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你安好便是晴天上一章:第1章
  • 若你安好便是晴天下一章:第3章

现在我拥有的事情

是你,是给我一半的爱情

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锁区

有关于你,绝口不提,没问题

——陈小春《独家记忆》

一周前。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盛年从计程车上下来,稍微理了理裙角,一边将手机放进包里一边抬头看看招牌:久久百合咖啡小屋,应该就是这里了。

前几天从前在学生会很照顾盛年的学姐张静忽然联络她,说有一份教中文的兼职愿不愿意接受。对方是一位美籍华人,目前在中国做生意,但中文只会一些日常用语。盛年如今刚刚迈入大四,想想自己的空余时间很多,便答应了,约好今天在这里见面。

推门而入,飘着浓浓奶味的咖啡香扑鼻而来,加上充足的冷气,让盛年霎时神清气爽。这家咖啡屋并不大,木案木椅,总共十几张桌子,此时的客人也很少。

短信上说预订的7号桌,盛年按着木案上的号码牌寻过去,7号桌此时已然坐了一位男子,清爽的短发挑染了几许深栗色,并不长的额发似乎是用发胶抓立起。双眉浓淡正宜,鼻梁挺立,上唇微翘,神情漠然地搅拌跟前的咖啡,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寂寞清冷的感觉笼罩着他。

就是这位么?

盛年走过去,在男子的对面停下来,想要询问却突然之间忘了对方的名字叫什么,只记得依稀是姓陈,于是只能不确定地开口问道:“Excuse me, are you Mr. Chen please?”

在他抬头的那一瞬,盛年发现,原来他有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

这是程家言二十年之后,第一次回到N市。他在美国这么多年,一直逃避N市、逃避中国,然而顾康却再一次意味深长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今天,是他在N市的第二天,阳光充沛,街上形形j□j的人似乎脸上都带着笑意。他一个人走了很久,走得越久心里越迷惘,好似这样走下去却永远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尽头处又会有怎样的风景。驻足看向马路对面,有一家咖啡小屋,程家言点了一杯黑咖啡,汤匙在杯中缓缓地搅拌。

面前忽然有一片阴影,接着便听到一个柔软的声音问道:“Excuse me, are you Mr. Chen please?”

程家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裙的陌生女孩子,干净素淡的眉目,看上去还是学生模样,明媚的笑容里有一丝紧张和不确定。

尽管很疑虑,片刻后程家言还是淡淡应道:“Yes.”

得到肯定的回答,盛年松了口气,拉开椅子在程家言的对面坐下来,这一次的笑容没有了疑惑显得更加明亮,上身微倾,伸出手对程家言道:“Glad to see you, my name’s Sheng Nian,you can call me Olivia.”

程家言微微皱眉,伸出手,同盛年短暂交握后便抽开,清清淡淡回道:“Glad to see you.”后就不再多言。

从未遇到这样少言寡语的人,盛年片刻间有些尴尬,但很快又弯起笑眼,继续用英文说道:“陈先生,我已经听静姐说过你的大致情况,不过对于你的汉语水平究竟是怎样还是不够了解,能麻烦你随便说几句中文吗?”见程家言还是漠然地注视着自己,盛年补充道,“这样方便我更好的制定教学计划。”

听到这里,程家言有些明白事情的始末了,但他不动声色,反过来用中文问道:“你要我说什么?”

仅是一句话,他的中文已比盛年预想中要好多了。

盛年有些讶然他的流利,咬咬唇,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这是我暂定的教学计划,你先看看这样的安排行不行。”

程家言接过来,低头看着纸上她列的教学计划。盛年见他看得很仔细,脸上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补充说道:“我在最下面标注了手机号码和E-mail地址,如果你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随时问我。”

这是一份很详细明晰的教学计划,她的字也很清秀,如同其人。程家言的嘴角忽然不可觉察地微微扬了扬,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抬起头,盛年依然笑得楚熙云月地注视着他,眼里写满了期待。程家言刚刚想开口,她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闪动着“静姐”两个字,盛年对程家言说了声“Excuse me”之后便走到过道处按下接听键:“喂,静姐?”

