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初一,他许久没有开口。
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点起一根烟,此时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面前的事主。
我想,如果他真的是可以做出表情来。
此时一定在痛哭吧。
他是村里唯一出来的人,这说起来很幸运,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会是心中一个沉重的石头。
烟抽完了。初一还是没吭声。
我有点着急,这次真不是为了钱,我是真的想帮一帮这个事主。
于是我催促初一,问他有没有想到什么。
初一半晌才冒出一句话来,我一听,心中竟然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气。
因为他说的是,那个高人,应该是守岁。
【38】灵善口(下)
真的是守岁?
联想起来,这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
我大致形容了一下守岁的长相,向那事主确认。
对于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恩人,即便时隔再久,那事主都不会忘记他的相貌的。
果不其然的,真的被初一说中了。
带事主逃出村子的,就是守岁。
这转了这么多年,居然又转了回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安排。
但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守岁当年参与这个事件了,这次就不由得需要他的帮助了。
于是二人立刻去联系守岁。
无奈根本打不通电话。
只好暂时先住了下来,等了三天才终于跟守岁取得了联系。
他倒是很轻松的答应过来,只不过需要些时日。他所在的地方,离深圳非常远。最快的速度也要几天。
于是几个人继续等待,又过了两天。
守岁才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深圳。
那事主一夜未睡,就一直端坐在沙发上。人非常激动,不停的发抖。
等到守岁进了屋。
他立刻就跪了下来,迟迟不愿起身。
守岁对此毫无感觉,只是坐下来抽烟,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把事主拉了起来。
对于事主,守岁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
经我们提醒,才回忆起了一个大概。
守岁说,当初他也是阴差阳错的进了村子,知道村中有异,但本没有打算插手掺和。后来是事主的父亲求的实在让他不耐烦了,想着反正来一趟,收点钱也不算空手而归。这才答应了下来。
对于村中的事情,他是有一些了解的。
总体跟事主告诉我们的一致,唯独不同的是,守岁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诅咒,村子之所以变成那个样子,是因为村里面有一个妖怪。
听守岁这么说,我是不由生气。
年的命运,是行走在世间捉妖。
既然碰见妖了,岂有放过的道理?
我问守岁,村里面有妖怪,你为什么不捉?嫌钱少?
守岁这才不耐烦的告诉我,因为那只妖怪很特别,那是一只仇绝。
所谓仇绝,就是上门来报复的妖怪。
这世间所谓一报还一报,你做了坏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村子之所以变成那样,就是在承担后果。
这道理非常简单,即便他是年,也没有义务去管的。
仇绝?
这名字听着就很吓人。真的是想让整个村子封门绝户吗?
我见初一也是微微的点头。
看来守岁并不是在推脱责任,况且依他的性格,是不会推脱的。
我本来想着,有两只年在旁。
这天大的事,也能了了。
可现如今竟然有妖难捉,事情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
对此受到打击最大的,还是那个事主。
我眼见着他的目光暗了下去,心里面真是不落忍。
我悄悄的跟初一商量。
这仇绝,既然是来复仇的。可已经影响来这个村子这么多年。
是不是也该罢手了?况且,我们也不知这其中的状况,说不定这仇绝找错人了呢?
初一无奈的摇头。
说仇绝不会的,而且有这么大能力的仇绝。肯定是有血海深仇。
这事情的根源,肯定和那村子的历史有关。
于是我只好去追问那事主。
他印象里,这村子祖上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结果那事主也是不知情。
这下我是彻底的没了头绪,只能坐在沙发上抽闷烟。
抽了几口,我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事主的父亲千叮万嘱的告诉他要35岁生日睡棺材。
这肯定是有来源的。说不定事情的玄机就在这里。
难道那个村子里的人,三十五岁的时候都会死一次?然后死而复生?
我把初一和守岁都强拉到了卧室里。
掀开床单和一层床板,地下果然有一个黑漆木棺。
把我的想法跟他们一说。结果守岁就是一笑。
问我,真的这么好奇一件事的谜底吗?有的人,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既然我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他就给我看看砂锅底究竟是什么玩意。
说着守岁掸了掸身上的烟灰。
转过头忽然问初一,还记不记的有一出戏,叫做《闺中谈》。这出戏现在已经失传了吧?
被守岁一问,初一起初有些发愣。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愕道,是戏?
