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怪物突然出现到现在,时间只过去了短短片刻。但在这些从小被温养在白塔中的花朵来说,仿佛已经在渡过漫长而恐怖的地狱里走了好久。有两个同伴在短短的混乱中死去,被抽干了的尸体至今干瘪瘪地泡在血泊中。

  舷窗外的天空中,护卫飞艇的哨兵们终于出现。

  他们或乘骑着自己的精神体,飞翔在半空中,和簇拥在飞艇外的人头怪物展开战斗。少量拥有禽类精神体的哨兵,更是直接半兽人化,在身体的背后化出鸟类的翅膀,灵活地飞行在天空。

  哨兵们和畸变种冲撞到了一起。

  扒拉在玻璃窗外的怪物们被新鲜的血肉吸引,有不少纷纷转移目标,嘻嘻哈哈笑着,嘤嘤怪叫哭着,摇摇晃晃冲着哨兵们去了。

  “所有的人行动起来。拉上窗帘,用桌子堵上破洞。”进入艇舱的那位女哨兵站在原地不动,开枪追击着怪物,同时开始发布指令。

  “外面的怪物交给哨兵。只要封住玻璃,那些怪物看不见得到话,就不会再想要进来。”

  飞艇飞行在半空,在怪物的冲击下摇摇晃晃。破了口子的地方刮进来强力的风。透明的玻璃户外贴着那些流着口水的恐怖人头。

  艇舱内部一片狼藉,死去的尸体,怪物的残躯,满地的血。

  每一个人的腿都是软的,没人敢去那些窗户边。

  舒景同好像又听见那种奇怪的声音。

  所有人里,大概只有一个穿着黑色运动衣的女孩在跑动,她踩过那些粘稠的血液和垃圾,伸手去拉下长长的艇身两侧的一道道窗户挡板。

  她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做这件事,只是刚刚太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她飞快地在凌乱和摇晃的飞艇内部穿行,当着窗户外那些古怪的人脸伸出手臂,哗啦一下合上玻璃窗上的遮阳挡板,把那些古怪的视线挡在外面。

  “你也去。”女哨兵踹了舒景同一脚,她对所有发愣的人吼道,“不想死的就动起来。想死的可以现在就跳下去,还能省一点飞艇的能量。”

  舒景同踉跄了几步,奇怪的是心底无法控制的那种恐惧仿佛莫名消散了不少。他咬咬牙,爬到刮着飓风得到缺口附近,去抬起那张翻倒在地上的宽大餐桌,用以堵被怪物啄开的破洞。

  刺耳的枪声几乎贴着他头皮响起,一只贴着洞口想要爬进来的头颅被女哨兵的子弹击碎,就黏在洞口外,死不瞑目地伸出长长的舌头。

  舒景同强迫让自己不去看它,努力逆着强风顶桌子。

  有一个人从另一边过来给他搭手,舒景同抬头一看,是和他一样苍白着脸色的妮可。

  出身贵族家庭打扮无一不精致的妮可,这个时候和他一样一头乱发,满身血污。从另一边哆哆嗦嗦伸出手抬起桌子,对他点点头。

  两人抖着腿,一起用力,宽大的餐桌终于被顶在破口处,飞艇内乱刮的飓风一下停止了。

  或许是那种一直若隐若现响起的神秘声音。

  又或许是在混乱一片的时候,有了发布指令的人,大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瘫软在地上的乘客们逐渐站了起来。

  有人哆哆嗦嗦地,去帮忙拉下那些遮蔽阳光的挡板。也有人帮忙顶住开了口的艇舱,还有找来胶带合力封死被桌子堵住的缺口。

  窗户一道一道被关上,围在外面的畸变物们看不见飞艇内的人,终于散开,改为去追逐那些飞行在飞艇外的哨兵们。

  艇舱内,最后一只乱蹿的人头也被扎着麻花辫的女哨兵踩在脚下。

  充斥着枪声和尖叫还有乱流的空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从遮阳板细微的缝隙里,依旧可以窥视到外面的天空里,哨兵和怪物的战斗激烈地进行着。

