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哨兵,断了一只手臂,瘦得脱了形,眉目间却有着饱经风霜之后依旧不曾磨灭的坚毅。
他在大门口看见林苑,单膝着地,托起林苑的手指,行了一个吻手礼。
“这是我们家族,最隆重的礼节。”哨兵站起身来,“我叫云洛,你还记得我吗?”
林苑记得他,当初在黄金树污染区里,把他从笼子里扶出来的时候,他饱受折磨,伤得很重,看上去无助又狼狈,异常虚弱。
但现在他收拾好了自己,眉眼间重新有了战士的坚毅,以哨兵的身姿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记得你。”林苑朝他伸出手,“我们约好要活着出来相见。”
两个人的手掌碰在一起,轻轻握了握。
彼此的掌心都是热的,活生生的,他们都没有死在那片黑暗的地方,按当时的约定活着在阳光下相逢。
林苑询问云洛手臂的伤势。
“不要紧,只要舍得花钱,还可以接上机械手臂。”云洛很坦然地动了动只剩一小截的胳膊,“相比起能活着从那个地方出来,落下一点残疾已经不算什么大事。”
他留下了礼物,给林苑留了自己的住址和邀请函,希望林苑有机会来家里做客。
除了云洛,陆续来访的哨兵居然还不少,有几位是从77号污染区里活着脱身的,听说了情况,特意来表达感谢。
另外还有一些贵族世家递来了宴会的邀请函,大概是听了最近热闹的新闻,起了猎奇的心态,也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三头六臂的向导,能打开数百年从未有人开启过的污染区。
林苑对这样的热闹稀罕了没多久,就感到不耐烦,闭门谢客,不再接待络绎不绝的客人了。
她窝在客厅里,就着储藏在家中的各式甜点,喝小锁给她泡的茶。
小锁泡茶的手艺越发精湛,点心也很香甜。
新园丁在窗边种一株月季。
培土,移植,浇水。那株月季在月光里抖了抖枝条,水嫩嫩的,仿佛一瞬间就已经生根发芽,转眼就要开出花来了。
新园丁干完活,看了坐在客厅抱着茶杯的林苑一眼。
“您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林苑塞了满嘴的曲奇饼,没来得及咽下去,鼓囊着脸颊,含混不清地道,“察觉到什么?”
“您应该捕捉得到才对。”薰华叹了口气,“他来了好几次了,每次都在那条巷子里站上很久,看着其他人进进出出,好像有一点可怜。”
“没错,我是说那条虎鲸。”
第69章
倪霁站在那条昏暗无光的巷子里, 看着庭院深处露出的那个尖尖屋顶。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绞尽脑汁给自己找点借口。
例如只是想来看看林苑的伤势有没有大碍,看看他们偷偷带回来的黄金树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后面来得多了,也就慢慢变成一种习惯。
一整天的繁忙奔波之后, 疲惫的时候, 但凡有了空闲,他总会不自觉地拐来这里待一会。
回到京都后, 倪霁其实准备好了一些应对问责的方案, 毕竟他没有等待队友,自行回来了。但这些方案最终都没有用上。
皇家警卫队的副官纪宣对他的自行回京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见, 甚至还帮忙他打了掩护。
污染区崩塌了之后, 很多人进入其中搜寻,只看到了一株枯败倒伏的大树。那满地碎落的枝条轻轻一碰就破化为灰烬, 根本无法带回, 甚至连一片黄金的树叶都无从得到。
女王悬赏的任务, 带回一枝黄金树的躯干,算是彻底失败。
“你能打开门, 并且在那个混乱的时候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算不容易了。”纪宣回来之后这样说,
“虽然没有完成陛下的任务十分遗憾。但黄金树污染区的崩塌, 使大量土地回归,四百年前的城镇再现人世。为帝国和人民带来了大量的物资和财富。这里面你的功劳最大, 我和路德长官会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
因为有了纪宣这样的定性,倪霁这些日子变得十分繁忙。他正式成为了皇家警卫队的一名士官。
据说女王陛下还在皇家警卫队的长官路德面前亲口夸赞了他一句。
夸他英武勇敢,为他人开门而自身甘入险境, 是年轻哨兵们的楷模。