电话那头传来张静一向大大咧咧的声音:“小年啊,对不起啊,我刚刚才看到那位陈先生发过来的短信,他说他今天临时有事,见面取消了。”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其实陈先生中午的时候就发短信了,但我今天太忙了直到这会儿才看到…”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盛年诧异不已,她回头看看7号桌的那位男子,似乎仍旧伏案看她写的教学计划,不可置信道:“静姐,我们是约的7号桌吗?”

“7号桌?1号桌啊!”

张静的回答让盛年瞬间红了脸:难怪他一直那样淡漠清冷,原来自己从头到尾就看错了数字、找错了人!

恍恍惚惚挂了张静的电话,再回到7号桌时盛年的脑中盘旋着隆隆的“嗡嗡”声。她抓起包,对程家言微微鞠了鞠躬,面红耳赤地道歉道:“先生对不起,很抱歉打扰了您,我…我好像走错了桌…”

还是那张素净的脸,只是一直粉到了颈,不知为何,程家言心里的迷惘似乎退去了许多。他之前的神色一直那样淡漠,此刻却破天荒地露出一抹微笑,连整个脸颊的线条都柔和了起来。

程家言长得原本就极精致,更是自有一番他自己的味道,仿佛蜿蜒铺展的水墨画,浓淡恰宜。而他此时仅仅是微微一抹淡笑,却让整幅水墨画刹那间光华流动,那双桃花眼中流转的神色更是令人移不开视线——盛年,竟也怔了一瞬。

但盛年很快回过神来,再次红着脸鞠躬道歉之后小跑出了咖啡屋。

程家言的那抹笑如同昙花一现,几乎在盛年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就不复了。

注视着盛年的背影从推门而出到消失不见,程家言低下头,咖啡早已不冒热气,而自己手里还拿着刚刚那份教学计划。

稍稍搅拌了下黑咖啡,举起咖啡杯凑近唇边抿了一口,味道极好。

程家言回到宾馆的时候,顾康正捧着PSP游戏玩得火热,对于程家言的回来头也没抬,只在听到门响的时候敷衍了句“回来了?”就罢。

顾康是个游戏痴,不过爱玩的都是些低级趣味的游戏,对此程家言早已见怪不怪。倒了杯水,慢慢喝了几口,程家言忽然开口道:“Nick,我打算答应舜阳的case。”

顾康奋力拼杀的动作因这句话戛然而止,抬头见程家言着浅蓝色衬衣正倚靠在墙边,手里端着玻璃杯,对于他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神情。顾康不可置信,讶然说道:“你要答应?那得在N市至少呆上个把月,之前不是说只在中国逗留一周就回去么?”

程家言对于中国、对于N市的执念,顾康从十年前认识他没多久就知晓了,此刻程家言突然说留下来,令他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顾康不觉放下PSP,讷讷道:“Evan啊,你刚刚出去这一趟,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

程家言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还有半杯水的玻璃杯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只听得半晌之后,程家言再次开口:“Nick,帮我给舜阳的邱总打电话,就说我答应了。”

既然程家言已经说第二遍了,身为助理的顾康自然只有干活的份儿,拨通电话后朗声说道:“喂,邱总吗?我是顾康啊!”

隐隐约约听到那头的一个男声,极为爽朗:“原来是顾先生,能接到顾先生的电话,是不是代表邱某将要听到好消息?”

顾康一听,也纵声笑道:“到底是邱总,说出来的话果真是不同一般!确实是好消息,Evan他答应了,日后我们可就是合作伙伴了啊!”

“哈哈,好极好极!”仿佛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邱志明抚掌大笑的模样,“能跟程先生合作,实在是我邱某的荣幸。今天晚上七点,‘晚宴’的888号厅,怎么样,这个面子总得给我赏个吧?”

顾康一口答应:“邱总就是爽快,行,今晚七点,我跟Evan一定准时到!”

收线,顾康对程家言道:“今晚七点,‘晚宴’888号厅。”说着又自己“啧啧”起来,“大老板就是这般,最喜欢挑什么888、999之类的厅!”

