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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他像是累了,把烟掐灭。

“交给你了。”他说,“照顾好她。就当你多了个妹妹。”

妻子早逝,长子早早就自立了,非但能照顾好自己,还把弟弟们也照顾的很好。所以,他放心把夏柔交给他。

她是成婉的孩子,是成婉最后的牵挂。他有心对她好。

可那孩子不亲近他,总是躲着他。

他也没办法。

第 6 章

夏柔不亲近曹雄,源于十岁那年的一次“撞见”。

十岁,男孩子还只知道在球场上飞奔和打游戏机,女孩子却已经似懂非懂。

那天夏柔因为感冒没去上学。吃完午饭,她喝了药,睡了一觉。醒过来看到窗外阴天,飘着雪花,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

她觉得喉咙干渴,赤着脚下楼去喝水。

公寓里盘的地暖,大理石的地板暖烘烘的,冬天的时候,她从来不穿鞋,甚至不穿袜子。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像只小猫。

穿过客厅,却看见成婉的的针织开衫掉落在地上。她顺手捡了起来。再抬头,却看见曹雄的黑色制服掉落在成婉的卧房门口。

夏柔呆了一下,下意识的走过去捡了起来。便听见了虚掩的房门里传出来的奇怪的声音……

十岁的女孩傻傻的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两件衣服再度掉落到地板上,夏柔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楼梯的。

后来成婉上楼来看她,发现她躺在被窝里,满脸通红,体温很高,还以为她病得严重了。并不知道她和曹雄的男女事被女儿撞见。

夏柔却自此被男人雄壮的律动和女人的纤细手臂藤蔓般缠绕在男人遒劲肩膀上的画面困扰着。终于是懂了,为什么楼上明明还有房间,母亲的卧室却设在了楼下。

自此,曹雄再来过夜的时候,夏柔就缩在楼上不下楼。

成婉还嗔过她,也跟曹雄抱怨过女儿不知道为何变得内向起来。

成婉不知道的事,曹雄却是心知肚明的。

他耳聪目明,那时候就听到了轻微的异动。后来离开卧室,看到两件衣服都落在门口地板上,问成婉谁在家,才知道夏柔休了病假。

被小女孩撞到这种事,曹雄也是尴尬,就没跟成婉说破。

从那之后,那孩子见着他就躲在成婉身后,垂着头不说话,他也是没办法。

夏柔其实并不是讨厌曹雄。

七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父亲无情的抛弃和母亲懦弱的寻死,都烙印在她心头。

那时候救了母亲的是曹雄。后来安置他们的也是曹雄。

她心里隐约有点明白,母亲和她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缘故。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也从来不曾想过。

她甚至一度期望过曹雄能是她的父亲。那男人确实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他有时也会在这边留宿。

他坐在客厅里,含笑看着母亲为他泡茶的画面,也让夏柔觉得静谧美好过。

然而这些美好,在那一次撞见之后,就揭开了朦胧的面纱,成人的世界强制性的在她面前展开。

她终于是懂了母亲和曹雄之间的关系,和这安稳生活的来源。

失落是不可避免的,但真正的打击来自于家政阿姨背后的鄙夷。

在小区的庭院里,夏柔偶然听见了自家的家政阿姨和别人家的阿姨闲磕牙。

“我们家那个,给人做情妇的。”

“那男的是个大官儿。”

“说起来,她也三十多岁了,不年轻了,还真行啊!”

“小的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私生女。我瞅着跟那当官儿的长的不太像。”

“哈哈哈,那就是情妇的孩子啦!”