倪霁的老师曹俊民被罢免了职位,彻底地退出了帝国的权力中心。但倪霁的职位不降反升, 新上任的军务大臣甚至还给他颁发了一枚印有女王头像的战斗勋章。
从前对他冷淡疏离的那些同学同事们突然变得热情起来,好像他刚刚回到这里时的那些冷漠隔阂从不存在,他们依旧是当年在校园中勾肩搭背的兄弟。
收到的请柬也变得多了很多,每天来往于各种宴席和派对之中,举着酒杯,打扮得衣冠楚楚,认识着各种各样想和他结交,以及他想要结交的人。
身在白塔周围这小小的一圈世界,夜夜酒宴升歌,香衣云鬓,有吃不完的美食和喝不尽的美酒。
仿佛岁月静好,物阜民丰,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就是结交和酒宴。世界上不曾有为了两枚帝国币拼命的士兵,也没有十几岁就不得不走上战场的孩子。
战士们也犯不着用血肉去拼抢遗迹中的一点点残次品,哨岗四周没有那无数食不果腹的百姓。
好像荒野中并没有污染区和凶残的畸变生物,人类还像从前那样是世界的主宰,享受着安逸富足,物资充沛的生活。
倪霁有时候觉得自己身在一场荒唐的梦中。脚踩在黏腻的沼泽里,一步步走得东倒西歪,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踩不到实地。
每一天,等到那些虚假的喧闹和浮华结束,静下来的时候,他只会觉得心里空得更加厉害。
京都虽然很晚才开始下雪,但似乎是一个比冰天雪地的北境还要冰冷的城市。
在这里,他没有真正想要待着的地方,没有一个会让自己感到暖和一点的归宿。
他总会习惯性地想起那个向导,想起她给自己的那个拥抱,想起她手掌按住自己眉眼时肌肤的热度,想起在她身边那平静的一次安眠。
在每一次空下来的时候,脚步就会不自觉地拐到这里。
有时候他也知道这样不太好,有一点可怜又可笑,这样的行为完全不足为外人道。
幸好他是一个强大哨兵,拥有强大的感知能力,可以在任何人靠近自己之前离开。
应该不会被人发现自己这样私密古怪的行为。
他走到这里,其实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再得到更多,只是想偶尔在这里远远看上一会。
他看到过不少访客到来,有一次还看见一位哨兵在门外单膝下跪,轻吻林苑的手。
那时候心里还是有一点难过的。
她当然值得无数哨兵的围绕。
她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向导。
也许以后会看见她和别的哨兵挽着手,成双成对地出入,而自己依旧会像这样,只是偶尔来这个地方站站。
……
“我以为您应该能发现。”庭院中带着银色面具的园丁说,“我见识过您精神力的强度,它们很强大,比我更强,甚至一度震慑到了我。”
林苑抱着热乎乎的茶杯,把口中的甜点咽下去,触手们游荡开来,果然找到了那只小鱼,他不知道为什么,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可是随意探索世界,去感知他人的情绪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不是吗?”林苑蜷着双腿,坐在窗内的沙发上,“从小,学院里的老师和我们身边的人都是这样说。”
林苑告诉薰华自己的认知,“大家都这样说。随意地去感知四周很不礼貌,不是一个正经的向导该做的事。所以我一直尽量约束它们,除非战斗的时候,尽量不让它们四处乱跑。”
林苑说完这话,几条柔软的触手搭上窗台,点了点腕足的尖端,对林苑的话表达了肯定以及不满。
【对,很讨厌。总不让我们出去玩】
【整天说我们不礼貌】
【我们的天性就是玩,却把我们关在笼子里】
【就是,连摸个鱼都要被批评】
薰华停下种花的手,“怎会如此,原来四百年后,向导被约束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林苑和触手们一起扒在窗台上,“难道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感知是向导的天性,从前的向导以强大的感知能力为荣。”薰华站在月光中,银色面具下的双唇开口,“哨兵拥有敏锐的听觉,向导拥有强大的感知能力,相互配合,才能捕捉到远方来袭的敌人。平日里限制了向导的感知,战斗起来不是麻烦了吗。”
“那时候,不会被说不礼貌吗?”