  残酷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危险也丝毫没有解除。

  只是在昏暗下来的空间里,得到了片刻珍贵的宁静。

  惊魂不定的乘客回了魂,喘出一口还活着的气息。

  舒景同脱了力瘫坐到了地板上,

  满地的血和尸体。但万幸的是,他们还活着。

  那个刚刚踹了他一脚的女哨兵,向他伸出手来。

  舒景同看着那只手。

  那是一个女性的手,比他的手还小上一整圈,缠着绷带,有着粗糙的老茧,遍布血污和泥迹。

  但那只手却很有力,稳稳地握住了他,只一下就把瘫在地上的他拉了起来。

  这是一个或许比他还年轻,个子也没有他高的女孩。只因为是哨兵,就有着这样千锤百炼的手。

  她用这双手,刚毅果决地救下了这里所有的人。

  女哨兵把他拉起来,搓了搓自己的手指,笑了起来,

  “哎呀,这还是我第一次拉到向导的手。”

  她身上没有贵族的军衔,只是一个平面出身的普通哨兵。但她有着很开朗的笑容。

  舒景同张开嘴想说点什么。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瞬之间。

  在所有人刚刚放松下来,以为至少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飞艇的顶部,没有什么灯光的阴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缺口。那个洞口的边缘滴滴哒哒下落着酸性的液体,是被某种强酸腐蚀出来的。

  在那个被无声无息腐蚀出来的洞口外,露出了一张中年谢顶男人的脸孔。

  那个特别巨大的头颅,不知道什么时候,趁着混乱,避开所有人的注意,悄悄钻进了飞艇的气球和艇舱之间空隙里。

  在那个隐秘的地方,用他强腐蚀性的口水舔出了一个洞口。

  它默默潜伏了不知道多久,瞅准时机,趁着年轻的女哨兵笑起来的时候。尖利而具有倒刺的口器,从洞口瞬间穿进来,一下就贯穿了那个年轻的女哨兵的身体,把她整个提起来,向外拖去。

  潜行,伺机而动,精准攻击,先解决唯一的强者。

  简直就像拥有智慧和思维一样。

  被利器贯穿的哨兵陷入了昏迷,耷拉着脑袋垂下手,身躯被穿在长长的尖刺中往上提,红色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滴在舒景同的脸上。

  从天而降的强大哨兵在片刻之前是他和这里所有人鼓起勇气的动力。

  可是转眼间,连哨兵都死了。

  红色的血一大滴一大滴砸在他的脸上,

  这一定是噩梦吧,一个接一个的噩梦,舒景同想,没完没了,就像是地域一样。

  一只挽着运动衣袖口的手从他眼前伸过来,抓住了半空中哨兵流血的手。

  那人的手臂和所有向导一样白皙而纤细,冷静的面孔上沾着一点血。

  是林苑。

  林苑一把握住哨兵的手腕,被怪物强大的力道带着,双脚几乎要离开地面。

  但她没有松手,细细白白的两只手臂握着哨兵流血的手掌,努力往回拉。

  有一种鼓声响起,仿佛来至神秘之地,一声声不知从何处而来,激起闻者心底的血性。

  舒景同反应过来,扑上前,和林苑一起拉住哨兵的手。

  四只手拉住了那只血淋漓的手臂,和怪物挣脱要被它拖走的哨兵。

  两个人的体重挂着,依旧抵不过畸变了的怪物的力道。

  妮可扑上来,抱住了林苑的腰。

  又有人扑上来,一个一个地互相抱住彼此在怪物口中夺取生机。

  终于像拔河一样,一起把被穿了身体的哨兵从怪物的口中抢了回来。

  浑身是血的哨兵昏迷着掉下来,和所有人一起在地上滚成一团。

  一片混乱中,舒景同还没爬起,就看见有人捡起了哨兵掉在地面上的枪。

  还是那个林苑,

  那个和自己同为向导的女孩捡起了枪,不太熟练地把沉重的枪架上肩头,单腿跪地,抬起枪口瞄准屋顶的洞口,怦一声开了枪。

  没有打中,洞口外的怪物避开了。

  强大的后坐力让林苑的整个身体向后倒,她摔到地上,很快爬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又重新架起枪。