程家言听着顾康的自言自语,也不接话,转身看向窗外。

天际湛蓝,五点光景的太阳依旧高悬空中,丝毫没有敛去下午的毒辣。窗外的广玉兰树叶卷缩着,远处的草坪也是一副奄奄的模样。然而此刻程家言的心情却是这么多日子以来最舒畅的一次。

原本他根本不想接下舜阳的case,尽管邱志明的开价已经是业内极高的了。但是忽然之间,似乎就是下午独自出去散了散心,他改变了主意。

他想留下来,在N市,留一段日子。

仰头大口大口地喝光了玻璃杯里的水,温热的风吹拂而来,光景正好。

从市区奔波回学校,盛年刚刚进了宿舍门坐下来,手机就响了。接起来一看是单姗,盛年有气无力:“喂,姗姗啊…”

单姗在电话那头极其兴奋:“怎么样怎么样,见到那位Bell Chen没?看上去多大长得帅不帅?”

提起下午的那场乌龙盛年就头痛,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糗,于是敷衍地哼哼道:“人家下午有事,没来。”

单姗听得,有些失望:“哎,兴许还是个尤物呢…真是可惜!”

对于单姗时常挂在嘴边的“尤物”两个字,三年多下来,盛年早已由最初的心脏抖三抖到现在听多少遍都面不改色,略微疲倦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单姗这才想到自己打电话的初衷,咬牙切齿道:“喏,晚上七点,‘晚宴’,我请你吃大餐!”

听到“我请你吃大餐”这句熟悉的话,盛年不由失笑,于是瞬间来了精神:“你家单总裁又要让你去相亲了?”

单姗是家里头的掌上明珠,虽然上头还有一个哥哥,然而单父最宝贝的还是单姗,与对待儿子的吹胡子瞪眼不同,单父对单姗永远言听计从,单姗说一他绝不说二。只是从半年前起,单父开始热衷于一项令单姗深恶痛绝却抗议无效的事:将N市各个青年才俊轮流着介绍给女儿,乐呵呵地说是让她多交几个朋友,其实就是变相的相亲。从第三次开始,单姗每次去都会带着盛年,说是唯一的条件。单父虽说无奈,却也之得作罢。盛年起初很不好意思,不过渐渐也习惯了,于是连带着将N市的高级餐厅几乎吃了个遍。

其实盛年初时有些不解,既是青年才俊,岂不该对上单姗爱看“尤物”的胃口?后来跟着去了几次后才恍悟,单父所认为的青年才俊,距离单姗的“尤物”标准差得远得去了。

听到单姗在电话那头仿佛摩拳擦掌的声音,盛年也不逗她了,应声道:“好,知道了,放心,有好吃的我怎么会不去呢!”

挂了电话洗把脸,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盛年想想还是换了件连衣裙,估摸着从学校打的到晚宴差不多要五十分钟,边想边锁门离开。

到晚宴门口的时候,六点五十五分。盛年从计程车出来,却见单姗正双手环抱胸前等在大门口。看到盛年,单姗踩着八厘米高的鱼嘴鞋“噔噔噔”地走过来,身上是Doir这一季的新款,Gucci的手袋轻轻打过来:“你可总算来了!”

盛年假意躲过她的捶打,笑眼弯弯:“姗姗,你今天怎么穿戴得这么像暴发户?”

单姗黛眉一挑:“说谁呢?”又挽过盛年的胳膊,边往里走边抱怨,“今天的厅号又是999,十次里头有八次都是999,真搞不懂这些人预订的时候怎么想的!”

盛年打趣道:“显然人家希望跟你长长久久啊!今晚又是哪位青年才俊?”

单姗娇嗤,皱眉嘟嘴道:“谁知道,我倒希望永远别再见!”

说话间已然走到了999号厅门口,服务员微笑着推门欠身,盛年也回以微笑。

偌大的厅,水钻吊灯垂下来,光彩熠熠。墙上贴着木质纹理的墙纸,三面高低错落地挂着水墨书画,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只是原本应当坐十几个人的圆桌边,只坐了两位男子。眼见单姗和盛年相携进来,两位男子连忙站起身。

这顿饭和往常的一样沉闷。进行到一半,饮料喝得有点多,盛年和单姗说了一声后,起身去洗手间。

到底是N市数一数二的酒店,整个“晚宴”的内部设计很是巧妙,既大气又不失细节,既豪华又不失风雅。盛年从厕所出来,走了几步,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子正倚靠在墙边抽烟。

盛年原本并没有在意,向来,除了梁辰楠,其他男子她都甚少注意。只是前面的男子,虽然看到的仅是侧面,也只穿着普通的白衬衫打着黑领带,而且还隐隐于缭绕的青烟之中,倒让盛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却令盛年差点轻呼出声:这不是下午在咖啡屋认错的那位先生么?