“这是向导的本能,战斗天赋,何来不礼貌之说。哨兵同样也可以听见很远很细微的声音。谁会责怪苍鹰飞得太高,猎狗的嗅觉太敏锐?”薰华说,
“哨兵们想要不被向导发现,应该锻炼好自己的屏障,而向导感知世界也不会刻意地去窥探他人的生活。”
林苑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这话听进心底,有一种解开束缚,身心舒畅的感觉。可惜的是在她所在的这个时代,这种意识已经泯灭消弭,不为大众认可。
薰华伸出手,手指点在那株刚刚被他种进土壤的月季上,花枝挨着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轻轻摇摆,树叶沙沙做响,像是从花树内部散发出一种愉悦的情感。
几滴雨水打落在月季的叶片上。
“下雨了吗?”林苑抬起头,看着被乌云遮蔽了明月的天空。
……
下雨了?
倪霁抬起头,天空中的月亮不知何被乌云遮蔽,几滴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
该回去了,他对自己说。今天晚上可真冷,巷子里地面好像冻得结上了一层薄霜。
黑色的军靴刚刚抬起,就看见脚边冰冷的地砖上,钻出了一条小小的触手。
哨兵瞳孔骤缩,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条触手熟练地缠绕着他的腿爬上来,尖端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拉了拉。
倪霁觉得那条触手绕住的不是手指,而是绕住了自己的心脏。
它绕住了那颗脆弱的内脏,在那里扯了扯。
黑暗无人的巷子里,哨兵的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有一点感谢林苑没有自己走过来,而只是让他熟悉的触手,悄悄过来拉他。
如果林苑这时候走出院子,推开大门,亲自来到这条巷子里,他恐怕只能羞愧地落荒而逃。
触手很用力地扯了扯,还安抚地勾了勾他的手背。
哨兵只好艰难地迈开步子,跟着它走出那条黑漆漆的巷子,来到那扇紧锁的大门前。
拉着他手指的触手挠挠他的手心,溜进门缝里去了。
在那些王公贵族的宴会上十分游刃有余的哨兵,此刻在那道大门前站了很久,直到雨下得大了,雨水打湿了头发,他才终于咬牙伸手按响门铃。
一个戴着半张银色面具的园丁撑着伞打开了门。
园丁看了门外的哨兵一眼,向前倾斜雨伞,只说了一句,“来了就进来吧。”
哨兵的耳根微微发热,终究第一次踏进这个他来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进来过的庭院。
林苑坐在客厅的窗边等他,冲他招招手。没有显得特别热情,也不显得生疏。
就好像他们刚刚从那辆车上下来,并没有很长时间没见一样。
屋里的女仆笑吟吟地端来一杯热茶。
倪霁就从他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小盒的巧克力,作为礼物摆在了窗边的茶几上。
盒子很精致,边缘有一点磨损,好像被随身携带了很久。
林苑很感兴趣,伸手打开那个盒子,宝塔形的巧克力被漂亮的锡纸包裹着,挨挨挤挤装了一整盒。
掰开一枚,含进嘴里,甜甜的外壳融化了,一点酒香沁在舌尖上。
林苑的眼睛亮了,丝滑的甜搭配美酒的醇香,是酒心巧克力。
怎么就这么合她的心意。
她很快又吃了第二个。
“你是有随身带糖果的习惯吗?”林苑问坐在面对的哨兵。
这真是一个好习惯,值得表扬。
坐在沙发上的哨兵嘴角带起了一点浅笑。
他刚进屋的时候似乎有一点被自己逮到的狼狈,现在那种局促的情绪已经没有了。
林苑就着郭锁泡的热茶吃她的巧克力,很快解决掉了半盒,剩下的一半用手圈着,一点没有分享的意思。
“你饿不饿?”幸好她还知道问自己的客人。
倪霁想说自己没事,不用麻烦。
但他坐在这里,窗外冰冷的雨滴打着草叶,手里抱着热腾腾的茶杯。
对面的女孩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津津有味地吃了半盒的糖果。
倪霁就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饿了。
他今天忙碌了一整天,几乎没吃多少东西,晚餐的时候只空着肚子喝了一点酒。
幸运的是,在这个地方他甚至不用说出口,坐在对面的那位向导总能知道他的状态。
“小锁,给客人煮一碗面。要牛肉口味的,加一个煎蛋,还要放一点蘑菇。”林苑询问家里的女仆,“家里有蘑菇吗?”
