻轻放下,看了林苑一眼。

  林苑啊了一声,她没想过这个。

  她当然是有很多理由的,比如那只独角兽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比如他经受了长期的折磨虐待十分可怜。比如倪霁……是自己人。

  但她解释不了这么复杂的情绪,只好用一块鲜嫩的牛小排把自己的嘴堵住了。

  “您可能不知道吧,倪霁他在污染区里,陷入猩红之卵幻境的时候,精神上也受了不轻的伤。”薰华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他一路回来之后,似乎没有接受过向导的疏导。我感觉他的世界也十分疲惫。”

  林苑的触手们在身后扭来扭去,本体已经不会说话了。

  薰华站起身,把餐椅推回原位,微微点头示意,离开餐桌,回他的庭院中去了。

  他在月见草的种植地边叹了口气,给新植入的花草浇水。

  这份园丁的工作真不容易,需要操心的事简直太多了。

  但有这么多事可以忙碌,有这么多人可以操心,让他觉得活下来的日子也不像想象中那么难熬。

  身体重新长了出来,每天忙忙碌碌的,闲时听听温莎的歌,逗逗树洞里的土拨鼠。

  虽然自己不是人类,但好像也还能在阳光里活下去。

  小薰,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在阳光里。

  晚餐结束许久,坐在客厅里翻书的林苑听见了大门外响起门铃声。

  薰华不知道去了哪里,小锁也好像睡着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应答。

  林苑只好自己去开门,穿过影影绰绰的庭院的时候,触手们跟在身后游走,像得了什么宝贝,欢喜快乐地一路凫趋雀跃。

  大门打开,林苑看见了一路跑得有些气喘的倪霁。

  “我……”倪霁喘了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气息,“我想麻烦你,能不能也给我做一遍精神梳理?”

  他本来有诸多的不好意思,但在看见林苑愣愣的小脸从大门内伸出的时候,在一鼓作气把话说出口之后。心中那百般纠结,也都通畅了。

  “如果不会太辛苦的话。”他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但心情很好,难得地舒坦。

  林苑愣了一会,心底高兴起来。她当了这么多年向导,几乎没有哪位哨兵主动找她做第二次的精神疏导。除了那位已经在记忆中很模糊的未婚夫。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连夜敲门,想要她帮忙。

  她当然应该高兴的,这是件好事。

  只是这心底开心的感觉,好像也太多了一点。

  她带着倪霁回家,穿过庭院的一路几乎想要哼哼一首小调。

  那是一首什么歌呢?

  刚刚好像隐隐约约有在院子里听到过,温莎曾经唱过的歌曲。

  那是一首月色下,温柔的姑娘,唱给心中月亮听的歌。

  林苑穿着白色的向导裙,领路穿过枝叶凌乱的草地,她的脚步轻盈,偶尔甚至愉悦地跳上两步。

  触手们高高兴兴地跟在身后,有一只大胆地牵着哨兵的手,向亮着灯的屋里走去。

  倪霁坐到了林苑家的沙发上。

  这是第二次进来。

  家里的其它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听见庭院里夜虫细碎的鸣叫声。

  客厅的玄关摆放着脱下来的鞋子和雨伞。茶几上放着零食,角落里有几本翻阅过的书,花瓶中插着三两只从庭院里剪下来的月季。

  屋子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像是一个真正的家。坐在这里仿佛可以让人可以短暂地忘记外面的一切,忘记寒冷的世界,不去想那即将开启的艰难旅途。

  至少眼下,可以安心地放松下来。

  虽然知道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他们马上就要启程,去往无瞳之地。

  那是一个危险又诡异的世界。他们不仅去那污染区的外围,更要深入黑暗世界的中心。

  去那样的地方,不论你有多强大,死亡都随时有可能降临。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越是这般,此刻的安宁温暖越发令人觉得珍贵。

  到了如今,倪霁不会想要再劝阻林苑。他知道那个向导和他一样,有自己想要做,必须做的事。

  他很高兴陪伴林苑一起进入污染区的是自己。

  他们可以一起面对黑暗中到来的所有一切。

  这就很够了,比什么都好。

  林苑坐在他的身边,手掌伸过来,缓缓遮住了他的眉眼。

  在视线被完全遮挡住之前,他确定看见那个女孩的嘴角微微带起一点弧度,露出了一点点难得的笑容。

  似乎所有危险和苦难都短暂地消失,疲惫困顿像是潮水一样涌上心头,这里让他觉得放松和安心。

  他好像不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坚忍和克己都在这个温暖的客厅,这个向导的手心里消融了。