显然,程家言在深吸一口又缓缓地吐出烟圈后,也看到了距离自己仅两三步之遥的盛年。从盛年遗留的那份教学计划,程家言已经很清楚盛年的名字了,于是偏过头微微一点:“盛小姐,你好。”

未曾想到程家言会对自己打招呼,盛年有一刹的惊讶,之后忙也轻轻点头说道:“陈先生,你好。”下午她问他是不是Mr. Chen的时候他回答的是,想来他应该也姓陈吧?

眼前的盛年穿着与下午不同的及膝连衣裙,似乎和之前那个充满学生气的女孩子有那么一些不同,但那份素净清爽的感觉依旧。程家言的面色微微柔和下来,问道:“盛小姐也是来这里吃饭的?”

程家言从来就不是一个不怒自威的人,分明是那样淡漠,然而盛年却觉得一股隐隐约约的震慑感自他双眼向她袭来。

点点头,礼貌而略有局促地笑笑,盛年边慢慢向前走边说道:“陈先生,不好意思我朋友还在等我,先走了。”说罢微微欠身便不在意地离开了。

再一次看着盛年的背影,程家言眯了眯眼。本来嫌包间里头太闷出来抽根烟透透气,忽然觉得,没必要再抽烟了。

回到包间,邱志明以及其他几位主管正和顾康划拳划得不亦乐乎。顾康比程家言大九岁,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喝酒,不过倒也没有饮酒误事过。

见程家言进来,邱志明酒酣兴奋,朗声召唤道:“来来来!Evan哪,一起来啊!”说着站起身就要将程家言拽过来。顾康尽管也喝高了,不过自家Boss的脾性还是记得的,连忙为程家言推脱:“邱总说笑了,家言向来不怎么喝酒,咱们玩咱们的就行!”

邱志明此刻面红脖子粗,手在空中舞:“那怎么行!Evan你就别推脱了,是男人怎么不喝酒,一起来一起来!”

程家言之前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也终于不得不开口:“不了,邱总就不用管我了。”

邱志明三十年来商场官场纵横惯了,素来这样一说是不大会有人反向而行的,可跟前的程家言偏偏拒绝了他,而且还这般直白,邱志明心里头自然动气,但面上仍旧满脸笑:“既然这样,那我们…换个环境?”周围的一行主管听到此话,个个都笑得暧昧起来,其中几个立即附声道:“邱总请客,自然好!”

程家言虽是头一次在国内同人吃生意饭,但邱志明话里头的弦外之音还是听得出来的。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仍旧拒绝道:“邱总,明天签约后我们的合作就正式开始,我想今晚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准备比较好。”

再一次被拒绝,邱志明是个明白人,便只是端着笑点头:“程先生说得有道理,如此,今晚我们就都早点回去休息休息,预祝明后合作愉快!”说着一手拿起一盅酒,将其中一盅递给程家言:“干杯!”

接过酒盅,程家言不露声色地停顿了一秒,随后却忽然笑了起来,桃花眼里眼波点点。同邱志明轻轻一碰,他仰头一饮而尽。

回去的路上,程家言解开衬衫头两个扣子,松开领带,仰首靠在计程车的后座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顾康坐在程家言旁边,随意地将衣服纽扣一扯,歪歪斜斜地靠向车门。顾康原本话就多,这会喝多了,更是口无遮拦起来:“这个邱志明,真是色心不改啊!听说他旗下的那几个洗浴中心,特殊服务经营得可谓有声有色!”