她甚至连自己的口味都知道。她进入过自己的精神图景,看见过很多自己埋藏在心底的记忆。
热腾腾的面条很快端了上来。倪霁站起身来道谢。
“哎呀,不用谢的。”小女仆很高兴,端着盘子横着离开了。
屋外的雨渐渐下得很大。冰冷的雨丝连成线,哗啦啦地在地面汇聚川流。几只野生的小动物从地底钻了出来,躲进大树下,园丁用木板搭建的躲避屋里。
倪霁坐在窗边,端着碗,低头吃那碗醇香可口的汤面。香浓的牛肉汤和轻轻一咬就流出蛋黄的煎蛋。是他从前在北境最喜欢的食物。
热腾腾的面汤喝进肠胃,把冰冷疲惫的身躯都烫得暖了。
倪霁低着脑袋,吃得头也不抬。
从蒙受冤屈,被押送来京都之后,他的胃口就一直很差。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察觉到身体的饥饿,很久没有这样渴望过温热的食物。
厨房里响着咕噜噜的烧水声。
林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很随意地一边吃巧克力一边看着一本书,她甚至懒得动一动手指,时不时让触手跑出来,替她翻过一页书页。
“这个巧克力好吃,”林苑眼睛看着书页,手指剥着锡纸,“你下次来的时候,再帮我买一盒。”
“下次?”对面的哨兵抬起头,热气蒸腾的水雾蒙了他的眉目。让他看上去有一些呆愣。
“嗯,下次帮我买。”林苑把视线从书页上移过来,“你下次还会来的吧?”
很理所当然的语气。
林苑看见哨兵的睫毛低垂下去,眼波中有一种情绪在轻轻晃动。
这一次都不用触手们帮忙,林苑都能感觉到他的高兴。
他因为自己的一句邀请,开心到这样的程度。
早知道如此,真应该早一点邀请他到家里来玩。
那么多朋友都来过了,怎么就偏偏忘了他呢。
明明每一次和他在一起,自己的心情也很愉悦,和他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绪比任何时候体会到的多。
就连夜晚的梦境里,也都时常出现这位哨兵的面孔。
为什么会偏偏回避了他?
倪霁吃完了晚饭。
屋外下着雨,他们坐在窗边聊了一会77号污染区,还有之前一起经历过的5号污染区,和飞艇上的无名污染区。
两个人认识不久,数一数经历过的战场已经不算少了。
林苑向倪霁咨询,有没有以眼睛为标志的污染区。
“以眼睛图腾为标示的污染区有很多。”倪霁想了想说,“上一次,你们乘坐的飞艇误入的污染区,开门的钥匙就是柱的眼睛。”
“但如果说看不见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个地方。等下一次……”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仿佛这是一个美好的字眼,“下一次来做客的时候,我把相关的资料带给你看看。”
倪霁告辞离开的时候,林苑送他到门口。
俩人各自撑着一把伞,走过流淌着雨水的庭院。
“下次见。”林苑站在门边对他说。
哨兵站在雨中,握着伞柄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轻声和她道别,“下次再见。”
【小鱼今天好像很高兴】
【我尝到了,甜腻可口】
【大鱼也很开心】
【都唱歌了】
【一路嘤嘤嘤的,现在还能听见】
【多来玩嘛,这么喜欢的话】
【应该是喜欢被我撸吧,下次我还要勾他的手】
倪霁走了之后,薰华问林苑,“我一度以为你们是关系很亲密的战友。想不到他居然连门都不好意思进。”
“哨兵和向导不太可能很亲密吧?”林苑奇怪道,“我又不想再订一次婚约。”
薰华在雨中撑伞,停下脚步看她,一脸不可置信。
“我说的是战友,同事。一起战斗,一起工作的同伴。谁说向导和哨兵之间只能是夫妻关系?”薰华的语气十分意外,“向导是和哨兵一样强大的战士,又不只是生育的工具。”
林苑眨眨眼睛,不是吗?