  怎么可能打得到阿,舒景同想,那么重的枪,怪物的动作又是那样地快,快到几乎连眼睛都捕捉不到他们的行动。只有哨兵的视力才有可能打中它们。

  奇怪的是,那只之前行动异常敏捷的怪物,在这个当口仿佛突然变傻变呆了。

  它突然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珠呆滞地看着,口水滴滴哒哒往下滴落,动作非常的慢。任凭林苑不熟练地调整好姿势,瞄准了洞口,冲它开出第二枪。

  怦,第二声,怪物的脸部中弹。

  仿佛清醒了过来,露出愤怒表情的巨脸从洞口移开了。

  虽然中了一枪,但对它造不成致命的影响,最多让它暂时避开。

  林苑单腿跪在地上,举着枪,视线始终盯着那个还在滴落着浓酸的洞口。

  “救人。”她开口说话。

  舒景同愣住。

  “救那个哨兵。”举着枪的林苑目不斜视,平静的说,“她还活着。”

  被从怪物口中抢回来的哨兵昏迷不醒,她的左肩被贯穿了一个恐怖的空洞,大量的血液迅速染红了地板,看上去已经没救了。

  但她依然还活着,年轻的脸惨白得毫无血色,还有着微弱的呼吸。

  “快。”林苑说,她甚至分出一条手臂,按住那血如泉涌的伤口。

  舒景同找到飞艇上的急救箱,刚要往前走,一位同伴,就是吃饭的时候坐在他身边那位好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

  “别去,景同。”那位同伴说,“你已经有了婚约了。”

  舒景同愣住了,

  “你去像什么样子。”同伴比划了一下胸口的位置。

  受伤的哨兵躺在地上,伤在肩头,要为她治疗,肯定避免不了解开衣物,触碰到肌肤。作为从小讲究礼仪的向导,在正常的时候,确实是不应该去碰哨兵身体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舒景同不悦地说。

  “那只是一个底层的哨兵。”同伴拉紧他,“你想一想。回去以后,他们肯定会添油加醋的说这事。你未婚妻如果知道你在飞艇上和这样平民哨兵接触,心里会怎么想?”

  “别去了,何必呢,只是一个出身平民区的哨兵。救下她也没用。”

  如果那个哨兵还活着,那是他们的救命稻草。但很显然,这个哨兵已经快死了。救下她也没有用。

  “你不会也想,搞得和那个林苑一样解除婚约被所有人嘲笑吧?”同伴努了努嘴,朝着林苑的方向。

  舒景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被大家称呼为怪人的林苑,一手托着枪,紧紧盯着怪物随时出现的缺口,却腾出了另一只手按在哨兵不断出血的伤口上。

  飞艇还在摇摇晃晃的飞行,窗外有时不时撞上玻璃的怪物或者哨兵。

  在不太明亮的艇舱内,一束阳光从顶部的缺口投下来,阳光里飞舞着细碎的飞尘。

  那位濒死的哨兵就这样躺在阳光中,年轻的女孩,长长发辫,四肢无力地瘫着,一身的血。

  林苑单脚跪在她身边。

  她抿着嘴,视线盯着那随时会出现鬼怪的洞口,一只手我行我素地按住身边的哨兵。

  完全不管身边的人有没有在说些什么。

  她好像从来不会在乎似的,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舒景同甩开拉住他的同学,带着急救箱来到受伤的哨兵身边蹲下。他先用剪开那个哨兵的衣服,再拿出止血钳止血。伤得太严重了,他也只修习过基础的急救学。真的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救活这个女孩吗?