计程车里没有冷气,程家言顺手摇开了车窗,晚风呼啦啦地吹进来,吹乱了程家言和顾康的发。

对于程家言的不理会顾康早已习以为常,从来,不是要紧的事程家言绝对不会率先开口,也很少会接别人的话。所以顾康自顾自地说下去:“唉,想我老顾也三十七了,没多久就入不惑之年了,竟然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啊…”

喝得太多,顾康将自己想问很久的话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哎,家言啊,我认识你这么久——都十年了,从没见你交过一个女朋友,怎么,想向我学习?什么时候也带个女孩子来给我瞧瞧啊!”

若是从前,程家言听到这番话断然会定定地盯着顾康盯到他噤声,然而今天坐在N市的计程车里,看着街两边的风景飞快地后退,程家言却微微地扬起了唇角,甚至连眼底的神情都柔和下来。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可以算得是陌生人的女孩子身影,一时是T恤牛仔裙,一时是及膝连衣裙。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子,总有着温暖的笑容,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的感觉是青涩和明亮,第二次见面,明亮依旧,却多了另一番淡然的感觉。

程家言自己没有发觉,他甚至在想,第三次遇见的话,她会是什么样?

ˇ【3 三万英尺】ˇ 最新更新:2013-12-16 14:16:54

【Chapter 3 三万英尺】

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思念像黏着身体的引力

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

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

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为,还拥你在怀里

——迪克牛仔《三万英尺》

和盛年的第三次偶遇,是程家言意料之外的快。

只是“晚宴”之后的第四天,仿佛是连日来的秋老虎终于被抵挡不住的秋意所击败,中午时分,N市忽然变天了。天空一下子转为昏黄色,似乎猛烈的大风还卷刮起了大地的尘土。没多久,连连绵绵的细雨慢慢下起来,笼罩在薄雾寒烟之中,往常看得极清晰的红色圆屋顶现在只是白茫的一片。渐渐地,雨越下越大,喧哗着倾泻而下,雨滴砸落在雨篷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嗒”声。

就在这样骤然冷下来的周六晚上,顾康坐不住了,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而后站起身撸撸袖子拍着程家言的肩膀道:“家言啊,出去走走吧,都闷这屋里一天了!”

程家言扫了他一眼,说话时手里头的动作却不放松:“舜阳的文件资料你都整理好了?”

“横竖今天是整理不完,明天接着干嘛,何必急于今天!”顾康又伸了个懒腰,慢慢踱步到窗前,忽然朗声感慨:“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去酒吧。”于是转身朝程家言说道:“走吧家言,一起去酒吧喝一杯怎么样?it’s on me!”

顾康能这么爽快地说要请客的时候可不多,程家言手头一顿,侧过脸微微笑了:“既然你这么想去,那就却之不恭了。”

他们去的是最近一家叫“一线天”的酒吧,离宾馆不过几十米的样子。倒是个较有格调的酒吧,不算很乌烟瘴气,灯光也没有炫目得令人头昏脑胀。

各点了一杯龙舌兰和苏打水,顾康点起一根烟,啜一口酒再吸一大口烟,舒服得直眯眼。程家言转了转酒杯,透明的液体在幽蓝色的光线下泛着剔亮的色彩。

顾康直到吸了大半支烟后才开口道:“你这几天怎么了?总觉得你好像有点心思。是因为…回到了N市么?”

程家言继续旋转酒杯,半晌,忽而淡淡一笑:“你若问我,我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喝一口苏打水,将杯子放下,仰靠到沙发上,解开衬衫的上两个纽扣,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极致冷清而又慵懒的味道。

顾康刚欲说话,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哐当”一声的巨响,只见玻璃碎片铺了一地,还泛着泡沫的啤酒在地上漫延开来。

盛年感到前所未有的头痛。

下午,盛年就觉得单姗有点不对劲,结果只是出去拿个快递的功夫,单姗就不见了。终于等到晚上七点半左右的时候,终于接到单姗的电话。

“姗姗你跑哪儿去了?”盛年焦急问道。

却料,电话那头很是嘈杂,许多人的谈笑声和一直像背景一样存在的低吟浅唱音乐声混杂在一起,让盛年分辨了好久才明白单姗在说什么:“年年啊…我在酒吧呢!来,陪姐姐喝几杯啊!”

大学都过去三年多了,盛年还从来没有踏进过酒吧一步。现在听单姗略带醉意的声音,盛年头痛之余是深深的担心:“你在哪个酒吧?姗姗,快告诉我你在哪家酒吧?”