在她的世界里,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向导温柔体贴,能够照顾家庭,安抚哨兵的情绪。应该待在后方,娇养在白塔中,流连在酒宴上,安于家庭里,充当好点缀繁华的花瓶角色。
这是这个世界的共识,所有人反复这样说,大家也都一直认为这是正确的事。
第70章
“难怪。之前看你们俩战斗的时候, 我就总觉得有一点古怪。”薰华这样说,“明明是很优秀的哨兵和向导,战斗的时候却各自为政,配合得可以说非常生疏。”
林苑告诉他, 其实她和倪霁, 已经算是罕有地能够相互配合作战的向导和哨兵了。
如今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向导和哨兵相互配合的说法。
薰华停下脚步,站在雨中, 许久后才深深叹息一声。
他和林苑一道走回去, 在玄关处把淋湿的雨伞收下来,甩去雨水。
“如果您还想要进出污染区, 我建议您能挑选一个固定的搭档, 最好能拥有熟悉且配合默契的哨兵。”
“我不用哨兵的保护。自己也可以进污染区。”林苑不怎么在意地说。
进污染区是她自己的选择,生死无憾。她从来没有想过拖上别的人来保护自己。
“这不是保护, 我们向导……”薰华指了指自己, 随后想起什么似地, 又把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从胸口放下,
“我是说向导从来不是哨兵的附属品, 也谈不上被保护。向导和哨兵是不同类型的兵种,相互配合的时候,才能使战斗能力最大化。”
他打了一个比方, “你有玩过游戏吗?那种古老的战斗类游戏?”
林苑点点头。她家的二楼就有一间专门的游戏室,她有时候也挺喜欢窝在里面玩各种旧日时代遗留下来的游戏, 还会拉上小螃蟹一起玩。
“向导和哨兵,就像是游戏里的法师和骑士,都是强大的战士, 但也有各自的不足和优势。”薰华说。
这样说林苑立刻就理解了。
法师的控场能力和攻击范围强大,但是个脆皮, 一被近身就容易嗝屁。
骑士皮坚肉厚,近战强大,但攻击模式单一,攻击效率低下。
但如果两个兵种能够配合得好,互补不足,那战斗起来的攻击力远不止是1+12那么简单。
林苑回想自己经历的数次战斗,确实和哨兵配合的时候,双方都能省力很多。
为什么如今的世界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呢?