  舒景同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发现自己一头的冷汗。

  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蹲下,那位出身贵族的妮可。

  什么科目都学得很差的妮可伸手接过一只止血钳,“我来帮忙。我其它科目都不行,就急救学得最好了。”

  又有一个女孩凑过来,拿起纱布帮忙擦掉哨兵额头溢出的冷汗,“我,我也还可以。”

  她或许忘记了,在不久之前,她坐在餐桌边,用信誓旦旦的语气说过,绝对不会碰那些贫民哨兵哪怕一下。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微微有些羞涩地剪开伤者的衣服,不再说话,用不太熟练的动作,全力救治这位危在旦夕的哨兵。

  林苑怦一声又开了枪。

  怪物的脸在屋顶的洞口外露了出来。

  苍白,臃肿,口水乱流。

  它悄悄移到另外一个阴暗的角落,溶开新的洞口,正逮到机会想要偷袭。

  奇怪的是,动作本来异常敏捷的它在企图偷袭的那一瞬间仿佛卡顿了,傻傻地在洞口露出脸来。

  它仿佛陷入了一个奇怪的迷梦,露出一脸迷茫的神色。

  僵硬迟缓的动作让它成为一个巨大靶子,被林苑一枪击中,毁掉了小半张脸。

  怪物惨叫一声,用残缺的脸满怀怨恨地看了林苑一眼。再一次地迅速离开了。

  正在进行着临时急救的舒景同,没有被耳边的枪声吓到。

  他觉得很奇怪,此刻的他只觉得心中一片安静平和。这样平静的心情让他可以稳稳地拿着止血钳和缝合针,替那位哨兵处理伤口。

  那种感觉又来了。

  像是有微微的风拂过心头,把那里的惶恐不安吹散。

  一轮朗月静静悬在夜空,月光柔和地照着大地,让人心中不再惊惧。

  海浪在柔美的月光下微微涌动,白色的细浪轻轻舔上沙滩。

  头顶的星空无比温柔和美丽,足以藉慰所有人的心。

  怎么会这样。不该在这样危险的时候,有这种心态啊。舒景同在心里想。

  他抬起头,看见妮可以及那位一起过来帮忙的向导和自己一样,神色安宁而专注,认真看着手中血肉模糊的伤口。

  仿佛在短短的时间里,大家都适应了一切,不再害怕。

  就连四周的其他人,都仿佛同样浸没在微风,朗月和温柔的海浪声里。

  所有人变得安静平和下来,大家保持着一声不发的寂静在行动。

  加固窗户,贴紧遮阳板的缝隙,救治那些受伤的同伴,每个人轻手轻脚,沉默有序。

  没有一个人发出不该有的声音,引来外面任何怪物的注意。

  大家仿佛还身在往日安全的学院中一样,并没有陷入如此恐怖,随时会丢失性命的污染区之中。

  怎么会这样?

  身为向导,精神力敏锐的舒景同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他骤然睁大眼睛,去看林苑。

  林苑依旧单膝跪在那道从屋顶投下的微光中,紧紧盯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怪物,肌肤白皙的脸上,流下一滴汗珠来。

  在她脚下,那些阳光没有照到的地方,仿佛有无数巨大的东西在涌动,在蔓延。

  是她?

  原来一直听到的那种声音都是她。

  是她在最开始的时候,极力缓和了所有人的混乱。

  也是她用精神力影响了怪物的动作,让那只怪物在最关键的时候,变得呆滞不前。

  所以她才能一次次地用生疏的枪法,打中发呆的怪物。

  最可怕的是,在开枪射击,和操控那只怪物精神的同时。她甚至还有余力安抚所有人的情绪。

  舒景同想到自己曾经和老师询问过的那个问题。

  “林苑的精神力到底是有多强大?”