  身体变得很轻,轻飘飘的在海水中下坠,心里并没有不安,他知道自己最终会掉落在一个柔软的地方。

  海水的气泡声在耳畔响起。

  有一道熟悉的气息入侵了这片大海,潜入了他的世界。

  倪霁想努力在这个过程中保持着清醒,不至于还像上一次一样,当着林苑的面就那样不像话地睡着了。

  却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休息吧,没事】

  于是意识就再也凝聚不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残缺破碎的心填满,让人分外的安心。

  对的,想起来了。

  她在身边的时候,是可以放心地睡着的。

  ……

  倪霁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那张长条沙发上,夜色很深,时间不知道是几点,四周一片寂静。

  屋子里的灯光调得特别暗。他的身上披着一条厚厚的毛毯。

  他很少睡得这样深沉。

  哨兵敏锐的五感让他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一个熟悉的人。

  他意识到了谁在自己的身边。

  林苑没有离开,坐在他附近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就着扶手边的一盏阅读灯翻阅着一本纸质书。

  她的坐姿很放松随意,双脚盘上沙发,歪着身体斜靠着沙发宽大的扶手,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黝黑的双眸在灯光下津津有味地凝视着书页。

  触手们替她翻过一页书,空气中就响起轻微的书卷翻动声。

  这都不是紧要的,最让倪霁窒息的是,她的另外一只手搭在身边一只小小虎鲸的脊背上。

  白皙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抚摸那黑色的脊背。

  倪霁闭着眼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不敢让林苑发现自己醒了。

  在他接受疏导陷入沉睡的时候,他的精神体——那只虎鲸,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

  那只毫无羞耻心的家伙,把自己缩小成一只圆滚滚的抱枕,主动地和林苑挤到了同一张单人沙发上。

  林苑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的脊背。

  林苑大概率是想不起来的,对别的哨兵和向导来说,精神体遭受的一切,都会原封不动地传达给本体。

  她的精神体巨型且触足众多,细微的触碰对她来说过于分散难以察觉。每天太多的触手到处探索世界,她时常会忽略很多事。

  所以她不太明白,那种精神连接的传递,不仅限于战场中断手断脚的剧烈疼痛,更包括所有些微的抚摸,触碰和刺激。

  林苑看着她的书,偶尔让触手帮忙翻过一页,指腹沿着虎鲸脊背的肌肤轻轻往下划。倪霁屏住了呼吸。

  指腹的游走,指甲的触碰,都那样无比清晰。走到哪里,引起一路的战栗。

  那只手顺着虎鲸的脊背往上,摸了摸它的脑袋,很温柔地揉一揉,搓一搓。沙发上的哨兵感觉到了手心的温度,有手指伸进头发里,安抚地摸着他的脑袋。像在宽慰一个受了很多伤,无处可归的孩子。

  倪霁闭紧了双眼,他应该让林苑知道自己醒来了。

  那种触碰感又沿着大鱼黑色的脊背往下,一直向下。沙发上的哨兵绷紧了脊背坚实的肌肉。

  到了尾鳍最细的地方,捏在掌心反复把玩,久久不肯放过。

  倪霁咬住牙关。小小的虎鲸舒服地发出嘤的一声,把柔软的白肚皮翻了过来。

  林苑看着书,手指又顺着尾巴开始往回走。

  游走,向上。靠近黑白斑纹的交界处。

  再也忍不住的哨兵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满面通红,一把将自己的精神体抢了回去。

  林苑的书掉落在地上,抬头看见睡醒了的哨兵,一脸无辜。

  这是怎么了?

  倪霁在疏导的半途就睡着了。她等着无聊看了会书,小虎鲸主动和她亲近,她好像只是顺手捋了捋。

  倪霁此刻表达的,这是什么情绪?