那头隐隐约约传来“一线天”三个字,盛年忙挂了电话,揣了包撑起伞就往外跑。好不容易从学校赶到,进去后左寻右找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了的单姗。

“姗姗?姗姗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忽然一个人跑到酒吧来喝酒?你知不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子这样很不安全?”见单姗这样,盛年忍不住有些动气,一把夺走她手里的酒杯。

而单姗当然听不明白盛年的话,睁眼看到跟前的人影,笑嘻嘻地挨蹭过去:“年年啊…年年你来啦…来,喝酒!”说着将手伸向盛年手边的酒杯。

见单姗已然是醉了,盛年又急又气,霎时间脸都红了,只能把酒杯放得更远,试图将单姗扶起来。然而下一秒,却有三个流里流气的陌生青年站在了盛年和单姗前方。

单姗原本就生得精致,而这么一醉,更是流露出千万种妩媚的风情,不要说男人,就连盛年看了都会禁不住感慨造物主的不公平。只是现在,显然不是感慨的时候。

“啧啧啧,这是谁家的妹妹呀?”三人中的一个上前半步,一边晃着腿一边伸手摸上单姗的脸颊,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单姗虽然醉了,但到底还是有一丝意识的,一把打开流气青年的手:“别碰我!给老娘滚开!”

另一个染着一头黄发的青年也紧围过来,扣住单姗的胳膊:“呦,看来妹妹的脾气倒还挺大的嘛!是不是哥哥来晚了所以妹妹生气了啊?”最后那个叼了根烟的青年也一步三晃荡地走到盛年旁边,两指夹烟,张口一吐将烟圈全都喷在了盛年脸上:“妹妹喜欢喝什么酒啊?哎呀,啤酒怎么行,白酒才痛快呀!”

如此阵势,长到二十二岁,盛年还是头一回碰到,饶是再怎么强装镇定内心还是忐忑不已,尤其是身边还有已经醉了的单姗。

但纵使心底胆怯,盛年却只能强忍着,努力挺直腰板,大声说道:“请你们让开,这一声妹妹我们可担当不起!”

黄发青年一听,瞬间火气上来了,两眼一瞪:“呦喝!给点颜色你还就开染坊哪?看你个丫头片子还挺能说啊,什么叫担当不起?老子叫你喝你就得喝!”另一侧的流气青年则用力将单姗一推,连带着盛年也一个趔趄被迫坐了下来:“叫你们一起喝酒是看得起你们!装什么清高,别给脸不要脸!”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盛年再也忍不住了,单凭自己现在这样微薄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逃脱得了。于是在跌坐椅子的下一刻,盛年迅疾地抓起身后尚算满的啤酒瓶猛地在桌子上一磕,顷刻间玻璃碎片飞溅,啤酒花沫子也顺着桌壁淌下来,令所有人的愣住了,而单姗一吓也终于有些醒过酒来。

顿时,周围多了一圈因声而至的人,甚至酒保也闻声过来。

盛年将剩下的小半截啤酒瓶紧紧地攥在手里,虽然手心黏黏的不知是啤酒液还是汗,她依旧拼命地攥紧,站起身把参差不齐而又锋利的一断举朝前,声音里分明有一丝颤抖:“请你们让开,让开!”

那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怔愣之后回过神,见状有些尴尬又有点恼怒,于是语气很凶恶地冲周围的人群嚷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老大的马子生气了,没见过两口子吵架的吗!”

“这样的吵架,还真没见过。”忽然传来一句冷冷淡淡的声音,仿佛没有温度,又仿佛能让人瞬间陷入冰渊。

这样的语气和声音,让盛年恍惚中觉得有点耳熟,在忐忑心慌中想不起来是谁。

前方的人群慢慢让开一条细道,细道中,一道高瘦的人影从阴影走向有光亮的明处,质地上乘的衬衫解开了头两个扣子,料子很好的西装裤让他的腿看上去更修长,而挑染了深栗色的头发和那双本该流转光彩的桃花眼,在幽暗的灯光下却宛似泛出冰冰冷的光——

这,不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位陈先生吗?盛年攥住酒瓶的手依然很紧,她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因为不知他的出现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而紧张慌乱不已的狂杂心跳声。

程家言后头是满脸惊诧和不敢置信的顾康——从前到现在,何曾看到程家言理会过别人的闲事?