  在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老师当时的那一声叹息的含义。

第20章

  舒景同看到了林苑脸上汗水, 那些汗滴挂下来,汇聚在下巴尖,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

  她也并不轻松的。舒景同想。

  只是,她竟然在学习和成长。

  林苑开第一枪的时候, 并没有打中怪物。那只人头怪物不过微微停顿了一下, 就迅速地跑开了。

  但到了第二枪,那只怪物的行动变得异样迟缓笨拙, 像是脑子突然傻了一样, 被林苑的子弹狠狠击中。

  第三枪怪物已经彻底僵住,一动不动, 成为一个活的靶子, 被林苑轰掉了小半个脑袋。

  不过三枪的时间,她就学会了, 学会怎么样在瞬间入侵怪物的脑子。短短的时间里, 她学会了如何抓住敌人, 影响敌人的行动。

  在这样混乱不堪的战场上。她的学习能力恐怖如斯。

  如果,不是从小生长在白塔里, 她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人?

  舒景同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屋顶上的怪物一直没有再出现,它似乎感受到了威胁, 躲避得很远。

  金属构建的餐厅吊顶却在缓缓变形,不少地方鼓了泡, 渗出铁锈色的液体。

  那只巨大的人头怪异常狡诈。

  它不再主动攻击。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把它所有爬过的地方涂抹了大量腐蚀性极强的口水。

  它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中面孔,满心充满怨恨, 于是想要撬开整个飞艇的屋顶,掀开这个铁皮罐子的一角。

  让所有的畸变种蜂拥而入, 让里面那些几次带给自己痛苦的家伙们尝到它的报复。

  滴答。

  屋顶上有的地方已经被蚀穿,开始滴下浓稠的酸液。

  那液体敲在餐桌上,很快冒起一阵青烟,在桌面上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圆洞。

  嘀嗒。

  那声音就像敲在所有人的心头,在那里也灼烧了一个名为恐怖的洞。

  所有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头上的顶棚。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被蚀穿,垮掉。

  然后把这一舱手无缚鸡之力的向导暴露在怪物的视线中。

  “给哨兵做精神疏导,让她醒过来。”

  林苑突然说,她保持着持枪的姿势不动,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精神疏导?在这里?”舒景同指了指自己,“你,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精神世界是一个极宏大又极脆弱的地方。

  向导进入哨兵精神图景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务求谨慎。

  若是一个不慎,有可能对哨兵的精神形成严重的伤害,也有可能让向导自己迷失在哨兵的精神图景的世界中,再也醒不过来。

  所以大部分向导在做精神疏导治疗的时候,都会选在专门的疏导室内进行。

  那些帝国专设的高端疏导室,会装饰得温馨舒适,地上铺着颜色温和的地毯,摆着柔软的躺椅和对坐的沙发,墙壁隔音效果顶级。

  大部分向导在精神疏导开始之前,还会有一些仪式。例如会先静坐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放一些轻柔舒缓的音乐,熏一些清淡舒适的果香等等。

  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之后,向导也是温柔而礼貌的,绝不贸然深入。

  只把外围沉积的一些精神污染物小心拔除,不会过于粗暴,务求安全。

  没有这样的先例。也没有人会在这样满地血腥,危机重重的环境里做精神疏导。

  还是给一位刚刚受了重伤,精神图景内必定一片混乱的哨兵疏导。

  “对啊。”林苑侧头看过来,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你精神疏导成绩是我们班第一名吧,我应该没记错。”

  她虽然不太认识同学,但年年学期考核成绩第一的名字她还是有点印象的。

  舒景同的脸憋红了,他一会觉得林苑是在故意嘲讽他,一会又觉得林苑或许说得没错。

  确实,林苑的精神力很强大,令人望尘莫及。

  但要说精神疏导这种细致的工作,我,我确实是学校的第一名。

  舒景同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衣服上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把血淋漓的双手勉强抹干。

