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三娘都能动手摸她那傻儿子耳朵了,她那傻儿子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希望的吧?
真是傻人有傻福!
新昌公主欣然应下三娘的邀约。
第108章
晦日群臣休假, 是个赏景会友的好日子,李隆基早上便带着人在兴庆宫泛舟行乐。今年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李隆基也就没邀百官一起到兴庆宫同乐。
过了午后, 李隆基听够了梨园弟子的吹拉弹唱,正昏昏欲睡间,忽听外头传来阵阵喧闹声, 隔着高高的宫墙也飘进了兴庆宫中。
他派人去看是怎么回事。
很快地,有人过来回禀说是早上崇仁坊那边摆了戏台子,演了两出《神探狄梁公》,又搞了好几轮的防骗宣传, 百姓反应十分热烈。
前头看戏大伙只觉得过瘾, 后来开始揭露酒家、赌坊、声色场所的常见骗局,不少人的代入感顿时就上来了。
一时间三娘拉来当苦力的明法科生员们开始承担起了律法咨询的重要责任, 负责解决百姓们提出的千奇百怪的问题:我这是被骗了吗?我有办法拿回我的损失吗?我上次被别人丈夫打了, 是不是他们夫妻俩在搞仙人跳?我能去衙门状告他们吗?你们能免费帮我写状纸吗?
只坐在棚子里替人答疑解惑,明法科生员们就感觉自己遭遇了一生中最大的挑战。
关于他们是怎么被骗出来干活的, 还得从他们对进士科生员们的羡慕说起。
那时候三娘回她亲爱的母校国子监忽悠了一通, 把进士科的师弟们都骗去蓝田县帮忙修县志,干的无非就是些修修改改、抄抄写写的活。
只不过这事儿说起来面上有光啊,《蓝田县志》可是要被朝廷当做示范推广开去的,能参与进去可是非常光荣的一件事!
于是其他科的生员就十分羡慕进士科的人。
都是国子监的学生,凭啥只有进士科能早早参与这种大工程?
所以当三娘成功打入大理寺,再次回到自己亲爱的母校国子监里溜达,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明法科的生员们给薅了出来:过年放了这么多假,学业恐怕耽搁了不少, 都出来实践练习一下吧!不面对真正的案例,你们怎么知道书上的东西自己到底掌握了多少?
这不, 半天热闹的演出结束后,这批明法科苦力又被转移到书船上,准备往来于两京之间解决沿途百姓律法相关的疑难问题。书船停靠的第一站,就是春明门外的龙首渠了!
龙首渠内连大明宫龙首池与兴庆宫龙池,外连通化门与春明门两大城门,一看就是沾染了龙气的好地方,以春明门作为第一站寓意极佳!
不少人看了半天的热闹,竟还有些意犹未尽,纷纷跟着明法科生员前往春明门外,追着他们继续咨询各式各样的律法问题。
出去打探情况的内侍还给李隆基报回了一些非常吸引人反诈宣传标题——
——诗仙李白深陷经济纠纷!五花马到底价值几何?警惕这些酒家骗局!
——别再上当了,吴道子教你十个鉴别古画的入门技巧!
李隆基:?????
好家伙,连他都想去看看了。
李白去年离开长安,在洛阳那边遇到了刚好出了孝期的杜甫,两人一路西去,又在宋、梁间遇到了高适,三人开始携手同游,时不时写几篇诗文描述游山玩水的快活。
可以说他们虽然不在长安,却以他们过人的才华风靡了长安文坛,哪期《两京文选》要是有他们的文章在必然会销量大涨。
作为一个文艺爱好者,李隆基闲暇时也爱翻看《两京文选》,兴致上来了甚至还会让李龟年来谱曲并弹唱新词。
对于李白这鱼归大海般的快活自在,李隆基一开始还有点不满,后来多读了几篇新作,便觉得这些诗文比李白在长安时写的诗文要有趣得多。也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适合待的地方,而长安恰好不太适合李白吧!
而对于见到什么事都要发表几句意见的杜甫,李隆基倒是注意上了,偶尔还跟李林甫提两句,说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人才,要是以后能作为采访使到处走走看看,说不准能有什么奇效。
不过采访使也不是什么小官,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等他科举考上来了再说吧!
既然知晓了春明门外有热闹可看,李隆基便携着杨玉环微服出行,两人如寻常夫妻那般随着人群走出城门外。
龙首渠上,不少客船与游船络绎驶过,最热闹的要数几艘“明法船”了,船上船下都是人,瞧着熙熙攘攘的。
李隆基看着眼前的盛况,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大唐在他手中应该算得上是繁荣昌盛了吧?