夏柔年纪还小,听见了也没有勇气冲上去争吵,只能带着羞耻,转身跑掉了。

后来坚持要成婉辞退了那个家政阿姨,却不告诉成婉缘由。成婉很是无奈,但女儿坚持,也就听了她的。

成婉的个性,就是这样,别人强过她时,她就选择听话。在被丈夫无情抛弃后,能遇到曹雄,于成婉着实是一件幸事。

夏柔慢慢的就看明白了,她的妈妈就像一株菟丝花,即便是给她阳光和土壤,若没了能攀援的乔木,她也无法独活。

而她呢,方方面面看,都与她的妈妈如此相像。于是在进入青春期之后,夏柔就陷入了一种恐惧,唯恐自己会成为和成婉一样的女人。

离了别人就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

青春期的女孩子就陷入了一种偏执,拼命的想要与这种形态背离。这种偏执使得她固执、倔强,听不进劝,浑身是刺。

明明没有足够的能力,却一味要强。

每每都想在曹阳面前挣得尊严,却总是摔得狼狈不堪,全靠他来善后……

夏柔在晨光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想,真蠢啊……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曹家的兄弟们那样聪明、强悍、有决断的。这世上,就是有她这样的愚笨之人存在,又怎么办呢?

怎么努力、怎么追赶,都追不上他们的脚步,在他们的影子里,活得愈发的自卑。

愈自卑,便愈自尊。如此往复,成了恶性循环。

曹阳对她的那些安排,那些劝她的话,现在回想起来,不都是真的为她好吗?这世上,除了曹家人,便是她的生父,也不会这样为她打算吧。

别的人只看到她与曹家的关系,只想着借这层关系谋取利益。

真正包容她,保护她的,就只有曹家的哥哥们!

大哥……

对不起……

对不起!

大哥是真真正正把她当成妹妹养大。想到她的死讯传到大哥那里,大哥该是……如何的震怒啊!又会……怎样的难过。

会为她报仇吧?

夏柔虽然没能亲眼看到,却知道曹阳……势必会为她报仇!

夏柔捂住脸,指缝间流下的泪水在晨曦中闪烁了一下,打湿了枕头。

对不起……

对不起!

悔不该……不听你的话……

……

……

这一世,住进曹家的第二天,夏柔没有像前世那样,心里带着被轻视了的怨气,假称不舒服拒绝去主楼吃早餐。

她早早的起了床,用凉水敷了敷眼睛,看看还微微发红的眼眶,微感沮丧。

打开衣柜,她把黑色的裙子拨到一边,选了一条颜色素淡的连衣裙。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对着镜子拢了拢刘海,走过去开门。

一如前世,敲门的是方姨,但她的态度可比前世要好的多了。她打量了一下夏柔身上的裙子,看这孩子把她的劝告听进了耳朵里,她感到很满意,对她便由怜悯开始有了些喜欢。

在年长者的眼里,听话的孩子,总是惹人疼爱的。

“早餐在主楼,去吧,别让他们等你太久。”她说,“你知道餐厅在哪吗?用我陪你过去吗?”

“不用,我昨天去过了。”夏柔乖巧的说,“您忙您的吧,我能找到。”

到了餐厅的时候,昨天未见到的三个男人都出现了。

“小柔,来,坐这里。”曹阳看到她,招呼。男人们就齐刷刷的转头看她。

而夏柔,却因为看到曹雄的第一眼,就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这么年轻?

在夏柔的记忆中,曹雄,分明是一个已经满头白发,真正到了暮年的老人。可眼前的曹雄,虽然已经五十多岁,却因为保养的好,也只有两鬓有些斑白,看起来还是个精力充沛的中年人。

为什么在后来的十年中,他……老得如此之快?

在成婉下葬之后,曹雄也是第一次见到夏柔。虽然仅仅只隔了几天的功夫,但是他敏锐的察觉到眼前的姑娘,和几天前那个在葬礼上昏过去的女孩子不太一样了。

见到他也不像从前那样,躲避他的目光,低着头不说话。

她已经好几年没这样直直的盯着他看过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这孩子的眼睛……是这么的像成婉!