  手掌伸向哨兵额头的时候,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妮可和另一位女向导眼睛亮晶晶的,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视线的余光里,林苑早已经转回头去了,视线依旧紧紧盯着屋顶,仿佛不用看就确定舒景同会行动一样。

  她也记得我的成绩呢。

  舒景同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静下心来,把自己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了哨兵冰凉的双眼上。

  ……

  林苑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

  转头一看,那位梳着长长麻花辫的哨兵已经醒来了。

  她半边身体缠着一圈圈白色的纱布,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但一睁开眼,她就伸过手来拉林苑。

  “你……”她指了指林苑抗在肩头的枪,“那把枪不适合你。和我换一把。”

  最开始的声音是哑的,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却已经勉强坐了起来,把自己腰上一把更为小巧的蝎式冲锋枪拿下来,和林苑交换。

  林苑把手中沉重的突击□□递回,接过那柄轻了很多的冲锋枪,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宽大的深蓝色运动衣下,露出一大片已经通红了的肌肤。

  哨兵的半边肩膀已经完全废了,她用唯一还可以动的那只手去拿那只沉重的金属武器,往自己肩上架。

  “你,你不能开枪了。”舒景同伸手扶她

  是他亲手包扎的伤口,知道那里的伤势有多严重,如果这个人不是一个哨兵,是向导或者普通人。这样的伤都够她死个两三回的。

  那种蹩脚的临时缝合,经不起一点的震动,更不要说枪械强大的后坐力。

  “不开枪,就等死。”女孩顶着浓浓的黑眼圈,把血淋漓的发辫撩到身后,抬头看那逐渐变形软化的屋顶,“你们全都会死去,我也会。”

  “那你……”舒景同想了想,最后说,“那你把枪托垫我肩上。”

  他从后面撑着哨兵受伤的身体,伸出自己那双平时只会插花泡茶的手,帮忙一起托住沉重的武器,让坚硬的枪托抵在自己的肩头。

  舒景同知道有很多人在悄悄看他。他和一个陌生的哨兵,靠得太近了。

  但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在乎了。

  靠着他身体的是一个贫民哨兵,没有任何头衔和光环。

  但她是一条生命。

  是一位断了一只手,还依旧拿起枪想要守护他们的英雄。

  是在这样生死关头,值得自己全力协助的人。

  哨兵后背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可以闻到她身上有火药和鲜血残留的味道。

  舒景同扶着她,和她一起握着那柄枪,两人靠得很近,心中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

  在这一瞬间,他依稀觉得自己也像一个战士,在战场上和哨兵肩靠着肩,一同等待迎接那凶狠残酷的敌人来袭。

  艇舱的顶棚抖了一下,簌簌地落下尘土。

  再一下,一大片的屋顶在所有人绝望的目光里碎裂,掉落进艇舱中。

  哗啦一声,激起飞溅的废物和漫天尘土。

  阳光照射了进来,刺眼得很。

  飞艇内部不再安全,像一个被掀开盖子的罐头,露出了内部任人大快朵颐的鲜肉。

  裂开巨口的顶棚边缘,出现一张怪物的脸。六七岁的小男孩,过度肥胖的样子,脸颊带着两坨红晕,咧开嘴露出宽而古怪的门牙。

  哨兵当先开了一枪,男孩模样的人头被当场攻穿,哇哇大哭地沿着飞艇的内壁直滚过来。

  开枪造成的强大后坐力猝不及防地撞在舒景同的肩膀上。

  好疼!

  原来是这么大的力道。他咬着牙,稳住了自己,撑住了后背撞上自己的哨兵。

  那人头怪物躲开第一发子弹一路疾行,冲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慢下来。

  那挂着眼泪的脸开始傻笑,露出做梦似的痴傻神色。

  哨兵的第二梭子弹紧随而至,把它轰得稀烂。

  又一个人头从边缘冒了出来,接着是两个,第三个。

  那些敏捷到恐怖的家伙一露出脸来,就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移动得呆滞又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