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大多坐落于乡野,大体上以农耕为主;而店则大多坐落于交通主干道上,最初只是不少店家依着驿馆做买卖,给供商贾落脚点以及仓库,后来吸引过来的人多了也就形成了村落。
这种以店为名的村子很多都是商业性质的聚落,自然比寻常村子聚集了更多的能工巧匠。
蓝田县的地理优势是个极大的优势,只要摸清了蓝田县的优势所在,就不愁没办法把蓝田县发展起来!
三娘已经完成了基本的走访,对各村各店的情况早已心里有数,今年冬至准备再主动加个班把这些事给落实下来。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十几年后要遭遇什么动乱,大伙兜里有点余钱也能逃亡。
乱世里的人那能是人吗?
都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那是有依据的。
真乱起来,连人肉都能给你做成军粮。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那肯定是能跑就跑,能保住身家性命就保住身家性命。成年男丁大多都已经被征调去服兵役了,剩下的人不跑能做什么?
只要人还在,总有重新过上太平日子的希望。
三娘自然是希望大唐能一直繁荣昌盛,但也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趁着眼下还是河清海晏的好时节,多琢磨点发家致富的好办法,帮大伙掏掏长安富人们的钱袋子!
倘若真有起动乱的那一天,不管是长安洛阳的朋友也好,蓝田县的百姓也罢,她希望她认得的人都能好好的。
当然了,最好就是别出乱子,否则她阿耶到时候肯定是要在第一线拼杀的。她们便是顺利逃到安全的地方,祖父祖母和她阿娘肯定也会辗转反侧。
愁人!
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
三娘忙忙碌碌到冬至,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妥。
往年的冬至集市都是百姓自发聚集起来做买卖,今年也是从假期前一天开始就办起了大集。
都不需要三娘怎么鼓动,沿街的商铺已经自发地张灯结彩,联合举办起了各类赛事,比谁的货好,比谁的款式新,比谁更物美价廉。
赶集么,不就图个热闹和方便?这种可以一口气货比许多家的便利,对于想要采购过冬物资的百姓来说可太有用了。
农贸集市另一个更重要的用处是百姓们会把农产品拿出来卖、换点钱过个好冬,三娘提前让县中商户列了个需求清单,以便百姓能尽快将手头的货物卖出去、开开心心去赶集。
要是对自己的货物有信心,还可以参加由县中各酒楼布行联合举办品评大会,赢取丰厚的奖金以及高价收购机会!
今年蓝田县冬至大集的花样还挺多的。
即使县衙已经派人下去宣讲了,第一天来的人还是有许多人并不知情。不过这不打紧,来一趟就晓得了。
这日康丽娘跟着丈夫到县里逛集市,首先当然是陪着张猎户到常合作的酒楼送猎物。
拿了钱才好买东西嘛!
等她们到了酒楼便发现楼里分外热闹,竟是在举办别开生面的“鸡蛋品评大会”。
有个五十出头的大婶正在酒楼搭起的台子上展示自家的鸡蛋。
先夸它色泽泛着红晕,对着光看更是带着分外通透,一看就是好蛋!
再说那生蛋的鸡,那可都是在竹林里放养着长大的,每天吸收日精月华、吃竹虫饮竹露长大,可比那些整天关院子里不放出去的鸡康健多了!
康丽娘听得直乐。
别管这蛋好不好吃,光听这婶子在台上自卖自夸就觉得很有意思。
鸡蛋这种东西,各个酒楼都是可能用到的,办个这样的评选倒也不算太稀奇。
只是这样的新鲜事往常是没有的,许多人便都被吸引过来观赛。
鸡蛋怎么选出好坏?!
自夸只是第一环节,等第一轮报名的人陆续上台讲完自家鸡蛋的妙处,便有人端出现场煮好的水煮蛋给老饕们品尝,让受邀到场的老饕投出最好吃的鸡蛋。
有资格来当评委的当然是在酒楼里花钱最多的常客。
他们可以先欣赏蛋切开时蛋黄的大小与形状,再取一块片好的蛋尝尝口感,最后根据蛋的编号投出自己宝贵的一票。
获得最多票数的“蛋魁”将会被酒楼以高于市价十倍的价格收购!
不仅前三都可以获得不同等次的高收购价,其他获得票数的鸡蛋也能以双倍收购价。
即便没有得到任何评委投的票,酒楼也会以市价返还消耗蛋量的钱。反正这活动不会让参与者亏本就是了!
这也是三娘给划出的底线,酒楼本来就拿这个当噱头吸引了顾客,总不能还要让百姓自费参赛。
几个鸡蛋对商户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对百姓来说可是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几次的宝贝!
张猎户把猎物送到后厨,出来时就瞧见康丽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邀请落座,正在认真观察托盘里那几只切成两半的水煮蛋。
张猎户:?
张猎户走过去一问,原来是个药铺老板认出了时不时进城卖药草的康丽娘,知晓她味觉灵敏,要她一起来参加这场鸡蛋品评大赛。
康丽娘自己有医术在身,丈夫又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倒是不贪这几口鸡蛋的便宜。只是这种新鲜事是以前闻所未闻的,任谁碰上都会想一块玩玩!