他恍惚了一瞬,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娇柔美丽的女人。再想细看时,却发现那双眼睛比成婉的眼睛更幽邃,却少了成婉的温妩柔媚。

他心中忽然说不出的失落。

“夏柔。”他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这种情绪,招呼她,“来吃饭。”

“嗯。”夏柔低下头,柔顺的答道。“伯伯。”

男人们都看到了,有一滴泪珠闪烁了一下光芒,滴落在那女孩子的鞋子上。餐厅里便有了一瞬的寂静。

率先打破这寂静的是曹雄的次子曹斌。

“大姑娘了。”他说,“还记得我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夏柔在曹阳下首的椅子上落座,看向曹斌。

二哥。

“曹斌哥哥。”她低声叫人。

又看向坐在对面的曹兴。

三哥。

“曹兴哥哥。”她也叫了他。

包括曹雄和还没回国的四哥在内,这一桌上,都是真正对她好,肯呵护她的人。

给了她安稳的生活,对她的幼稚倔强含笑包容。在她不顾他们的反对,一意孤行的订婚之后,他们虽无奈,却依然站在她身后充作她的娘家。

而她,却令他们失望了。

夏柔掐了掐手心,不想因自己再令这饭桌上的气氛陷入低迷。

男人们看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有应对成年女人的经验,却对怎么对待这样半大的女孩子,感到束手无策。

便是曹雄,也有点不知所措。他的儿子们,他是拿来当兵训的,可这种养孩子的方式,显然不能适用于这个肩膀单薄,手臂纤细,脸颊消瘦的小女孩。

几个人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

家里忽然多出来的这个孩子,到底……该怎么养呢?

第 7 章

“好了,人到齐了。”一家之长的曹雄拿起了筷子,“吃饭吧。”

随着他动起来,其他人才也拿起来筷子。

早饭不同于午饭和晚饭,因为早上大家的时间各不相同,向来都是谁先到谁先用的。今天,却为了等夏柔,都还没动。

前世夏柔为头一晚没人为她赶回来吃饭而感到不被尊重,赌气第二天没来吃早饭,却不知道原来大家……在这里等她。

是啊,他们其实都是很忙碌的人。有时候事情来了,脱不开身,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其实从来也没有谁轻视过她。一直以来斤斤计较的在这种小事上找存在感,实际上骨子里真正轻视她的人,就只有她自己啊!

“小柔这坐姿……”曹斌看了夏柔几眼,笑道,“倒还真像是我们家的人,跟受过军训似的。”

男人们都朝夏柔看去。夏柔腰背挺直,肩膀端正,要不是生得肩薄腰细,那坐姿板板的,的确有几分曹家家训出来的样子。

曹雄不记得夏柔以前是不是这样子的坐姿,毕竟夏柔总是躲着他。但他从戎多年,儿子都是当兵训的,看着夏柔这标准挺拔的坐姿,就觉得十分顺眼,点了点头。

“几年级了?”曹斌问。

夏柔筷子点点碗沿:“初三,中考完了。”

“咦,那不是该升高中了?”曹斌道。

曹雄看了夏柔一眼:“升哪个高中?”

这个时候离中考结束没有多久,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其实还没有发下来。但夏柔是重生之人,早知了将来,便斟酌着回答:“录取书还没发下来,但成绩出来了……我想,应该是十七中吧。”

提起这个,不由微微赧颜:“我脑子笨,学习一向不太好……”

要在前世,让夏柔在曹家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愚笨与平庸,她必然会难堪至极。但死过一次的她,心里却通透了。

在这几个真正优秀的人面前遮遮掩掩,在他们眼里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吧!