这天夜里李隆基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仓惶南逃,抛下长安“巡幸”蜀中当了个逃难皇帝。逃亡路上,不少人弃他而去,连随行将士也不肯保护他,要他惩治杨国忠、赐死杨贵妃才肯继续护送他入蜀。
接着便是一个个噩耗传来,洛阳沦陷,长安沦陷,……
盛唐的天塌了。
他的明君梦也塌了。
天还没亮,李隆基就从噩梦中惊醒。
醒来后旁边躺着的正是横死于马嵬驿的杨玉环。
他伸手握住杨玉环的手,感受着那丰腴温热的触感,才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他的手已经不年轻了,杨玉环的手却如凝脂般柔嫩,处处昭显着她的青春明媚。
梦都是假的。
什么安禄山、史思明,根本就不可能威胁到两京。
李隆基正这般想着,忽地又觉得安禄山这名字颇为熟悉。他认真回想了许久,才记起这是当初皇孙做梦梦见的那个逆贼名字。
当时张九龄劝他诛杀安禄山,他想起皇孙的话后便让人依军法处置来着。当初他还和李林甫商量着如何整顿边防,严防范阳诸地生出乱子来。
如今将近十年过去,早便没有什么安禄山了。
只是梦中的情景太过真实,以至于李隆基久久无法释怀。他都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皇帝了,图的就是后世人夸一句盛唐、夸一句明君,岂能毁在后头这么几年?
李隆基紧攥住杨玉环的手,以至于杨玉环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看着杨玉环年轻美丽的脸庞,听着杨玉环关切的询问,李隆基一阵恍惚。是梦?非梦?他有些分不清了。
先祖两次降下警示,应当也是不想大唐遭遇那样的厄难。
一切都还来得及。
李隆基长吁一口气,拍着杨玉环的手背说道:“没什么。”
……
李隆基的行事风格稍稍有些变化,只不过许多人都没法察觉而已,比如大理寺的官员就只能感觉到手上的活比往常多了,上官催结案比从前催得紧了。
除此之外到底有什么改变,他们是没有办法知晓的。
即便是最接近李隆基这个天子的李林甫,现在也不敢说真的拿得准李隆基的想法。
三娘自从成功把国子监明法科的生员全忽悠来干活,在大理寺的日子便渐渐如鱼得水起来,许多事情都有商有量地办了下去,许多人也都习惯了有她这么一号人物在。
到天宝五载的春天,三娘身边的郑莹在大理少卿的举荐下参加明法科考试,竟也顺利考过了,从此也算有了个正经出身。她也入了大理寺,时常跟着三娘出外差,算是三娘手底下的头号得力干将。
本来对于女性应试这种事,很多人都是有异议的,不过李隆基现在就喜欢用一些“梦里”没出现过的人,做一些“梦里”没做过的事,只要是与梦里不同的他便乐见其成。
倒也不是一场噩梦就能让李隆基幡然悔悟,而是他现在只要想乱来,夜里就会做梦,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梦见那个“未来”,有时是惨烈的战场,有时是战后的寥落,反正都不怎么好受就是了。
即便不作噩梦,有些人他看着也不舒坦,总想着他们以后会弃自己而去。谁乐意身边全是这样的人呢?倒不如换点新鲜血液上来,看着还没那么糟心!
至于怎么个换法,就看底下人的能耐了。
三娘便是察觉李隆基态度的松动,鼓动身边人去试试看。
除了郑莹得了明法科出身,她八婶裴朝秀也得了个明经科出身,比起进士科,这两科要好考一些,只不过对应的岗位也少一些。可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趁着这股东风得了个正经差使!
这是此前她们都不敢想的事。
在此期间,三娘还抽空解决了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倒不是她对婚事有多轻率,而是她与萧戡认识了十年有余,如今他们都已经满十八,成个亲总是应该的。
从订婚到成婚的过程也并非不正式,中间新昌公主甚至还请李隆基帮忙赐了个婚,郭子仪也被特许从边关回来参加婚礼。
三娘成亲当天,长安城中更是好生热闹了一番,连蓝田县那边都来了不少人,流水席都快摆到坊外去了。
只不过对于三娘而言,这样的热闹并非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当初她中状元时的盛况便与这不相上下,往后也还会有更风光、更热闹的时候。
所以对三娘来说,这真就只是抽空成个亲而已。
当然了,三娘也并非不欢喜,于她而言许多事都是值得欢喜的,包括金榜题名,包括朋友相聚,包括升官加爵,当然也包括立业成家。
从这天起,她多一个家啦!
第109章
国子祭酒是个顽固派,思想极其守旧,任何人都别想在他坚持了一辈子的事情上撬动他分毫。这天风和日丽,国子监放假,他一个人溜达到曲江池边,准备去购买新鲜出炉的《两京文选》。
许多达官贵人哪怕是想买书,也是派下人过来买,许祭酒则不然,他喜欢亲自来买,顺便看看能不能碰上几个勤勉好学的学生。那些放了假只知道疯玩的家伙,许祭酒是连多看一眼都懒!