几乎是在听到声响转头看向声源处地那一刹那,程家言就看到了盛年。

明明是那样幽暗的光线、那样不分清的角落,可他却从昏暗和熙攘人群之后一瞬间就看见了她。她一手搀着一位看似已经醉了的陌生女孩子,一手举着碎了半截的锋利的玻璃酒瓶,在身前三个流气青年面前却显得那样坚强,甚至带着一种独注一掷的孤勇,让程家言的心在即刻之间竟莫名地疼了一下。还没有意识过来之前,程家言已经离席大步迈到了盛年跟前。

没有料到会有人站出来替两个女孩子说话,三人俱是一怔,但又立即回神,黄发青年大声粗喝道:“你谁啊你?两口子吵架关你毛事!”

盛年眼中盛满悸惧惊疑,她看出程家言想为她解围,但又怕他寡不敌众。却听程家言扯动唇角,冷然一笑,道:“据我所知,右边那位是我的女友,她过来接她朋友,而我只是停车耽搁了几分钟,几时她就成了所谓你‘老大的马子’?”

此言一出,不仅那三个小混混,连盛年都不禁怔忪。

愣了须臾,似乎看出盛年和程家言之前的生疏,叼烟青年壮胆推了程家言一把,啐道:“我呸!就这种圆不了的鬼话也敢来骗老子?你小子还真有胆!她要是你女友,我就把名字倒着写!”

哪知他话还未说话,只听“喀嚓”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啊啊啊!痛、痛!”众人这才发现,不知程家言何时出的手,那叼烟青年的右胳膊已然被扭得转了个弯!既是脱臼,自然让他痛得有如杀猪。而程家言在他身侧,笑得极淡。

另外两个青年见状方知不妙,相对而视后皆惊惧,下一秒,两人竟不管脱臼的同伴撒腿就跑!而叼烟青年此刻早已顾不得自己的同伴还等不等他,胳膊痛得他汗珠直淌,连说话都哆嗦起来:“我、我信了!您就、您就高抬贵手啊…”

程家言自然也不想节外生枝,目的已达到,便见好就收,又是一声“喀嚓”,叼烟青年托着自己刚刚恢复过来的胳膊亦是撒腿就跑。

直到此时,盛年才感觉自己心口的那块大石头掉落回原地。

程家言走上前,轻轻取下盛年手里的半截玻璃酒瓶,递过来一张纸巾:“擦擦汗吧。”

还有些恍惚,顿了好几秒,盛年才明白过来程家言的意思,局促地接过纸巾抹向额头,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满脸是汗。

而一旁单姗在盛年摔断酒瓶时就已经因为惊吓而清醒,这会儿看着眼前两位陌生男子,不由轻轻扯了扯盛年的衣袖,小声附在盛年耳边问:“你…认识他们?”

后面那位稍微上了些年纪的,顾康,盛年自然没见过,但是陈先生…算认识么?

迟疑了几秒,盛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顾康看看盛年,再看看自家BOSS,咧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刚欲说什么,却听程家言已然开口:“盛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还是让我送你们回去吧。”

他的语气听不出欢喜也听不出客套,似乎就是这么一说,但凭听者自己决定。盛年原本想拒绝,毕竟也只是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可看看身旁满身酒气且被吓得不轻的单姗,想想方才刚刚发生的那场闹剧,盛年咬咬唇,最终还是轻轻点头道:“好,那就麻烦陈先生了,谢谢。”

仿佛看出盛年的紧张,程家言竟微微地笑了,语气里也温暖了许多:“盛小姐不必担心,等会儿打车不会让你替我付回程费的。”

听出来他是在试图舒缓她的情绪,而他的这番话也确实做到了——盛年轻轻一“哧”笑出声,又咬咬上嘴唇,露出贝齿。

这时,盛年才发现自己的手开始慢慢地颤抖——她终于慢慢地放下了刚才极度紧张和强忍恐惧的情绪,因为颤抖,才是她真正应该有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