脑子笨不怕,就怕没自知之明。比没自知之明更糟糕的,是没自知之明还自作聪明!那样的才真是大/麻烦。

小姑娘正是青春期爱面子的年龄,眼神澄澈的坦然的承认自己脑子笨,令得曹家男人都不由得对她心生好感。

曹斌的眼睛里便多了分真诚,搓着下巴沉吟:“十七中啊……”

曹雄直接跟他说:“去找你小舅,给小柔换个学校。”顿了顿,道:“就南华吧。”

南华高中,市里有名的重点高中。虽然是公立学校,却有着“贵族学校”的称号。因为就读的学生大部分非富即贵。

在前世,还要过上至少半个月,老周去公寓那边帮夏柔收拾剩余的东西带回了录取通知书,曹家人才关注起她的上学问题。

当时曹雄也是这么说的,叫曹阳找他在教育口任职的小舅,要给她换到南华去。

结果遭遇了她激烈的反对!

那时候……脑子怎么就那么轴呢?

能上更好的学校,还是像南华那么有名的好学校,是多少学生和家长求不来的事情啊!

她那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方面跟年纪小有关系,第一次直面这种以权力重新分配和占有资源的事情,内心中感到十分羞耻。另一方面,又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只能考上十七中那样学校,曹家却要把她弄到以精英教育著称的南华,像是对她的热辣的嘲讽。

当时办这个事的不是曹斌,是曹阳。

夏柔捏着筷子,恍惚回想起了当时曹阳紧皱的眉头。他是做惯了大哥的人,有三个皮猴般的弟弟,耐心早就被磨炼了出来。面对十五岁青涩倔强的夏柔,即便到最后,也没有发火。

但去南华那个事,就这样算了。夏柔后来还是读了十七中。本就是普普通通的学校,学风一般,校风更差。夏柔憋着一口气,真的是刻苦了三年,最后也只考上个三本。

在与曹家有来往的那些权势之家的精英子弟面前,从来都羞于提起自己的学校。

“……我们都是南华毕业的……的确是很好的……夏柔,夏柔?”

夏柔回过神来,听见曹斌问她:“你觉得怎么样?或者你有没有别的特别想去的学校?”比起曹雄命令式的的指定南华,曹斌就要体贴得多了,会知道询问夏柔自己的意见。

夏柔这几天回想前世,才发现自己做过数不清的愚蠢的选择。这一次,她决定再不犯同样的蠢了。

“南华……听说很严格?”她咬咬嘴唇,低声道,“我就怕我跟不上……”

小姑娘脸颊雪白,下巴尖尖。嘴唇是有些缺乏血色的淡粉,这么一咬倒咬出些血色出来。

曹斌就多了几分温和。笑道:“没事,这不暑假才开始吗,开学前好好复习复习。那就南华?不考虑别的了?”

“嗯!”夏柔重重的点头,“我会认真复习的!”力争不要给曹家丢脸。

比起成年之后,少女时期的嗓音还要更柔嫩一些。十五岁少女郑重点头,真心把这个事情看作大事,这样子……真是可爱啊!

就连曹雄都多看了她一眼。

三兄弟更是心有灵犀的想到,家里有这么一个小妹妹……感觉也……挺好的啊。

并不是想象中的麻烦。

老三曹兴更是直勾勾的盯着夏柔看。曹阳瞅着他三弟眼神儿不对,怕他吓着夏柔,“咳”了一声,冲他挑挑眉:“吃饭!”

曹兴这才收敛了些,闷头喝粥。

夏柔并没有被吓着,曹兴是怎么回事,她非常清楚。

三哥他啊……

想起曹兴,夏柔就忍不住抿抿嘴,微微的笑了。乌黑的眼睛便有了一弯弧度。

曹家人只当她是因为能上南华高兴得,觉得小姑娘没有城府,心里藏不住事儿。

曹家这些天,因为曹雄的心情低落,低气压已经弥漫了好几天了,叫人连吃饭都不痛快。有了小姑娘这一笑,顿感父亲的低气压都消散了不少。大家就着这笑容,都多吃了一个花卷!

挺好的!

夏柔不知道初中的课本装到哪个箱子里了,或者是不是带到曹家来了,白天的时候好好的找了找也没有找到。想着或许是落在公寓里没带过来,只能等周叔有空的时候跟她一起回去再收拾东西的时候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