许祭酒正要往前走,忽地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他那不争气的孙子。他在那里踱步来踱步去,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许祭酒正要过去看看孙子在等谁,忽见一道亮色从身旁掠过,接着是个尖嘴猴腮的青年被按倒在地。
许祭酒已经六十几岁了,心脏不太好,看到这情景后先是心漏跳了两拍,接着才抬眼打量着踩着那青年背脊的少女。
少女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伸手却极为利落,对上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子也丝毫不落下风,刚才一脚把人揣倒在地就不说了,现在只是轻飘飘地踩住那男子的脊背,便叫对方根本动弹不得。
很快地,少女的同伴追了上来,叫人上前摁住那男人,并对少女说道:“你踩他作甚,脏了自己的靴子。”
少女干脆利落地弯身从男人怀里抽出个钱袋子,转身询问许祭酒:“这是您的吗?”许祭酒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放钱袋的地方,赫然发现里头居然空空如也,早被人顺走了!“多谢。“许祭酒边道谢边伸手取回自己的钱袋。”
这时旁边传来自家孙子小小的声音:“祖、祖父……”
许祭酒转头看了眼自己孙子,又看了眼那明艳动人的少女,越看越觉得自家孙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都是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怎地别人家孩子瞧着这般从容大方?
少女听许家小子喊人,讶道:“您便是许祭酒吗?”
许祭酒道:“对。”
少女没说什么,问许家小子还要不要一起去玩。
许家小子刚才便是在等他们,这会儿见到了自家祖父,他眼底露出几分难过的神色,忍痛拒绝道:“我不去了,我陪祖父逛逛。”
少女点点头,与同伴登船玩耍去了。
r/>许祭酒见自家孙子蔫头耷脑地站在那儿,怔怔地看着少女一行人远去,没好气道:“你想去玩就去,我哪里用你陪着”
许家小子神色更难过了,他委屈地对许祭酒说道:“要是没遇上您,我还能厚着脸皮跟阿晗她们一起玩,都遇上您了我哪还好意思跟上去。”
许祭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给你丢人了?”他骂了两句以后忽然回过味来,“……刚才那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郭家三娘?”
不久之前,贺知章和钟绍京邀他过去喝酒,顺便和他商量说把郭家三娘放进国子监读书。
对于这种荒唐事,许祭酒自然是断然拒绝,还扬言说就算是辩到圣人面前去他都是这个说法: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事你们想都别想!
可以说许祭酒这个老头儿就是三娘入国子监读书最大的阻碍。
圣人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管这种小事,他这个国子祭酒都不愿意了,谁都别想往里面塞人。
许家小子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本来他还可以假装不知情继续跟三娘当朋友,如今直接跟自家祖父撞上了,他哪里还好意思装聋作哑?
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不能和三娘她们一起玩了,许家小子就伤心得很,对自家祖父的不近人情很不理解。阿晗读了那么多书,做事又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能进国子监呢?
许家小子煎熬了许多天,这会儿终归还是没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明明国子监从前也不是没有女监生,从前别国派了女使者过来交流学习,都是可以安排她们到国子监读书的。没道理别国的女子能进,大唐的女子却被拒之门外!
现在这样,他再也没办法跟阿晗做朋友啦!想到刚才那动作飒爽、长相明丽的少女,许祭酒陷入沉默。
国子监的生员要么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要么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甚至还有那么几个久经风月场的家伙。
读一读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吧,男女待一起读书多容易出事,原本好好的婚事都能变成双双殉情的祸事。
这叫人如何能放心把一个马上要进入豆蔻华年的少女放进国子监里?转念想到少女刚才那利落的身手,许祭酒又陷入沉思。
刚才得知他就是阻挠自己入学的国子祭酒,那小姑娘并没有表露半分怨怼,甚至还主动问他家小子要不要继续一起去玩,可见这孩子心胸是极开阔的。
至于对方入了国子监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听闻人家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谈婚论嫁的人选,别的不说,贺知章家、越国公家都曾放出话来,说要是郭家三娘有看上的孙子可以随便挑走。
更别提她还与不少勋贵子弟及宗室子弟一起长大。
这么有主见一个女孩儿,绝对不是随便哪个男子来几句山盟海誓就会动心的人,更不可能会与对方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
许祭酒态度已略有松动,面上却没说什么。他带着质问完自己又继续垂头丧气的孙子上了书船,先目标明确地买了本《两京文选》。
“第一期《两京文选》,阿晗有份参与!”许家小子在旁边小声哔哔。
许祭酒:“……
许祭酒默不作声地去挑其他书。
拿起一本《灾害自救指南》,许家小子又说:“这书阿晗也有份参与!”
许祭酒:“……”
心累。
这糟心娃儿竟是自家孙子!许家小子犹觉得自己举的例子还不够,继续在他耳边孜孜不倦地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