见守岁点头,初一就跟我解释,说这《闺中谈》,很多年前是一出很有名的戏,只不过地方特色非常重,而且过于长。没有流传开来。本来传人就很少。后来民国战乱,人口四散生灵涂炭。这戏也就就此失传了。
很多年前,他倒是真的看过这出戏。
大体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讲的就是一个女子待字闺中,遇到了心爱的书生。以身相许,最后二人成了夫妻。
那书生几经波折,终于高中了皇榜,进京做了官。
本来这事是皆大欢喜的,可是书生在朝中因为政见不合,受到了奸人迫害。三十五岁那年,被投入大狱,饮恨撞墙自杀了。
在死前,曾经见过自己的妻子一面。告诉妻子,他的尸体,要火葬,不留半点血骨,这人间既然已经无法为自己证明,留尸在世,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那妻子虽然答应了夫君的意愿,可真见到了夫君的尸体。说什么也不愿舍得烧掉。想到自己孤零零在世,或者也没什么意思。本打算一死了之,与夫同去。没成想,还没等上吊。家中就来了一个白眉仙人。仙人说被其夫妻之情感动,又钦佩他夫君一身正气。就告诉了这女子一个办法,说是照此法去做,第二天夫君就会起死回生。
仙人说完就化作一团烟雾,消散掉了。
这虽然将信将疑,可女子还是照做了,第二天夫君果然真的活了过来。
于是二人决定再不问世事,去到偏远之地隐居,安享一生了。
算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而这戏名《闺中谈》讲的就是在这夫君起死回生之后,妻子与他在房中的一次深谈。夫君本想重回官场,一展抱负,报效国家。最终还是被妻子劝住了。
初一说完,我脑海里已经过了一遍剧情。
这出戏倒是很普通,并没有什么亮点。只不过毕竟是传统文化,失传了有些可惜。
而且中间的一个细节,算是点醒了我。
我这才明白初一刚才为何会惊愕了。
那戏中的书生,三十五岁忘,又在三十五岁活过来。
难道这次是一出戏成了妖怪了?
那村落里的人,之前起死回生,性格毫无征兆的转变。都是因为,他们被这妖怪蛊惑,变成了戏中人?
所有的行为,生命起伏。都是跟这戏一起来的?
这真是闻所未闻,都说命中注定这回事。相比没有人的命中注定,要比这个更残酷了。
我问他们,你们的意思是,这村子里的人,都在按照一出戏的起伏来活着?
半晌,才见初一点点头。
说这事恐怕就是如此。可是村民们肯定都不清楚。还以为这是一种诅咒,久而久之传了几代之后,这就变成了一种类似禁忌的传统,更无从寻根追查了。
而且那村落封闭,可能很多事情并不是原原本本的都同这出戏一般。会有一些变化。譬如进京做官,赶考高中一类的,是没办法在村子里实现的。
至于那事主的脸,初一猜测,最大的原因就是,事主出来多年,人在这个现代社会中,可是自己的角色,还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面无表情和他的反常举动。都是因为那仇绝在作祟。
人走了,戏还在演。而且死而复生这场戏,也算是整部戏的高潮。影响尤其的大,这次要不是我们出现,这事主很可能已经被角色吞噬了。
初一把事主叫进来,随便从戏中摘取了几个细节问他。
大致问的都是,这村里的人,想要读书认字怎么办?村中的长老,或是村长一类的管事人,是如何上位的。
那事主不明就里,原原本本的回答。
说读书认字,村里是有教书先生的。只不过教授的都是古文诗词,用的都是繁体字。他也是出来之后才渐渐的习惯了现代文化的。而且先生每年都有考试,考试第一名的,就可以进入祠堂做事。但村里的事情,还是说不上话,做的主要是管理那些村中的年轻人,不要试图出去之类的。
至于村长,他们是没有这个称呼的。
村里权威最大的,他们称之为大长辈。然后是二长辈,然后依次类推。
凭的辈分和年纪。
初一边听边点头。
我也是心中越发的不安。看来事情还真如同我们所料。
村子虽然小,但也是一个小社会。
世界上的王权,无非就是村里的大长辈。
而入朝做官,不过是进了宗祠做事。
这样类比下来,似乎戏中每一件事,都能对应上。
这样的话,想必这戏,在村里已经无数次的上演了。随着老人的去世,就会有新人作为演员填补进来。而且应该同时开的不是一出戏。
说不定有无数个书生,无数个娘子,一同在演出。而且也根本用不上搭戏,说不定昨天演完了进京中榜,隔天就又去演白眉道人了。完全不用按照戏的时间线来推进。
这些人相互交织在一起。整个村落的关系就变得更加复杂。
甚至,有的人可能还是身兼两个角色。这成了性格会莫名大变的原因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儿,一阵头皮发麻。
这个村里,比我预想的还要可怕。
这种可怕的来源不是死人或妖怪。
而是一种自己命运被人牢牢的捏在手里的恐慌感。
这戏既然长,一定细节很多。
初一也只是讲了个梗概。戏中大大小小的事,没有被表演,只是作为背景发生出来的事。
应该数都数不清吧。
这村子里的人究竟是做了什么?
才沦落到这般田地?
初一看我的表情很不舒服。
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别想太多。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一出戏能变成仇绝,对于他而言,并非多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