两人新婚没几个月,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康丽娘有兴趣多待会,张猎户便坐在旁边等她评选“蛋魁”完再走。
这样的活动当天有好几场,各有各的热闹、各有各的趣味。
三娘是只负责划线、不参与组织的,所以当天只是在集市上晃悠了几圈便没什么事了。
倒是萧戡带着不良人们在集市里到处巡逻,时而抓个扒手,时而逮个骗子,忙得不亦乐乎。
临近傍晚,他还抓了个人贩子扭送到县衙。
休假期间,五位县官还是要轮流当值的,今儿便轮到三娘待在县衙值守一天。
得知还有不长眼的人贩子敢跑蓝田县拐卖妇女孩子,三娘暴脾气登时上来了。
正好她挺久没活动筋骨了,不由和萧戡轮流拿这人来锻炼拳脚。
反抗是被允许的,不反抗的打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三娘和萧戡就喜欢有能力反抗的对手。
只不过能打得过她俩的还真没几个,她俩可都是正儿八经地由武师父指导着练大的!
经过他俩你一轮我一轮的殴打,那人贩子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身上甚至没有半块好肉。
虽然三娘两人下手不至于死人,可是真的太疼了。更可怕的是她俩打了一轮又一轮,打累了就换对方上,简直没完没了!
逼得这人贩子都忍不住说出了几个同伙常待的地方。
求求你们了,改打他们吧!
三娘得知这人贩子居然还是团伙作案,跨县跑过来准备趁着冬至大集人多好好干一票,更气了,马上让萧戡安排人手分头去逮人。
崔县令闻讯而来,看到的便是浑身上下已经惨不忍睹、仍在被三娘一次次打趴的人贩子。
他一个读书人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望向三娘的目光都变了。
……真不愧是武将之女,严刑拷打这种事做起来眼都不眨一下!
第92章
贩卖人口这种事, 早在秦汉时期就是大罪。
尤其是汉朝有段时间蓄奴问题猖獗,朝廷便推出买卖同罪的处决方式,拐卖人口的家伙有罪, 你明知道有人是拐卖来的还敢买,那你也有罪,你俩一起享受车裂、齐登极乐吧!
唐律关于贩卖人口倒是有好几种规定:如果是把良家子强行贩卖去为奴为婢, 那会判处绞刑;可如果是诱骗拐卖的,罪行会降等处理。而如果只是把人卖去当妻子、当儿孙之类的,那就更轻了,只需要徒三年。
也就是关起来干三年苦力活就好了。
就这样的量刑着实不算太重, 毕竟要是赶巧碰上大赦之类的, 他们马上就可以各回各家去了。
正是因为量刑这么轻,所以这些人才会铤而走险, 决定趁着冬至大集弄几个妇人小孩换钱花。
干成了, 歇三年;搞砸了,牢里蹲三年。两个结果对他们来说都没差!
何况集市人那么多, 走丢几个人压根不会有人发现。
至于县衙的那些个不良人?这些家伙从前也就是些游手好闲的闲汉, 平时懒懒散散,上头没命令绝对不会干活。
也是巧了,这批人贩子刚送了批“货物”去别处,已经许久没踏足蓝田县。他们的“同行”也不会好心地提醒说现在的蓝田县变了样,所以他们竟是大摇大摆地过来准备干票大的。
这人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抱走人家一个小女孩,被抱着剑到处巡逻的萧戡逮个正着。
谁能想到这个穿得格外骚包的家伙会是蓝田县的不良帅啊!
其他人见同伙被抓, 还是心存侥幸,觉得可能是那同伙自己倒霉。既然折了一个人, 他们就更得快些下手了,赶紧找机会干票大的就跑!
于是他们都没跑, 当晚齐聚在某个老地方讨论接下来的作案计划。
白天他们观察过了,蓝田县的不良人是勤快那么一点,不过这些家伙衣着十分显眼,想避开还挺容易的。
来都来了,哪能空手而归?
就在这些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次要几个“大货”几个“小货”以及把人往哪儿卖的时候,萧戡领着人连夜把他们给逮回县衙。
幸好蓝田县衙的领导班子关系都不错,处理起县务来也快,基本是来多少人判多少人,不存在虚占着牢房的情况。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判了刑的。
这次一次性逮了个还没判刑的人贩子团伙,为了防止他们在牢里串供,三娘让人把他们分散在好几个不同的牢房里头。
要不是年初李隆基刚大赦天下,把牢里的犯人给一键清空了,蓝田县的大牢还真塞不下这么多人!