“我真想看看四百年前的哨兵和向导是怎么战斗的。”
林苑知道自己身体内,有渴望战斗的血液。
从前觉得自己身为向导,却像哨兵一样喜欢战斗。或许是一个异类。
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正面告诉她,向导和哨兵其实是一样的,向导可以温柔娴静,向导也可以喜欢战斗。
数百年前,有无数的向导和她一样,和哨兵们并肩站在一起。是强大而拥有独立人格的战士。
她或许不是怪物。怪异的只是这个时代。
薰华站在玄关处,背对着雨帘,沉默了一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大概可以为您演示一下。”
他手持着那把滴水的雨伞,缓缓抬起伞尖,一滴雨水从伞面滑落。
林苑的视线忍不住看向那滴雨水,那滴雨滴落到地面,脚下整片的花岗岩地面突然消失了。
平坦的地板,实木的廊柱,雕花的厅门全都不见了。
脚下是无底深渊,她和薰华之间只有一条细细的钢索。
林苑瞳孔骤缩,薰华的这一手玩得漂亮,激起了她比试一番的欲望。
戴在手腕上黑白二色的手镯流动,化为一柄薄薄的短刃,林苑单手持刀,踩着那条细细的钢索直奔薰华而去。
刀刃和伞骨接触,发出锵一声脆响。结实的伞骨被薄薄的短刃一削为二。
“刀用得倒还不错。有人教过您用刀?”薰华清冷的声音在雨夜中响起,那半张银色的面具隐没入稠密的雨帘之中。
庭院之中突然间天地倒转,雨水逆流。
林苑的脚踩在水中,仿佛踩在乌云沉沉的天空里,头顶上才是污水狼藉的土地。
她知道这只是幻像,地板还是地板,根本没有什么深渊和钢索,天地也不曾倒转。
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干扰在战斗的时候,十分令人分心。
一个不慎,就会产生错乱的失重感。严重影响到战斗时的行动。在黄金树污染区的那个深渊之中,她已经吃过这个亏。
林苑闭了一下眼睛,触手们汹涌澎湃游走在地底,它们很快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黄金树”,林苑将精神力凝聚在一点,化为尖锐的长针,朝着敌人不断移动的大致方向,密集发动强攻。
这是上一次在污染区内,和那只变成蚊子形态的哨兵身上学到的攻击模式。
她听见薰华的一声闷哼,那张一直伪装成银色的面具在战斗中露出原本的金色,黄金色的面具在一株大树下露出了一瞬间,但很快又消失无踪了。
“您的战斗方式还真是别致,我还没见过向导用这样的攻击。”薰华有些无奈的声音在庭院的丛林中响起。很快又隐没不见。
庭院里,影影绰绰的树木在雨水中摇摆着枝条,枝叶整齐划一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每一株梧桐,月季,疏梅都散发出属于植物的淡淡情感。
薰华的精神体隐没其中。
他的精神体是一棵树,草木们是他最好的掩体。
戴着黄金面具的他潜伏在雨夜的丛林中。天空中下着雨,冰冷的雨水打透了头发,流过脸颊,滑过身体。虽然很冷,却带给人一种异样的真实感。
薰华听着落在枝叶上的雨声,感觉到有一点恍惚。很久很久之前,他好像经常这样,和战友一起,奔跑在雨夜中,战斗在潮湿的密林里。
时间过去了几百年,他已经不是向导,甚至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类,为什么还能把当年的感觉,那样深地记在骨子里。
眼前的景象依稀变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空的暗云后隐着圆月,他并不是身在丛林间,而是穿着一身向导的战斗服,站在他熟悉的军营里。
薰华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这是幻觉,是林苑对他的精神干扰——她竟然学得如此之快。
等他想要撤离,再一次把自己隐藏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头顶的树叶哗啦作响,林苑一跃而下,骑在他的身上,锋利的刀刃抵住了他的脖颈。
林苑满头满脸都是雨水和草叶,眼睛里却亮着光,锋利的匕首抵在薰华的脖子上,“你输了。”
被她制住的男人举手投降,天空中落下的雨水打在他的黄金面具上。他伸手把黄金面具摘下。
面具之下露出了一张林苑熟悉的脸。黑色的短发,俊俏的容颜。不是她刚刚送出门的哨兵是谁?
哨兵躺在凌乱湿露的草叶间,没有穿上衣,只带着那双黑色的手套,举着双手被林苑压在草地上。
他向林苑看来一眼,眼尾泛红,含羞带怒,那神色和倪霁一般无二。
林苑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手就松了点。
草地上的人立刻就不见了。
薰华站在她的身后,半截被削断了的雨伞柄指着她的后脑勺。
林苑愣住了,知道是自己输了。
郭锁的脑袋出现在门口,咬着围裙瑟瑟发抖,小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被庭院中两股相互冲突的强大精神力吓得不轻,差一点就要哭了。
林苑和薰华收了手往回走。两个人淋了一身的雨,把庭院搞得一片凌乱,心底却都觉得很舒畅,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