  不过回想起来——林苑悄悄捻了捻手指,虎鲸的皮肤可真好,光滑溜溜,富有弹性,叫声也好听。

  令人心情愉悦,难怪触手们都喜欢撸虎鲸续命。

第77章

  郭锁清晨醒来, 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准备进厨房,发现厨房里亮着灯,里面微微传出一些动静。

  她大惊失色,家里不会是进贼了吧?

  小姐是不可能进厨房的, 她只要一进厨房就是个灾难。

  触手们没有眼睛, 又爱捣乱,一会摔碎这个, 一会偷吃那个, 分分钟把厨房弄成灾难片现场。

  园丁先生除了喝水不用吃东西,也从不进厨房。

  小姐没来之前, 她一个人躲在这个院子里的时候, 经常有一些小贼溜进来,大部分都被她悄悄吓走了。

  自从小姐回来之后, 特别是园丁先生来了以后, 这个家里再也没有进来过小偷了。

  太可恶了, 竟然有贼!

  郭锁目露凶光,鼓起勇气, 哗一下推开门。

  和灶台边围着围裙正在打鸡蛋的倪霁四目相对。

  两个人面面相觑,呆愣了好一会。

  “啊……这……你,”小锁手忙脚乱地比划了半天, 眼睛都瞪圆了,“你你你, 昨天晚上住在我们家?”

  昨天,她觉得这位和小姐一起回家的哨兵很可怕。

  他拔刀的模样凶得很,他踩着自己的腿, 从自己头顶翻过去,一下就把园丁先生按在了地上。

  园丁先生已经很可怕了。这位想必更是一个很厉害很强大的哨兵。

  和当年进入污染区, 把自己抓出来的哨兵们一样强大。让小螃蟹有些畏惧。

  但现在,这个哨兵站在她的厨房里,围着她粉色的围裙,手里拿着碗和筷子,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头发还有一点乱。

  看起来好像又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昨天明明不是走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郭锁四处张望,发现小姐居然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条厚毛毯。

  这两位,昨天半夜是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昨夜,倪霁本来应该在疏导结束后离开。

  但深夜的京都实在过于寒冷,这间屋子里又太暖和了。

  两个人就窝在各自的沙发里聊了一会。

  客厅很空阔,只点着一盏小小的阅读灯,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这一小片区域的黑暗。把两个残缺不全的人笼在温暖的灯光中。

  他们没有聊起即将到来的危险旅程,反而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倪霁说起了北境哨岗的生活,和那里的一些人。林苑提了一点幼年时家里发生的灾难,还有自己的母亲。

  他们各自包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毯子厚实又温暖,空气里弥散着一点月季的花香。

  林苑还和平时一样,不太有表情,话也不多,但她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灯光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散着星辰,凑在沙发扶手上的脑袋兴致勃勃。

  反而是倪霁笑了好几次。

  这有多少年了,自从他担任了哨兵队长,肩上担起了责任之后,他好像就很少这样笑了。

  他还记得从前,很多人说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他希望自己在林苑面前,能够好看一点。

  这样的小心思太蠢了。大概都怪那首莫名出现在夜晚的歌。

  倪霁知道自己应该离开的,已经太晚了,睡在这里不合适,也不礼貌。

  但林苑白皙的小手从毛毯里伸出来,越过沙发扶手间的空隙,摸了摸他的头发——在他提到自己遵循战友的遗愿买了糖果,送到了孤儿院的时候。

  她做这样的动作很自然,手心温暖,好像知道那是他心中越不过的一个梗。

  离开的坚定意志就溶解了。

  在细细碎碎的交谈声里,困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浸透了身体。倪霁恍惚看见林苑打了个哈欠,眯起了眼睛。

  于是他自己也就不知不觉地再次睡着了。

  这一觉睁开眼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

  林苑蜷在毛毯中,睡在他身边的沙发上。

  这样寂静的清晨,靠得这么近,哨兵强大的听力让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女孩每一次湿润的呼吸声,听见她富有节奏的心跳声。

  包裹在毛毯中的向导肌肤莹润,白得像会发光,海藻般黑色的长发一缕蜿蜒在毛毯外。

  一只手臂从毯子里伸出来,垂落在沙发边缘。倪霁的目光沿着手臂向下,看见了那微微弯曲的白皙手指。

  想起了那些手指昨夜干过的事,他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个时候一言不发地离开好像就不合适了。他站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想着至少给熬夜帮自己精神梳理的向导准备一份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