人是抓了,怎么判定还是个问题。
都说捉奸抓双、拿贼拿赃,除了最开始抓的那个人贩子算是人赃并获以外,剩下的那些家伙都还没来得及在蓝田县犯案。等他们回过味来要是死不认账,县衙这边也没法拿他们怎么样。
好在那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家伙已经招供了一部分,至少已经说出他经手的“货物”卖去哪儿了。
萧戡道:“人先关着,我带人去把这些被卖的人弄回来。”
三娘道:“好,你小心点儿,不要横冲直撞,必要时看看那边有没有熟人可以帮忙。”
三娘做事那可是贯彻“出门靠朋友”原则的,要不然她来到蓝田县后也不会费那么大功夫和同僚们打好关系。
见萧戡一脸不以为然,三娘又跟他分析了可能遇到的意外,光是他自己的话当然可以自保,可他的目的是带回被卖的女人和孩子,那就不能只顾着逞英雄了,须得一击必中,否则对方狗急跳墙可能伤害她们。
别人讲这么多,萧戡是不耐烦听的,三娘讲他就直点头,认真表示自己知道了。若是新昌公主在这儿,怕是又该生闷气了:自己生的孩子怎地就那么听别人的话?!
事实上便是新昌公主不在蓝田县,也还是被萧戡气着了——
因为不良人还要负责盯着冬至大集,所以萧戡没带他们去办这次外差,而是匆匆回公主府点了批人,招呼都没来得打又匆匆走了。
等新昌公主得知此事,他儿子都已经出城了。
新昌公主和次子萧复埋怨:“你看看你哥,冬至不回家也就算了,回来也不多待会!”
萧复年纪不大,为人却很老成,得知他哥点了哪些人出门以后给亲娘分析道:“大哥应该有要紧事要办,喊走的都是稳重可靠的人。您不是总想大哥能找份正经差使吗?”
新昌公主听后心里好受多了。
萧复道:“您若是想念大哥,可以去蓝田县置办个别业,得空了过去住几天,也让大哥陪您吃吃饭说说话。”
新昌公主哼道:“我会想那臭小子?”
说是这么说,新昌公主却还是认真考虑起儿子的建议来。
三娘并不知道长安城中发生的这些事。
以前萧戡经常过来蹭饭,现在萧戡突然一走她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冬至这几天她手头上事情不少,也就是只是吃饭时会感慨一下。
萧戡那边还没回来,这伙人贩子只能逐个击破,能问出多少是多少。能干这行的,嘴大多都挺硬,也不怵进衙门。
你抓了我,我不承认,你压根拿我没办法;可我要是承认了,把以前干的事抖露出来了,那我可能要被判绞刑。你说我能承认吗?
崔县令就住在县衙的后衙,这几天虽然在休假,却也还是时不时到前衙看几眼。
见三娘拿着卷宗在那里琢磨,崔县令劝道:“从前的事怕是追究不了了,你也莫太劳心,该歇息还是得歇息。”
三娘道:“我每天都吃好喝好,夜里也睡得很香,这不是闲着没事瞎琢磨。”
崔县令知道年轻人都有用不完的劲,听三娘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狄平、狄安两小孩过来了,你一句老师我一句老师地喊,时而给三娘倒茶,时而给三娘拿点心,整个县衙都被他们弄得热闹起来了。
三娘被他们这么一闹腾,也没心思逐句分析卷宗上的内容,起身对他们说道:“走,我们去牢里看看。”
对人贩子“严刑拷打”这种事,也就刚抓到人三娘脾气上来了才会那么干,要是对后头那些人都有样学样就不太好交待了。
她自己还好,绝对不会徇私枉法、屈打成招。可这事儿要是成了惯例,焉知以后会不会出现一些滥用私刑的人?
官府不能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好人,否则迟早会失信于百姓。有些东西想失去很容易,想重新树立起来可就太难了!
狄平兄妹俩没到过牢房,兴致勃勃地跟着去了,结果才进去就被那臭烘烘的味道包围了,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几分。
犯人吃喝拉撒都在牢房解决,还天天被拉去干苦力活弄得浑身汗臭,散发出来的味道可不就格外令人难以接受吗?
事实上县里多抓点人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一些最苦最累的活就不用征调百姓去干的,这段时间都是这些囚犯被撵去参加劳动改造。
这会儿已经定罪的囚犯都已经被拉去服苦役了,只剩下那群人贩子团伙分散在各个牢房里。
目前倒是还算老实。
三娘带着两个学生看了一圈,赫然发现鼻青脸肿的人贩子不止一个,看起来个个都鼻青脸肿。
“怎么回事?”三娘忍不住问引路的狱卒,“你们也严刑拷打了?”
“没有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出手!”
提到这事儿,狱卒话可就多了,眉飞色舞地和三娘分享起这几天牢里发生的事来。
原来那几个人贩子里头有个人说漏了嘴,说起他们以前干过的一桩丰功伟绩,说是本来自己不想骗的,结果那女人太笨了,他们只好连女人带孩子一起笑纳了。
结果同牢房里有个人听着听着就暴怒了,这伙人拐卖的不就是他几年前丢了的媳妇和儿子吗!
其他犯人一听,这家伙居然是人贩子,顿时都帮那个人一起上去围殴。
对于牢房里这种互殴,狱卒一般是不管的,只要不闹出人命、不吵着狱卒睡觉,他们爱怎么打怎么打。
第二天那些犯人一宣传,大家都知道这伙新入狱的犯人是人贩子了。人贩子可太可恨了,他们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犯罪)养家,结果家被偷了,这让人怎么能接受?!